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尹子說道:“上下四方亦可是靈臺造化而成,與凡人心目中方向位置當然不同,你曾出入玄黃仙界的黃泉,應該能夠明白。”
談起黃泉,郭岱問道:“你也去過黃泉嗎?”
“不曾親至,只是推演猜測。”關尹子一擺手,兩人身下各自出現一座石墩可以坐下,他說道:“素女元君雖然開闢了玄黃仙界,但那個並不是單純的仙界,非是超脫仙家長享逍遙之所,可也不好說是輪迴世間。那個黃泉輪迴對於仙家而言,反倒不是容易進出的。”
“可是……”郭岱有些疑惑,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關尹子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其實跟不同仙家各自證悟有關,我已經邀請了幾位仙友,他們應該快要來到了。”
“仙友?”郭岱一念即明,問道:“是仙靈九寶之主嗎?”
“不錯。”關尹子點點頭。
話說至此,郭岱端坐默運玄功,將洞燭明燈造化而出。仙靈九寶原本是何等器型,郭岱也不好判斷,只是參悟其妙用,再依照自己閱歷知見化轉而出,算是一種奇特的煉器手法。
將這盞破舊的小油燈託在手心,郭岱感覺一陣疲憊。仙家爐鼎並非血肉之軀,這種疲憊之感其實是靈臺造化運轉到了極致,沒想到光是要重新造化洞燭明燈,就幾乎耗空了郭岱的法力。
“不急不急。”關尹子輕輕一抖袖子,旁邊出現一個小火爐,上面是隔水溫酒的器皿,關尹子又取出一個銅酒爵,往內中斟滿琥珀色的酒水,遞給了郭岱。
“經此一事就該明白,你的法力其實並不如你自己想象的強大。”關尹子說道:“不過我也瞭解你,光是靠勸是勸不住的,道理你都懂,但還是要經歷一番纔有自己的領悟。”
郭岱接過銅酒爵,將洞燭明燈還給關尹子,但他幾乎累得連手都擡不起來,仙身定在石墩上緩緩運轉靈臺法力。
關尹子將洞燭明燈放在手裡把玩一陣,說道:“有趣,你居然能還原得一絲破綻也無。”
“什麼意思?”郭岱喝了一口溫酒,酒水入口間自然化爲滋養仙身的仙靈之氣,使得滯澀的靈臺造化大爲舒緩。
“我當初煉製的法器根本就不是一盞燈,不過仙家法寶隨神念化轉,存乎有無之間,器型變化本也不足爲奇。”關尹子說道:“可你纔剛來到函谷關不久,便能夠感悟此地造化玄理,重現此物模樣,有趣。”
郭岱的確是通過感悟函谷關的造化玄理而現出洞燭明燈的模樣,但他還是有些不解,問道:“當初在玄黃仙界時,此器不就是如此模樣嗎?我還以爲是你特地煉化而成的。”
關尹子搖搖頭,說道:“還真不是,就單說這盞油燈,倒是與你剛纔所見之人有幾分緣法。”
“怎麼說?”
“我尚未成道時,乃是人世間一位駐守關城的官吏,曾見聖人東來,於是懇求其留賜大道指引。”關尹子看着手中洞燭明燈道:“聖人以刀筆解證大道,夜深時分便是在此燈下成書五千字。”
郭岱有些不明所以,關尹子這番話並沒有以仙家妙語解釋,但他隱約能夠感應到在那座關城內中,伴隨關尹子這番話,似乎有一件事物遙相呼應,不知是否便是關尹子所言的聖人留書五千字。
“這真的是那盞燈嗎?”郭岱問道。
關尹子答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有人來了。”
二人對談間,遠方龍吟虎嘯開道,來者身材高大、鬚髮戟張,身背長劍、手託法印,足下風火猛烈。他並不是穿過關城纔來到樓觀臺的,而是關尹子主動化轉金仙洞府,邀請對方進入。
“道陵天師,久違了。”關尹子上前拱手道。
對方揖拜回禮道:“仙友久見了。”
這位道陵天師不苟言笑,甚至眉目間有些兇惡,仙家形容則是心境,算得是真正的表裡如一,但又有許多難以言說的玄妙。
郭岱也跟着行禮,但聽見對方名號時,就已經猜出對方身份了。
果然,不等郭岱開口,道陵天師就說道:“我曾斬一化身入玄黃仙界,開羅霄宗一門。我能感應到你攜開天御歷符而來。”
“道陵天師也是行止不移,化身亦名道陵君。”關尹子在一旁說道。
道陵天師答道:“可惜此化身不得回返本座,等同是被斬滅。”
“那看來我還幸運一些,收回了化身知見。”關尹子言道。
道陵天師說道:“這麼看來,素女元君已破關求證金仙極致了?當真不可思議。”
“無邊玄妙盡方廣能多一位金仙極致,本應是諸天之幸,可眼下情形難料,頗有些因果糾纏。”關尹子嘆道。
“只希望莫要再生諸天劫數。”道陵天師接口道。
這兩位仙家一人一句,仙家妙語不分彼此,跟郭岱解釋了不少事情。
道陵天師也是天庭金仙,且位列四大天師之首,是天庭護法之一。開天御歷符正好是他求證金仙時煉製的仙家法寶,既是成就金仙之願,也恰是成就金仙之果。
素女元君都曾向道陵天師與關尹子求借法寶參悟玄妙,他們也都知曉素女元君的願心,要求是能夠親眼一見素女元君開闢那方世界的玄妙。
但玄黃仙界情況殊異,不得本尊法身進入,於是兩位金仙都曾斬化身入玄黃仙界。
金仙化身各有玄妙,不可一概而論。道陵天師的化身並不知自己的來處去處,一如尋常輪迴衆生,但神識中帶有種種指引與願心,所以在玄黃仙界的修行求證進境飛快,甚至能夠讓三件仙家法寶顯形具象。
而關尹子的化身顯然與本尊法身神識相通,更像是一個沒有法力神通的分身,所以在玄黃仙界的一切能爲,都依託於重玄老祖的一縷神氣。
同樣,金仙化身歷世經此一遭,最終結果如何都是不得而知。道陵君這道化身雖然開創了羅霄宗,修行法力堪稱當世絕頂,但最後飛昇之際也沒有成功,受玄黃仙界所限,化身殞落,等同被外力斬滅。
至於關尹子的化身關函谷,固然有其證悟,但更多還是去見證一番,功行圓滿後自然迴歸本座所在,說不好收穫多少,因爲這些事不能以凡人功利目光看待。
而關於仙靈九寶,除去最後一件就是宮九素的靈臺造化之功,其餘八件都是素女元君向諸天仙家求借而來,這其中又牽涉到許多仙家舊聞,而且應對不妥,恐將引生諸天劫數。
但至於是什麼諸天劫數,兩位金仙沒有再多的解釋。
郭岱沒工夫插嘴,兩位金仙修爲法力確實在他之上,而且法力施展伴隨靈臺化轉而開,十分巧妙又不容郭岱開口,連一絲仙家神念都發不出,只能乖乖聽講。
等兩人說完,遠處浩蕩風波激揚,就像極高空中的罡風迴旋環流,一大片白雲如同天空中的飄帶舒捲延展。
不同金仙洞府的天象景緻也是不同的,甚至同一處金仙洞府內中都可以有紛繁多樣的氣象。關尹子的函谷關,迎接仙家賓朋的關城是天地蒼茫、歷經滄桑風塵,但內裡的樓觀臺卻是遠望青山千重,說是隻有方圓三百餘里,可光看上去卻不止。
而來者氣勢浩大,天空景物風雲變化,也相當於就是他的靈臺化轉之功。郭岱也看出來了,仙家洞府不一定就是彼此相鄰,這一位的仙家洞府就在“天上”,雖說仙界之中本無所謂哪裡是天、哪裡是地,更確切來說,這位仙家的洞府並不是固定在某處,而是一直巡行不定。
“哦,他也來了,之前不是說不來嗎?”關尹子隨後對郭岱說道:“你猜猜來者是誰?”
郭岱沒有答話,他靈臺造化中有些微妙難察的感應,可說不清道不明。
風雲落地化作一道身影,負手而立,轉過身來時纔看清此人倨傲之態。
這一位仙家不像關尹子與道陵天師那般收斂法力,而是絲毫沒有掩飾的張揚。但在關尹子的洞府內中,仙家法力並沒有化作實質風波四面吹襲,可光是站立在此,也都讓郭岱察覺威壓驚人。
“好了,嚇人家作甚,這裡跟郭岱緣法最深的人,說不定是你。”關尹子笑道,連連擺手,將無形威壓散去,讓郭岱緩過氣來。
這位仙家身上衣袍雲紋彷彿在不停流動,他直接擡手喝問道:“真龍髓呢?”
郭岱這才知道此人就是真龍髓之主,可他轉念又覺得不對,因爲這位仙家給他的感應並非是真龍髓本身所發,而是純粹靈臺自覺。
“敖青仙友,何必如此凌厲逼人呢?”關尹子說道:“如今讓郭岱拿出真龍髓確實是爲難了,不如讓他去你的泛波宇航參悟一番?”
敖青看了關尹子一眼,說道:“當初我就不該將真龍髓出借。如今凡間正有一位水族修士證得出神入化,但龍身未足,我要拿真龍髓去點化他一番。”
關尹子言道:“敖青仙友何必強求世間水族都成就龍身呢?”
“這是強求嗎?”敖青問道:“真龍髓本就是我成道飛昇之寶,如今我有用處,而法寶復歸天庭,我前來索取,道理無差。是因爲你收回了自己的法寶,就幫襯着他說話嗎?”
關尹子端詳着手中洞燭明燈,說道:“這件法寶可不再是我當年那一件了,所以我也是在奉勸敖青仙友,搞不好你的真龍髓也會弄沒了的。”
敖青沒有說話,因爲他的確看得出關尹子手中的洞燭明燈與當初出借的法寶有異,不僅僅是器型變化,而且內中妙用玄理似乎也產生轉變。
關尹子在仙家妙語中解釋到,八件出借給素女元君的仙家法寶,因作爲造化世間的玄理砥柱,世道演化變遷過程中,八寶亦受大法力重新祭煉。
這一點當初出借法寶的仙家應該都預料到的,而且顯然都是准許素女元君這麼做,談不上事後反悔,既有前因、自得後果。就像關尹子,拿回洞燭明燈他也不覺得有損失,因爲這內中變化玄機,恰恰是他所要參悟的。
關尹子這也是在提醒敖青,其實不必強求拿回原本一模一樣的真龍髓,倒不如讓郭岱自行應機煉器,重新將真龍髓化現而出,這比拿回原有的真龍髓妙處更大。
“再說了,你要點化世間水族,也不用非要真龍髓吧。”關尹子說道:“你就在他平時出沒的水域留下神念心印,他發現之後估計會當做古時仙家遺珍。”
敖青似乎是被關尹子說服了,隨後一指郭岱說道:“你跟我回泛波宇航,有的是讓你調復仙身爐鼎的辦法。”
這時道陵天師攔阻道:“莫急,郭岱還有兩件事沒做。”
“何事?”這回終於輪到郭岱開口了。
“受封天之戒與天庭仙籙。”道陵天師言道。
另外兩位仙家聞言都是皺眉不語,上下打量着郭岱,關尹子開口道:“看來還是道陵天師你修爲更高,我居然沒看出郭岱未受封天之戒。”
敖青則驚疑道:“怎麼可能?他既然能來到天庭,靈臺之中理應受戒。當初封天之時,神君廣邀諸天,立環天之戒,各仙界造化自然運轉。此後世間修士無論何種物類、何門何教,但凡飛昇超脫,靈臺自感而受封天之戒。哪怕是往後不受原本仙界所容,封天之戒亦不可改。”
關尹子嘆道:“素女元君好大的神通、好高明的手段,居然能化生出這麼一位仙家,不受封天之戒。莫非這就是她的破局之子?”
道陵天師說道:“若郭岱不受封天之戒,那他也不得下界。”
關尹子這時搖了搖頭,說道:“道陵天師多慮了,郭岱乃是自玄黃仙界來到天庭,他從未真正踏足過人世間,那對他而言,是完全是不存在的世界,他根本無所謂下界一說。對你我而言,他就相當於是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化生的仙家。”
“人世間?你們說的……是地球嗎?”郭岱此時忽然開口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