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鳥覺得自己正要去找的薩滿流派肯定比不過花山心頭一陣煩躁傍着牆在一塊空地上走來走去。
三人每要和他說一句話他都要伸出一張手掌。
制止了他就再一次不停地走像是熱鍋上螞蟻爬爬才肯休他霍霍走上幾趟突然想冒一冒險決定等自己緩過這一氣籌些錢捐給花山依仗着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上門去和謝道臨和解一番反正要娶他女兒都是一家人有錢一起花。
他終於肯停下來記得跟褚怡說“你帶我們去監裡問一問路看看邦外求學的薩滿們住哪兒。”
褚怡眼睛一亮說“薩滿?!你找薩滿幹什麼?!”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說“去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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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河大薩滿盤腿坐在炕上剛經過一場幻象醒來。
他的神識去了一片屍骨遍野的草地留在那兒不知多少年從野狼刨食、鷹鷲迴旋到屍骨腐爛澆了層層的大雪直到白骨散亂草長鶯飛。在薩滿的頭腦裡死亡就意味着新生原野無際長草隨風在石礫上搖晃則意味着心頭的平靜。
他把一杆斑竹筆拿起來不急於在攤開的宣紙上寫字只是放在視線下凝視。
據說此筆經過十八道工序翻轉過來尾尾端的形狀顯得禿凹怪異而筆毫色彩斑斕已經吸過墨水齊嶄而富有彈性鋒上出來一隻毛他揪掉這根亂毛仍興趣十足地看這毛筆想到剛到中原見到毛筆的時候。
他剛來中原。見到這些毛筆覺得所攜帶的錢財不多能省則省自己用一包羊毛做一個得了不料幾個弟子笨手笨腳忙了幾天扎出來一個毛刷子不要說去寫去畫連墨都沾不住。終於有個弟子忍不住揀了一杆回來放在他面前。他比較那隻禿了毛的再看大夥做的。感到兩者之間簡直是天壤之別當時就一個勁兒嘆氣。
朝廷對外的政策很是寬仁太學對他們也非常地優厚他已經不必考慮這些只是這幾年來經過對外界的接觸。自己地思想受到巨大的衝擊這時每當看到貴重的法衣就覺得上頭都是一條、一條布條醜陋得不堪入目。
他不是冥頑不化的頑固否則也不會把牛羊交給兒子帶弟子來中原求學見識中原的風情人文但他也不可能完全改頭換腦接受中原人的思想來自我菲薄。菲薄長生天。他年齡已經大了並沒有學會寫多少字但總是在比較兩種文化求同存異。
可惜的是他無法讓兩者緊密無縫地融合。而這期間別的薩滿已開始入鄉隨俗拋棄自己的衣袍換上中原人的服飾背四書五經抓着頭皮吟詩作對。甚至放棄一些薩滿教地禁忌。不再修煉自己的內心不再拿手鼓做法式……
他在感情上失落呀。佩服中原地能工巧匠喜歡兼雜各種毛色的軟毫感激中原的皇帝卻格外地失落。
筆終於落了下來沿曲線彎了幾彎勾了一個兩條腿的怪物寫道“有貴人來”
他翻來覆去地看看對這半畫幾字的紙張很滿意喊了一聲坐地下回憶書文的一名弟子幾乎是跳着起來爬起來窗格子上地陽光便照到他臉上他的頭髮結成五六個辮子拉回去收在頭頂用一塊四方的硬木卡疊着有點像古代的雍人。
渾河大薩滿往窗外看了一看悠悠地說“喜鳩在枝頭上叫你出去看一看吧。”
弟子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出來閉着眼睛去找遠遠能看到幾棟房子一側伸過了一個大樹枝躡手躡腳地繞過去站到下面透過枝枝丫丫的往上看一番突然聽到一隻鳥在那兒“嘎嘎”連忙回過頭目測一下這棵樹到“薩滿”院落的距離眉頭一下擰了起來駭然道“這兒一隻鳥叫怎麼讓師傅聽到的?!”
狄阿鳥恰好經過。
路勃勃看此人擡着頭在樹下漫無目的地打轉走過去看他看什麼。兩人打了一會兒轉在這一塊小地方未免要碰頭待腳跟攢到一起面對面地相互看。
那弟子心裡怪怪地瞄了一眼轉過頭往回走。
狄阿鳥已經漫不經心地走到他前頭就聽到路勃勃喊“薩滿。阿哥薩滿就是他。”
那弟子大大吃驚他前幾天跟幾個太學學生打過一場架一聽“就是他”心裡猛驚連忙轉個彎跑捲了一陣風到一堵院子也不走正門一跺腳不知怎的騰空上了牆消失在牆頭。褚怡揉了揉眼目瞪口呆地說“你們快看這人會飛。”
狄阿鳥和狄阿孝互相看一眼連忙給路勃勃擺手手指繞了個彎那麼一勾路勃勃就轉過頭一顛一瘸地繞院走腳步很重。
狄阿鳥看一眼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抄狄阿孝跑了幾步一縱身兩隻胳膊像大鵬那樣一擺兩腿縮到胸前也踩上四尺高的牆頭褚怡渾身一震更嚇一大跳連忙朝走正門地狄阿鳥走去。
幾個學子正在院裡曬太陽。
他們先看薩滿弟子突然躥上牆“嘭”地跳了下來毛乍乍的一動不敢動一動旋即見這人往六尺寬的屋山後牆跑連忙掉轉頭不自覺地挪動腳步用目光追他身影看這眼熟的“強盜”鄰居去自家小解的茅房幹什麼剛剛追看到就見那人呼呼咚咚回來雙手一擺把兩個手無縛雞地書生推坐地上往門口跑。
兩個書生“哎吆”在同伴的攙扶下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咚”地一聲又跳下了一個人來而正往大門口跑的那蠻族學生兩臂左右顧臀一步一步退回來。
其中一個想也沒想就知道這兒要當戰場。一蹦回屋而其它幾個則膽戰心驚地問“你們要幹什麼?!”
一個小少年自後面爬上牆上沿着牆一晃一晃地走回答他們說“抓薩滿。”
此時那弟子被狄阿鳥、狄阿孝一前一後夾在中間回頭看一看再往前面看一看決定選身上有傷背後有門的狄阿鳥做突破口再不後退猛往門口衝過去。口中叫道“閃開。”
狄阿鳥似乎怕被他撞翻果然閃了身。
那薩滿弟子往前一推。推了個空和狄阿鳥擦身而過。
他扭頭朝狄阿鳥看心裡不免得意見狄阿鳥轉背在後臉上好像掛着笑容一下覺得哪兒不對。尚未來得及細品腿上被什麼絆到身子騰空而起穿過門檻翻一個跟頭剛要爬起來再跑只聽得哈哈一聲笑一個身子從後面撲過來摞在自己身上。
霎那間一陣慌亂一隻胳膊從肋下一穿別了自己的胳膊。又一隻胳膊攬了自己脖子把自己的頭勾了起來而一張屁股卻坐在自己側腰上自己是一動也不能動。
他此刻也只能朝前看去前面是一個極爲俊秀地小少年。彎着腰左右看。
狄阿鳥問“還跑不跑?!快帶我們去你住地地方吧?!”
那弟子猶豫了半天只好答應。
他爬起來覺得幾人似乎不是找自己的來者不善一進院兒避開自家住地屋子。往別的薩滿住的屋子領。心說“領去找他們看這幾個人的來意要是歹意。讓他們頂着。”
狄阿鳥幾個先踏進的一屋是四個年輕薩滿住的他們已跟中原人的讀書人沒太大區別法器呀家鄉雜物呀要麼拋了要麼深藏起來牆上掛着山水畫兒旁邊貼着求來的幾個字“學無止境。”
這幾個薩滿其實不算薩滿是一些草原上地貴族子弟帶着金銀揮霍認識一些斯文敗類什麼惡習都要沾一沾還因爲是從一個沒有拘束的地方到一個有拘束地地方臉皮都格外地很厚要是花得沒錢了張口就給一些認識的中原子弟藉藉不來就要要不來就夥同惡棍下手搶大部分的是非都是他們給惹來禍及別的薩滿的。
狄阿鳥進來鼻孔裡鑽着香氣看着一起玩骨牌圍成一堆哈哈大笑頭也不回的斯文敗類怎也不相信他們是薩滿搖了搖頭拉着那弟子出來了再去另外一個房間第二個房間是幾個苦讀地薩滿狄阿鳥跟他們說了幾句話見他們都忙着溫書一筆一劃地練習寫字雖確信他們是薩滿不假卻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也連忙出來微微搖一搖頭。
他走一圈把幾十個薩滿看遍問“有沒有法力高深的薩滿?!”
那弟子看他不像是來鬥架的帶着往自家屋子走到了裡面皮索手鼓金銀銅鈴鹿骨馬尾各陳一處纔有些薩滿的感覺。那弟子往裡面喊了一聲“師傅。”渾河大薩滿就說“你帶着貴客進來吧。”
狄阿鳥進去就見一個鐵骨銅皮皺紋似刀刻的老薩滿連連點頭高興地說“終於找到地方啦終於看到師公啦。”
那弟子往外看一看說“剛纔帶你去看的都是。”
狄阿鳥搖一搖頭微笑看向面前的老薩滿和他擁抱相互拍一拍說“那些人或許是薩滿嗎?!我卻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怕和他們說話長生天離我越來越遠。”
渾河大薩滿微微頜手兩目似電掃過幾遭似乎漠不在意地問“親翁是不是要做些法式?!”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法式雖可通天我暫時還不需要。”
渾河薩滿試探着問“家裡有病人。”
狄阿鳥還是搖了搖頭說“有病的是我呀。”
一旁的弟子笑了起來說“你有病纔怪抓我時勁兒有一匹兒馬子那門大?!”
渾河大薩滿說“問吉凶?!”
狄阿鳥依然搖頭說“禍福自有長生天意志誰可扭轉?!”
渾河大薩滿眼皮跳動怪罪說“那我就不有幫忙了?!那阿及乃去準備酒肉招待好他們讓他們走吧。”
狄阿鳥笑道“不忙。
師公舉辦法式可徵牛羊幾何?!”
渾河薩滿說“這可不好說法式大了能得到幾十頭牛幾十頭羊。”
狄阿孝從外間進來看了一看說“直說吧我阿哥來拜師地?!”
渾河薩滿搖頭說“恐怕不是來修行的吧?!”
狄阿鳥一揮手讓多嘴的狄阿孝出去。說“師公看病一年能得幾何?!”
渾河薩滿說“若是有大勿魯斯首領貴戚。一次大概可以得到百十頭牲畜吧?!不過這樣的事一年也遇不到一次。”
狄阿鳥說“問吉凶呢?!”
渾河薩滿說“小運小災無人肯問若問關係到邦國、族運的大事。自然沒人吝嗇上千頭地牲畜……只
狄阿鳥說“我想問一問師公要是有人帶着酬箭過萬地牲口師公肯不肯出些力氣?!”
渾河薩滿有點兒驚慌眼神閃爍不定。
那阿及乃不敢相信地問“哪兒有這麼慷慨的人?!要是真有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替師傅答應。”
渾河薩滿嚴厲地看了他一眼怒道“住口。不許多嘴。”
那阿及乃撇撇嘴反駁道“我沒聽說什麼人有這麼慷慨過世上有這麼好的事兒?!要是有師傅不肯我肯。”
渾河薩滿說“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他微微搖一搖頭。苦笑說“饋箭太厚容我多想一想。”
狄阿鳥問“師公還要考慮什麼?!”
他舉了袖子往自己兩肋看來看去笑道“我只是來拜師地沒帶一分一文。剛剛是在試師公看一看師公能傳授我些什麼師公要是願意傾囊傳授將來我一定能讓長生天地厚恩澤備上萬人。”
渾河薩滿慢慢點一點頭說“好說。”
狄阿鳥很高興。下炕拜一拜。抱上了名說“倒是不能一天到晚都侍奉在師傅身邊。”
一直釘在炕上的老薩滿一下流露出驚慌。也連忙起身說“怪不得。怪不得氣宇不幾滿面紅光。”
狄阿鳥把他扶坐回去央求傳授老薩滿讓弟子去準備食物想了一想從“天似穹廬”講起說“長生天將世界一分爲三滕格里住在一座神山之上主宰萬物地榮衰有人說神山是我們的天白山怕是未必教中流派有兩種說話一說此山在大漠地西邊高千仞名字就叫滕格里一說上古時期有一座山爲世界之脊名爲崑崙之後衆神之間爆發一場大戰它就消失不見了只有那些不知所蹤的匈人稱之爲崑崙;地上自然住着人類和萬物;而地下住地是一些妖魔鬼怪萬物除了長生天之外都不能長生衆神也不例外……”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師公知道不知道草原上有多少族人?!”
渾河薩滿說“數不清長生天能隨時讓遊牧的少年、少女繁衍一族能隨讓一個小的族羣強大也能讓一個強大的民族轉眼間滅亡唯有唯有——”
他猶豫片刻說“唯有雍人例外他們從來也沒有滅亡過我想來想去覺得是因爲這個緣故。”
他把自己的一杆毛筆拿出來讓狄阿鳥看一看指着說“因爲它。它把什麼都記了下來即使國破了後輩們也能讀懂。草原上的百姓卻是不行他們一旦與部族失散斷絕了音信長大了兒子都認不出自己地母親而那些留下的洞窟圖案只要長生天揮一揮衣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狄阿鳥暫時不感興趣胡扯了一會兒說“師公教我一隻歌吧。”
老薩滿想了一想“哼哼”吟唱道“杭蓋罕山只有土丘大的時候汪洋大海只有水窪大的時候參天榆樹只有嫩苗大的時候空中雄鷹只有雛兒大的時候大公羊只有羊羔大的時候可汗用火石擊燃皇后用嘴吹旺;以火石爲母以火鐮爲父;以石頭爲母以青鐵爲父。青煙衝入雲端熱力可達九天;臉像綢緞般閃光。面似油脂般發亮。那發明火的火神啊我們向您敬獻奶油和肥肉我們向您敬灑醇香的奶酪!祈求您賜予最大的福分讓我們在幸福中永生!”
狄阿鳥知道這首歌兒地問“師公爲什麼要教我這一首?!人人都會唱地?!”
渾河薩滿把筆推到前面說“發明火的神靈永遠長在而點燃火石讓百姓富足的巴特爾才能稱汗。”
狄阿鳥不由點了點頭想了一下說“一個有心點燃火石的巴特爾。怎麼能讓那些百姓們知道他將來會福澤百姓呢?!他們要害怕火燒了他們地家怎麼辦?!”
渾河薩滿說“讓長生天告訴他們吧。”
狄阿鳥笑了笑。說“那就讓長生天告訴他們吧?!”
渾河薩滿凝視狄阿鳥半晌良久道“我不行我和我的族人都有自己要侍奉的可汗不過我和別乞薩滿有一些交情他應該要來京城了。不如我把長生天的旨意告訴他“”
狄阿鳥知道他說的別乞薩滿是逼死餘山漢的那一位後來還把薩拉師公迫害致死沒有想到他和麪前地師公有交情有點兒擔憂害怕這一位師公會出賣自己慢吞吞地說“有地地方沒有嘛永遠信奉我們薩滿教地人豈不是越多越好難道長生天也要拒絕嗎?!再說了我只是說一說而已師公不可太敏感。我哪有什麼所指我只是賴於長生天之力養好了傷希望能離長生天更近一些。
渾河薩滿逼視片刻說“寶特大人不肯說實話。”
狄阿鳥猶豫片刻。覺得自己對着渾河薩滿吐露出野心再返回也晚了就咬一咬牙說“別乞薩滿是個小人你要是我地話告訴他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渾河薩滿說“你若想回去。只能私下對別乞薩滿示好。別乞雖然貪財、好色。卻也是被迫投靠中原皇帝的中原皇帝給他的東西遠遠比不過武律汗給他的一切。還使得他被各部各族詬病我聽說中原皇帝答應給他的百姓都叛逃了他自己沒有能力要回來央求中原皇帝出兵中原皇帝顧忌很多一直沒有出兵。他應該正是極爲失望地時候若寶特大人誠心向他示好給他好處他何必在乎草原上是不是多出一條狼?!”
狄阿鳥聽着有道理說“如果他給朝廷說我的壞話呢?!”
渾河薩滿說“你不向他示好他怕你忌恨自然要說你壞話如果你向他示好他相信你沒有怨恨他肯定要替你說話他爲中原人辦了那麼多的事表面上又和夏侯家有隙若是他也覺得該把你放回去朝廷放你回去的可能就更大。”
他尋思片刻說“東夏現在說不定亂得很要是真的很亂中原皇帝要是不想被敵國所乘應該願意扶立一個小汗若是這話讓別乞說出去的很合情理。”
狄阿鳥點了點頭低聲問“你說別乞要來長月他什麼時候來?!”
渾河薩滿說“應該就在這幾天因爲中原皇帝的英雄大會也有許多的巴特爾別人肯定不敢來但他一定會來而且是來訴苦的而中原皇帝讓那些個巴特爾相信自己也一定會厚賞他。但是一旦厚賞他其它的巴特爾相信了中原皇帝卻更加嫉妒他他回去日子更不好過。”
狄阿鳥笑道“師公真是國師之才我幸慶自己有眼力那麼多薩滿都不搭理就找了您。”
渾河薩滿也笑了說“這麼說來我也奇怪你見過別地薩滿爲什麼卻只找我?!”
狄阿鳥並不隱瞞說“別的薩滿來到中原被中原的事物弄得眼花繚亂急於移風易俗菲薄自己您卻一如既往倘若沒有真才實學沒有大智慧怎麼能有如此的自信?!他們學一肚子四書五經卻一時吃不透把自己變得不倫不類而師公卻只是在吸納這才能擔當我的老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