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的確要重塑肉身,但他是爲宮九素準備的,然而在查閱靈材之際,宮九素提醒道:
“你要將混元金身讓給虛靈作爲牢籠,那你自己怎麼辦?”
“我自有算計。”郭岱答道。
“自我犧牲的算計嗎?”宮九素略帶斥責地說道:“我不希望你這麼做,至少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有後路。”郭岱雖然這麼說,卻沒有明言。
“可這些日子以來,你卻從不肯對我說到底是什麼後路,主人知道你要做什麼嗎?”宮九素略帶着急地詢問道。
“關函谷是知道的,在你入先天迷識關時,我與他便商量好了。”郭岱言道:“這件事,你不必插手。”
宮九素言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不幫你煉製丹藥了。”
“你這是……撒嬌嗎?”郭岱有些困惑地說道,宮九素這些日子以來,已經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最初淡漠清冷、超然物外的那個化生之靈了。
宮九素像是有些氣呼呼地說道:“你說是就是好了。”
郭岱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說道:“白虹劍。”
“可是白虹劍,不是已經殘缺了嗎?你能用白虹劍對付始族?”宮九素問道。
郭岱說道:“如今的我還不能肯定,但我漸有領悟,此時非往黃泉輪迴一遭不可。”
“你——”宮九素驚道:“你要親自進入黃泉輪迴?你要怎麼進入?”
“用洞燭明燈打開鬼門關,我隨時可入黃泉輪迴。”郭岱說道。
“可你又要如何離開?總不可能是投胎轉世吧?你不是認爲黃泉輪迴已然停滯了嗎?”宮九素問道:“莫非……你要效仿鬼道御魂大法,以陰靈之身出入黃泉?”
“當然不會。”郭岱說道:“我若能走出黃泉輪迴,白虹劍便是指引。”
“如今白虹劍在主人手中,你不將其收回嗎?”宮九素擔憂道。
郭岱則說道:“你關心則亂了,白虹劍如今在關函谷手中最爲安全,甚至落入虛靈手中我都能夠接受。因爲那不過是神器殘形罷了。”
“可是……”宮九素難以放心,“你這個做法還是太冒險了,黃泉輪迴豈是好易與的所在?萬一你一去不會……”
“既入黃泉,便是無悔,魔道修行的心境、靈臺造化之功,將助我在黃泉輪迴中守住本心不失。”郭岱說道:“你不要再勸了,你應該明白,世上無人能動搖我心。”
“可我動搖了。”宮九素說道。
“這不該是你的心境。”郭岱提醒道。
宮九素忽然笑道:“你現在倒能夠指點我的修行了?”
郭岱說道:“我也是在推敲,何況在我入鬼門關之前,還有許多事要做,如今我的修行又逢一道關隘,需儘早形神合一,自然就要爲你重塑肉身。”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只選那三味君藥了。”宮九素說道。
“怎麼?你嫌不夠?”郭岱問道。
宮九素否認道:“你挑選靈材靈藥,若是在煉丹大家看來,就算不知道丹方,也能從藥性配使中揣摩出一二來。三味君藥所需已經幾乎將重塑肉身一事表露出來,洞景真人此舉就是在試探你。”
郭岱也明白過來,說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另外多要一些靈藥作爲掩護?”
“不錯,反正是重塑肉身,誰說要重塑一個了?”宮九素說道:“除了三味君藥之外,我再另外幫你挑選一批。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在黃泉輪迴有什麼意外,至少知道陽間還有一個備用之軀,不至於全無退路。”
正是因爲如此,郭岱才又另外挑選出一堆方真靈藥,其中流真藕乃是一種十分特別的靈材,生長在有純陰玄泥與清陽泉水的池塘中,培育超過六十年的流真藕生機完足,最適合作爲修士重續肢體、補缺爐鼎之殘的根本靈材。
尤其是流真藕栽培相對簡易,在太玄宮中有相當多的貯存,郭岱一口氣要了上百斤,連洞景真人都看出他要重塑肉身。
而郭岱要的就是洞景真人這種判斷,反正自己的混元金身已經註定要被虛靈所佔,何必藏着掖着等對方要求?經過與寅成公一番交流,郭岱也明白,一些事情明明知道卻故作不知,並非是聰明,反而容易給對方留下破綻。
“而這赤烏犀角與連鋒神泥,你需要來做什麼?”洞景真人獨獨沒有問洞天爐壤,因爲那東西與流真藕類似,因爲皇帝掌握金闕雲宮以來,內中所產的洞天爐壤非常多,也是太玄宮一種常見常用的靈材,特別是運用在躡雲飛槎上,作爲穩定亢極靈源法陣的輔材。
而赤烏犀角與連鋒神泥單獨看來,倒不像是用於重塑肉身。前者赤烏犀角並不是從某種異獸身上所取,而是一種深藏地底的金石礦藏,出產之處往往是在地火岩漿涌動的地下空洞,類似石筍一般,上下延生如獠牙,摘取下來則近似於犀角,通體隱隱散發光亮熾熱,是作爲火性變化法器的珍稀靈材。
連鋒神泥則比較特殊,它本身不是一種獨立的天材地寶,而是經過方真高人採煉而成的靈材,有點類似於符金,但更爲獨特。若要通俗比喻,倒像是砌磚建屋所用的米漿泥水,可以黏合不同屬氣變化的天材地寶,也是修補法器的絕佳靈材。
這兩樣東西乍看之下確實不像用於煉製重塑肉身的君藥,這也是多得關函谷別出心裁,以此五味攢聚五氣的君藥煉製而成的神丹,所重塑肉身將不比混元金身遜色。
而煉製神丹不易,所用靈藥越珍稀神妙,對煉製之人要求自然越高,所以真正負責煉丹之人還是宮九素,郭岱對此全無造詣可言。
“煉器。”郭岱說道:“重塑肉身不過是虛靈應該償還給我的,你既然送上門來讓我挑選,那麼我肯定要有所取用,否則豈不是浪費?”
這話郭岱也算是坦白,洞景真人也覺得合理,沒有多問,點了點頭說道:“那我等下就去做準備……還有一事。”
“虛靈還要你說什麼?”郭岱問道。
只見洞景真人搖頭道:“主公沒有其他吩咐了,倒是我向陛下稟報過你的來歷出身,玉鴻公主打算前來與你會面。”
“哦?你怎麼看?”郭岱反問道。
與大多數平民百姓不同,江都朝廷與太玄宮的高人應該知道南天仙師便是郭岱,他們顯然不知曉郭岱爲何會性情大變,甚至在南境大興殺伐。
想想上一次和玉鴻公主見面,那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郭岱修爲飛速精進如斯,自然讓人懷疑是否是同一個人,玉鴻公主要來與郭岱見面也不奇怪。
洞景真人說道:“我無心干涉朝政,只不過跟你說明情況。江都一役之後,玉鴻公主積累民望甚高,你去給太子世子治療失魂瘟,難免讓人揣度你是與太子一黨。”
郭岱一時無語,說道:“我連那什麼太子都沒見過,這就被打成一夥的了?”
“主公並未造勢,這確實只是江都朝堂一股風氣,不排除是太子黨人故意爲之。”洞景真人說道。
“那按你這麼說,我要去救太子世子,那應該是太子先來拜會我啊。”郭岱說道。
洞景真人解釋道:“太子殿下仁懦寡斷,估計是聽聞你在南境兇行,其他幕僚也不敢讓太子殿下貿然接近你。但玉鴻公主不同,她畢竟曾與你有同行之緣。”
玉鴻公主易容化名楚玉鴻行走江湖之事,按說應該相當機密纔對,璇璣門意風亭掌門應該不會對他人說纔對。不過洞景真人身爲虛靈的下屬,對江都朝堂內外瞭如指掌,也許也發現這樁事情,畢竟引誘玉鴻公主前去廣陽湖秘境,本就是虛靈佈局之一。
“虛靈是打算讓太子登基嗎?”郭岱問道:“如果是這樣,直接殺了皇帝和其他爭位者不就好了?”
“非也,主公並無意確立哪一位登基,只需要江都朝堂圍繞此事繼續爭持不下就好。”洞景真人言道。
郭岱現在漸漸明白虛靈佈局設計的風格了,其實只要大體方向上合乎自己最終大計,虛靈其實並不在意細節上的對錯成敗。比如玉鴻公主在廣陽湖秘境中本該殞命,卻因爲合揚與郭岱的出現打亂了計劃,但不自知生還的玉鴻公主,在之後的江都朝堂屢放異彩,儼然已能與太子分庭抗禮——而這本就是虛靈想要的結果之一。
“玉鴻公主要來見我也合情合理,畢竟郭岱還是不是當初那個郭岱,恐怕誰都要懷疑幾分。”郭岱說道:“如果她要來,我自然會見,至於會談到什麼,我可就隨性而爲了。”
洞景真人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我也還有一件事。”郭岱說道:“關於霍天成,你們太玄宮有沒有關於他具體修行的記錄?虛靈肯定有安插人手秘密關注霍天成,我要殺他,最好早作準備。”
洞景真人言道:“下一次相見時,我會將靈藥與秘笈一同帶來。”
郭岱說道:“看來你也對霍天成有所瞭解?”
“江都一役後,霍天成修爲精進難以估量,如今正法七真不存,霍天成隱隱有天下第一人的氣象。”洞景真人言道。
郭岱並未與霍天成真正交手過,但是連洞景真人都有如此讚譽,想必是要比古越乘、合揚這等人物還要強上幾分,說不定只有寅成公、宮九素等與之相提並論。
如果真是僅論修爲境界,如今的郭岱確實很難勝過霍天成,但鬥戰殺伐比較衡量的因素極多,而且郭岱也不是真要取勝,不過在虛靈眼中,該有的表現還是要有的。
略作告別,洞景真人也沒有其他動作,身下的扶輪藤椅自己調轉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後去到空曠處冉冉飄飛而起,朝着北邊而去。
“有趣,若非他是虛靈麾下,我倒真想跟他好好結交。”郭岱看着洞景真人遠去身影,暗暗說道。
宮九素嘆道:“我還是頭一回聽見你說這種話,在旁人看來,洞景真人恐怕是略顯冷漠蕭索。”
“不奇怪,他的那種經歷換做是誰都不可能開心,但我也正是因此欣賞他。”郭岱說道:“能在那種心境中保持清明實屬不易,七情六慾如水中幻變,看似千姿百態,實則水面依舊平靜無波,看來淨教傳承也有獨妙之處。”
宮九素問道:“玉鴻公主要來了,你不做些準備嗎?”
郭岱反問道:“準備?什麼準備?”
“她……不是對你懷有情意嗎?”宮九素說道:“要是沒點表現說不過去。”
“你這出的都是些什麼主意?”郭岱言道:“她如今是代江都朝廷來試探我的,你還想鬧出什麼私情嗎?”
“你別忘了,如今玉鴻公主聲名正盛,而洞景真人也說了,太子仁懦寡斷,顯然缺乏人皇帝主的資質。如果太子被廢,立玉鴻公主爲皇太女也未嘗不可能。”宮九素說道。
“如今朝堂分立兩派,這本來就是虛靈的擘劃,你難不成要我將這平衡對峙打破?”郭岱說道。
宮九素提醒道:“你的確不必站在哪一方,可是要真按你的算計,江都朝堂中必須要分出一名勝利者,你希望是未曾謀面的太子,還是那位對你尚有幾分情意的玉鴻公主呢?”
郭岱忽然笑道:“你這是在誘惑我還是在試探我?”
“你猜猜。”宮九素調皮道。
“玉鴻公主實在不該摻和進如今這種局面來。”郭岱嘆了一句:“只可惜從一開始她便身在局中,我就算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救她出局,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局勢打亂,那樣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宮九素問道:“難道現在局勢還不夠亂嗎?”
郭岱則說道:“還不夠,還差一點引發所有亂象的契機。但是你放心吧,我已經隱隱感覺到這個契機正在浮現,說不好霍天成還要幫我把這契機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