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半山的曠野之中,時間約是夜半十分,身下墊着厚厚的狐毛褥子,身上衣衫是新的,柔軟貼身,全身傷口也已經仔細包紮過,徐靖坐在不遠處的火堆旁邊,正在烤一隻肥美的野兔。
孔慈坐起身,徐靖眼風掃到她動靜,淡淡說道:“你醒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邙山。”
野兔烤得油滋滋的作響,散發誘人香氣,徐靖撕下兩支兔子腿,走到孔慈跟前,注視她一陣,遞給她一支,“吃吧。”
兩人沉默的啃兔子肉,都沒有作聲。
過了會兒孔慈問道:“我身上衣服,是你換的?”
“嗯。”
“傷口也是你包紮的?”
徐靖點頭,“嗯。”
孔慈微微牽動身體,發現胸前似乎也有受傷,臉上發燒,吶吶說道:“多謝。”
“不用。”
一時相顧無言,各自心事重重,寶藍色天幕之中星子閃閃生光,徐靖對着夜空出神良久,輕聲嘆口氣,對孔慈說道:“小慈,我猜,我一定會比你先死。”
孔慈心下一沉,勉強笑道:“爲什麼?”
徐靖努力睜大雙眼,仰望天際的晚星,笑容甚是淒涼,木然說道:“因爲我是好人,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活着,着實是受折磨。”
孔慈沒作聲,莫名的有些內疚。
“我很抱歉。”
徐靖笑出來。輕描淡寫說道:“爲哪一宗?私自拿走我配置的藥粉?揹着我離開海曲關?單身一人殺入突厥鐵騎陣?小慈,你做這些事,可曾有哪怕一點點的考慮我感受?”
孔慈無言。
徐靖心中酸楚難言。竭盡全力忍耐,遏制眼中淚水。“沒有,對不對?”
孔慈嘆口氣,說道:“我對不起你。”
徐靖沉默良久,輕聲說道:“小慈,你告訴我。究竟要怎樣,你才肯好生地活着?”他心如刀絞,“難道跟我在一起真的是這麼的讓你難以忍受?”
孔慈無言,“我沒有……
徐靖長嘆口氣,“小慈,你傷了我地心,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我也不過就是希望你活着,都這麼難麼……
了很久。終究是無話可說。“你不必說了,”徐靖自我解嘲的笑,“我不需你同情或者解釋。”
孔慈嘆了口氣。一路看只覺頭痛愈烈,只得轉口問道:“你怎麼會趕來這裡地?”
徐靖無言。嘆了口氣。“你無端的消失,我到處打探你消息。都無所獲,後來還是自秦王處獲知,說劉武周差了宋金剛和尉遲恭率領兩千人馬越過邙山偷襲瓦崗,瓦崗方面派裴元慶出戰,謝映登做副帥,你不大放心謝映登辦事,趕去現場監控。”
“是,謝映登少年心性,裴元慶又是個極度驕傲自滿,我擔心兩人發生摩擦,不利戰事,所以和秦王商量過後,決定親自過邙山來跟進下事態發展。”
“這件事你爲什麼不肯告訴我?”
孔慈躊躇了陣,嘆氣說道:“我如果說出來,你一定會要求和我同行,但是我不想。”
“爲什麼?”
孔慈沒作聲,斟酌良久,避重就輕說道:“我不希望你涉險,你是重振徐家的希望。”
徐靖莫名的心跳如鼓,彷彿有古怪的活力自不知名處悄悄注入他冰涼心底,有一種瀕臨枯死地想法得到清水的滋潤,開始重新生根萌芽,“你是爲了我,還是爲了徐家,或者,是爲了對徐堯的承諾?”
孔慈臉色微微一紅,躊躇了陣,“都有。”
徐靖沒作聲,良久笑出來,這一次眉眼帶了些微的暖意,“沒有騙我?”
孔慈苦笑:“哪裡敢。”
“那就好。”
徐靖心花怒放,又忍不住苦笑,原來天堂和地獄,果真是一線之隔兩人靜寂無言,有倦怠歸巢的鳥兒啾啾鳴叫了幾聲,空山寂靜無比。
良久孔慈又問:“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徐靖說道:“這裡是劉武周增援部隊下邙山攻擊東陽關的必經要道。”
孔慈笑道:“你怎知道劉武週會派增援部隊下邙山?”
徐靖彎眉輕笑,“你殺入重圍不久,我就趕到,見着你和謝映登並肩作戰,似乎還能應付得來,就沒有插手,只在暗處留意着,後來有潰逃的突厥人向山上撤退,謝映登想要射死他們,你出手阻止,那會兒我就知道,你算計的不僅僅是宋金剛,多半是想要趁機摧毀劉武周戰將主力,給他一個教訓。”
孔慈點頭,“是的,我算計地就是劉武周這兩員戰將,其人雖然有突厥人做後盾,但旗下能幹的偏將不多,算來算去也就尉遲恭和宋金剛,我如能將這兩人解決了,劉武周也就不成氣候,突厥人最現實不過,一旦發現劉武周不堪重用,遲早會譭棄盟約,到那時候再出兵征討劉武周,就容易多了。”
“你看得還真是遠。”
孔慈卻笑,“也不算遠吧,打完了瓦崗,緊接着就是劉武周和竇建德,現在不過是提前一步做鋪墊。”
徐靖笑道:“我猜劉武周援兵隨後就會到,尉遲恭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今次你想怎麼做?”
孔慈出了會神,說道:“我在附近一座叫做七龍谷地地方,埋伏有一千人馬,這一千人馬的五百人是問秦王借調地。另外五百人來自洛倉儲備兵庫,加上裴元慶自有地兩千,合在一處。對付尉遲恭一千人,就算突厥人再怎麼兇猛。也足夠了,所以關鍵地問題就是設法將尉遲恭一行人誘入七龍谷。”
“你打算如何誘使尉遲恭等人入七龍谷?”
孔慈笑道:“這個麼,就交給謝映登和裴元慶了。”
“裴元慶會聽命?”
孔慈笑道:“應該不會,不過,小謝會想辦法。徐靖笑出來。“看情形裴家小孩是給算計了,尉遲恭你打算留活口還是屠宰了?”
“不知道,我對這個人還算看重,但據說他對劉武周非常忠心,想要收服估計要費很多力氣。”
徐靖雙眼微微眯起,看着孔慈笑得甚是自得。
“怎麼了?”
“看來我也不是全無用處地。”孔慈聽出些苗頭,笑着說道:“你有辦法收服尉遲恭?”
徐靖眯眯的笑,“算是。”
“什麼辦法?”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孔慈失笑,見他不肯透露。也沒再追問。
徐靖吃完手中野兔子腿,擦乾手上油漬,自背囊裡倒出清水。澆滅火堆,這才牽了黑馬。走到孔慈跟前。將她輕輕抱起來,安置在馬背上。捲起地上地狐毛褥子,一併搭在馬背上,牽着馬繩,慢吞吞穿過樹林,笑着說道:“小慈,你覺得不覺得這裡格外的安靜平整,夜色也格外地美麗?”
月華如練,四周煙霧升騰,清風www.Qingfo.Cc徐來,吹在人身上,在七月酷暑的夜晚,真是說不出的愜意。孔慈沒有作聲,她一生之中還從來沒有這樣閒情逸致的欣賞過月夜的美態,享受過這樣寧靜地人生。
但也只是這片刻,很快自山頂一路迤邐向下,傳來隱約的馬鳴聲,以及人手分枝拂葉的沙沙聲響,伴隨有規律腳步聲,被驚起的鳥雀飛到半天上,這情狀分明顯示,有大批的人馬正在下山。
“人來了。”
“看起來是。”
“我們現在去哪裡?”
徐靖笑道:“你來邙山之前,研究過這裡地況沒有?”
“沒有,因爲時間緊急,我趕到東陽關,只來得及研究此間的進出風口,看從哪個方向釋放藥粉最爲合適,其他的還沒顧上。”想起那包黃色藥粉,忍不住又說了一句,“那包五符散,威力好似比登封說的兇猛的多。”
孔慈說地五符散,即是之前用來對付宋金剛和突厥鐵騎的黃色煙霧,這是徐登封配置出來專用於投放在敵營後防引起混亂的藥粉,含有神農甘,雷公酸,桐君辛等,加上少量明黃硫石顆粒,人呼吸到這種藥粉,會頭暈目眩,瞳仁赤白,不能視物,四肢痠軟,渾身乏力,消減身上血氣,假如混入飲水之中給人服用,則會使人上吐下瀉,身子虛虧,連黃連也醫治不了,非得要淘乾淨身上最後一分力氣,沒有辦法解開藥性。
徐登封回長安地時候留過兩包給徐靖,囑咐他在非常時候使用,孔慈過東陽關的時候,順手就摸了來。
“那是肯定地,因我圖方便,把兩包藥粉合在一處了,又另外增加了一味叫做即子地藥草,它能破積聚,生寒熱,加速五符散藥性發作,這樣改良版本的藥粉,小小一指甲就夠放到十名壯漢地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只不過對着宋金剛撒了一小把,他立即就從馬上栽倒下去。”
徐靖偏頭看着孔慈,“你不知道五符散已經被我改良,對付宋金剛用了一小把,剩下藥粉應該就不多了,你居然敢拿來對付一千突厥鐵騎。”他嘆了口氣,“你果然是不想活了。”
“沒有,我有準備增援方案的,”孔慈搖頭,“我算準了風時,派了五百徐家精銳兵騎在順風的樹林裡隱蔽,等起風的時候,順着風向撒藥粉,又用風囊增加助力,使得煙霧陣快速移動,進入戰備區,方便我行事,當時是想,假如藥力不夠,無法削弱突厥人,我立即發出紅色焰火信號,引出五百銳騎。”徐靖釋然,“那還好些,他們人現去哪兒了?”
“沒有得到我信號,自動轉移去七龍谷了。”
“嗯,好,”又把問題拉回原處,“你沒有研究過這裡地形,多半不知道,順着這條山路,再走一柱香功夫,有一個天然的戲臺子,足夠高,足夠隱蔽,視野也足夠開闊,坐在那裡看戲,是最好不過的,東陽關方圓十里的境況都可盡收眼底。”
孔慈忍不住笑出來,“而我們這會兒正在去處這處寶地的路上?”
徐靖眨眨眼,“答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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