濟幼坊被鎮南軍毀得只剩一片殘垣敗瓦,郭岱自然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他向生還的普通百姓詢問,是願意各回各家,還是跟隨郭岱去往別處。
大劫餘生的衆人自然是要追隨郭岱,而他們也收拾行裝,留下一個殘敗的濟幼坊,向南海國趕去。
濟幼坊被鎮南軍摧毀的消息,很快通過無量妙音塔傳遍南境,郭岱一行人還沒抵達南海國,就已經有附近幾個邦國派出的甲兵與修士前來護衛。瀝鋒會修士、尤其是與郭岱參加過彩雲國之戰衆人,也第一時間趕到。
“葉逢花也太過分了!濟幼坊中多是無辜婦孺,就算有方真修士也僅是去扶危救困,哪裡有進攻這種地方的道理?”
“鎮南軍想必是覬覦岱尊手中神器,居然還使調虎離山之計,想要用大軍圍殺岱尊。要不是岱尊神通廣大,恐怕就來不及救援我們了。”
“你們不知道,岱尊一現身,便讓鎮南軍的兩千人馬灰飛煙滅,據說還俘獲了葉逢花的女兒。”
“哼!要不是岱尊心地善良,我早就將那賤人千刀萬剮了!”
郭岱當初只是略微敘述了自己與葉逢花見面後的事情,沒想到後來被添油加醋說成了這樣,但這個結果也是郭岱需要的,鼓譟人心、爲其所用。
這時費尤也說話了:“之前……岱尊提醒過我,萬一葉逢花真的不擇手段該怎麼做。我們沒有聽……咳咳……結果損失慘重,濟幼坊中不少修士都被殺害,要是再遲半步……”
費尤在鎮南軍進犯時,受了不輕的傷,如今連站立行走都很困難,還是躺在擔架上說話,神色中帶着深深的懊悔與自責。
郭岱勸道:“費執事不必自責,葉逢花謀斷之果決也令我驚心,眼下首先是要保全性命。”
“那眼下該怎麼辦?”一名從南海國都趕來的瀝鋒會修士問道:“岱尊不如隨我們一同前往南海國都,召集兵馬、以備即來大戰。”
郭岱一行人此刻就在南海國境上,他向南眺望,卻搖了搖頭,言道:“我要是就此前往南海國都,難免將無辜城民牽連進戰火之中。葉逢花與鎮南軍必定認爲南海國與我勾結,到時候大戰一起,南海國豈不是無辜受難?不妥不妥。”
說出這番話時,郭岱都覺得自己虛僞得沒邊了,明明就是要去南海國,找穿弓子聯繫上虛靈,向其借用兵力人手。可當前來護衛幫持的衆人趕到時,他卻偏偏停在國境邊上,分明就是在積累聲勢。
果不其然,當遠處南方官道上馬蹄聲接連響起,郭岱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只見清一色白馬驃騎,氣勢昂揚地奔馳過來,後方還有一架四馬牽拉的華蓋包車,更後方更有堪比王公儀仗的禮樂隊伍。這種豪華奢侈的陣容,放眼南境也只有富庶無比的南海國君能夠享受得起。
白馬驃騎來到郭岱一行人之前停住,爲首騎手落馬來到郭岱面前,單膝跪地拱手迎道:“末將褚渾,奉吾王之名,邀岱尊登駟馬龍車。吾王將在國都門外相迎岱尊雲駕。”
“好。不過山人還有一事。”郭岱指向身後一路跟隨而來的百姓與受傷修士,說道:“還請這位將官能妥善安置這些百姓,他們隨山人一路跋涉,已是疲乏交加。”
“末將立刻安排。”褚渾十分乾脆地回答,想必是來時早已得到南海國主的應允。
郭岱帶着桂青子登上那架駟馬龍車,隊伍調轉方向,領着一大批跟隨前往南海國都。
南海國都之外,國主早已等待多時,駟馬龍車來到之後,國主本人更是親自上前扶着郭岱走下。
“國主相迎,山人恐難承此恩德。”郭岱奉承道。
南海國主則滿是欣喜地說道:“岱尊何出此言?濟幼坊之事寡人已然知曉,鎮南軍苛政已久,南境列國早有不滿。爲後世子孫謀,寡人這些年囤積錢糧兵甲,等得就是有像岱尊這樣的高人。”
郭岱聞言有些吃驚,他之前見南海國主時,還以爲他早就因爲錦衣玉食的享受耗光了意氣與鬥志,按說不該有這樣的作風纔對。他先前預料,南海國主會這樣主動迎候自己,應該是國主身邊也有虛靈分體作爲幕僚參謀,從旁勸告。
“你且放心,葉逢花的鎮南軍,也並不是那麼難對付。”這時,南海國主的聲音竟在郭岱元神中響起,沒想到此人短短時日不見,竟然有如此修爲。
“不對!”郭岱立刻反應過來,心中暗道:“南海國主已成爲虛靈的分體了!”
宮九素也有所察覺,言道:“虛靈好快的動作,見你與葉逢花反目,立刻取代了南海國主。這下你已無路可退了。”
“我本就不想後退。”郭岱暗道。
郭岱看着南海國主,隔着縱目蠶叢面看不出表情來,但似乎也被方纔傳音嚇到。南海國主似乎也很欣賞郭岱這種表現,牽着郭岱來到城門前,介紹如今平安成長的小世子。
看見這一幕父慈母愛,郭岱也覺得異常詭異,真不知道這位內裡已經全然改頭換面的南海國主,是不是真對剛出生的小世子懷有如此慈愛心意。
……
被迎回南海國都的郭岱,立刻與南海國主商議起後續事宜。郭岱這時才得知,當他自己與葉逢花反目交兵之際,虛靈已經安排艦隊,將數萬大軍送上玄黃洲南境之地。
一夜之間,南境沿岸八個邦國改旗易幟,這些邦國的君主不是無端暴斃,國事盡被掌控,便是被虛靈安插的人手“替換”掉國君本人。
並且以原本廣元隘谷南部山嶺一線,迅速建立起防禦陣地,部分地方甚至爲了爭奪有利位置,已經與鎮南軍交戰起來。
虛靈一旦動手,就不可能讓郭岱有猶豫徘徊的餘地,此舉徹底與鎮南軍對立起來,哪怕郭岱事後有心反悔,也會被死死綁在虛靈一方的陣營。
不過郭岱對此早有預料,自他開始救治失魂嬰兒,便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只是虛靈所積蓄的勢力確實在郭岱預料之上。
南境列國本身幾乎沒有完備的軍隊,富庶如南海國也僅是國君本人有專屬的衛隊。正朔一朝弱南之政,讓南境邦國間相互征伐到疲弱難繼,然後又設立鎮南軍,經常借貢賦不足、不傳嫡長等名義,攻伐南境邦國,汰換國君。
所以南境邦國苦於鎮南軍之干政,的確不算假話。如果不是中境妖禍爆發,南海國借開海貿易,也不能有如今這富庶繁華。
因此種種,如今已經歸於虛靈統轄下的八個邦國,上至君卿、下至黎庶,都對反抗鎮南軍充滿鬥志與士氣,更何況真正負責拼殺的,是虛靈從十萬列島調來的甲兵。
當各部軍陣長官參謀在南海國都開府建牙時,郭岱眼前清一色俱是虛靈分體,那種感覺十分離奇。尤其是這些將領各持己見,對往後戰事變化進行推演時,完全看不出他們是虛靈分體。
“恐怕這就是虛靈分體的特性。”宮九素說道:“你難道忘了嗎?當年的那位岱尊,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性情志,言行舉止有自己的判斷與考慮,虛靈只是留下一個目標指引,具體要怎樣達到,並不是虛靈直接發號施令來操控。”
“我大概能明白,只是這種自己跟自己吵架的場面,確實是頭一回看見。”郭岱言道。
虛靈並無明確具體的七情六慾,或者說他在不斷茁壯的過程中,也曾試過擁有七情六慾,但最後顯然還是放棄這種狀態,因爲七情六慾本身極有可能會矇蔽虛靈處理大量訊息與事物的能力,瓦解那種超然冷靜觀照萬事萬物的眼界。
然而始族似乎存在一種極爲嚴重的缺陷,那便是沒有創造新事物的能力。
方真高人將參悟內外的正法修行,稱爲“造化之功”。其中“造”爲創造開闢,“化”爲演化運作。道門修行將造化之功視爲“道之用”,天地自然本就蘊含造化之功,因此方真正法要內觀身心清明、外照萬物無礙,不可偏廢。
無論是虛靈還是運劫,本身都需要借用世間活生生的人,借他們的智慧與知見,尤其是借他們的造化之功,來補足自己的缺陷。
如果只侷限於原有知見而不懂創造,那麼始族也終究會被超越,虛靈之所以要建立這麼龐大的基業,就是爲了能夠聚攏更多的人羣,以此互相碰撞出各種全新的創造領悟。
所以只要這些虛靈分體沒有做出悖逆之舉,那麼他們的爭吵辯論,本質上也是一種被催化的造化之功,在相互辯駁中,不斷推演戰事,以求達到盡善盡美的結果。
當然,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哪怕是虛靈分體提前做好大量推演,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掌握戰事變化,但即便如此,這些由虛靈分體組成的將領,已經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團結一心”。
……
“放!”
一聲傳令,上千支炮矢銃朝着前方軍陣轟擊而去,大片青焰火光如同一團火海從天而降。
然而伴隨前行的軍陣,詭異濃霧如影隨形,青焰火光一旦靠近便轉瞬熄滅,並未造成明顯傷亡。
這支濃霧中的軍陣,便是虛靈從十萬列島調派而來的人手總數超過四萬。其中有一萬人是被稱作“鐵衛”的精銳,他們全身着甲,手持各類兵刃。自幼在虛靈的安排下,通過食物攝入方真靈藥,並且修煉特殊的鍛體之功,以御魂大法潛移默化影響他們的心神意志,使得在戰場上面對種種危難,也不會有絲毫退縮之意。
而面對鎮南軍的首次進攻,虛靈只派出一千名鐵衛與數千名輔從兵馬,經過特殊煉化的盾甲刀槍不入,一發炮矢銃也僅能轟出些許崩缺。萬一進入短兵相接,鎮南軍完全不是鐵衛的對手,被無情地碾壓擊敗。
如今是鎮南軍第二次與列島鐵衛大規模交戰,鎮南軍調集了大批炮矢銃,從雙方碰面開始,炮矢銃的火光就沒有一刻停歇過。
可虛靈分體的將領們似乎早已預料到鎮南軍這一回的舉措,派出大量修士助戰。虛靈在十萬列島培養出的修士,若論傳承底蘊未必十分深厚,可要說數量與法術運用,倒一點都不比玄黃方真遜色。
列島修士以仲紫國乘浪軍爲主要,擅長御水神通,尤其能通過水體水遁潛行,曾在江都一役展現其實力,而當時也僅是冰山一角。
乘浪軍真正厲害之處,在於御水神通和御魂大法的結合,即便虛靈沒有真正掌握過洞燭明燈,他所吞噬煉化的千萬魂魄中,也推演出與洞燭明燈類似的奪魂奇能。
眼下與鐵衛隨行的濃霧,就是充斥着陰魂鬼物的奪命之物,如同一個龐然法陣,既可以承受住炮矢銃的接連轟擊,也可以輔佐鐵衛軍陣的推進。
“快!第二隊!放——”
鎮南軍方面眼見濃霧越來越近,趕着讓還未完全恢復效用的炮矢銃開火轟擊。
這種特殊的法器本身是由土製火銃改造而來,內中填裝並不是炮藥,而是固定的靈晶。這種靈晶可以吸收轉化天地靈氣,積蓄到一定程度後,經由銃管轟射而出,威力相當客觀。只需一些簡單的機關,變成普通兵士也可使用的武器。
但炮矢銃內中的靈晶有個缺陷,就是吸收轉化天地靈氣的速度並不太快,即便是方真修士另外佈陣畫符加快這個進程,可過於頻繁地吞吐天地靈氣,也會導致靈晶本身損毀破裂,以至於徹底失效。
可是在戰場上往往顧忌不了太多,炮矢銃再珍貴也不過是消耗物,接二連三的轟擊都無法動搖鐵衛軍陣分毫,此地的鎮南軍將官就要考慮是否撤退。
“既然炮矢銃沒用,那鎮南軍就該用那個大玩意兒了。”
南海國都的琉璃宮中,一批虛靈分體的國君、幕僚、列島參謀聚集一堂,上方是一面類似通明鑑的傳訊法術,實時將戰場情況傳回。郭岱坐在首座上,向眼前衆人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