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時左右,我帶着五千人馬,到達金堤關,開始攻城。
攻城的過程,進行得異常的慘烈。
我將帶來的五千人,分成三大梯隊,第一梯隊,負責挑戰並誘殺張須陀,第二梯隊,負責在第一隊調走張須陀之後,向金堤關城樓投擲炸藥,炸燬金堤關堅固城樓,第三隊,負責帶領大部人馬,踩着第二隊殺出的血路攻城。
我原本是想,三隊人馬,徐仁領第一隊,我自己領第二隊,徐仁舉薦的一個有着五年軍齡的年輕男人領第三隊,但是徐仁對這安排不同意,因爲顯而易見,第二隊是屬於自殺式攻擊部隊,在亂軍之中很有可能會死於非命,兩方爭執不下,最後我只好妥協,和第三隊的年輕男子互換。
議定之後,瓦崗正式開始攻打金堤關,徐仁先行出馬挑戰張須陀,並詐敗誘使他追去西向位闊葉樹林的伏擊圈,緊接着第二隊出擊攻城,匍匐前進到城樓附近,將徐仁帶回的炸藥分批投擲進金堤關,半個時辰之內,所有炸藥全部用盡,這樣做法帶來的可怕後果是,金堤關的護城河和戰壕被全線炸燬,巨石壘成的城樓也被炸出一個缺口,當然,作爲近距離攻城的代價,整個第二梯隊的兵勇全部犧牲,沒有一個倖存。
城樓炸開缺口之後,我帶着第三梯隊人馬立即如潮水一般涌進金堤關,和守城的兵勇進行白刃戰,到傍晚時分,金堤關被瓦崗拿下,當城樓掛上瓦崗大旗的時候,我站在城樓頂端,心裡鬱悶之極。
你問我爲什麼鬱悶,還用問麼,我沒有見到孔慈。
裴元慶在這天夜間的八時左右,一路風塵僕僕的從武牢關趕到金堤關,發現城樓的瓦崗軍旗,十分驚訝,進城之後到官署找到我,劈頭就說:“田碧瑤,沒有想到你居然攻下了金堤關。”
我乾笑不已,“運氣好而已。”
裴元慶笑道:“你真是一員福將,一員戰將都沒有,就給你拿下來這樣難啃的骨頭。”
我勉強笑道:“過獎了。”想了想又問,“翠雲小姐有沒有消息?”
裴元慶眉飛色舞說道:“她還活着,已經找到,另外,薄城和武牢關都被阿爹攻破了。”
我笑着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卻嘆了口氣。
“怎麼了?”
我苦笑,“我擔心弟弟妹妹,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
裴元慶說道:“放心,一定會找到的。”
但願如此。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閒話,我交還兵符給裴元慶,讓他安排城裡各項防務,同時差人去瓦崗報告好消息,自己一個人離開金堤官署,在硝煙未散的街道上漫無目的行走。
又是一天過去了,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我又走進一步。
而心中的願望,一個也沒有實現。
希望家人平安;成爲聖上的宮妃;和聖上葬在一起。
我的願望太大,我的能力太小。
我走出城,站在污濁的護城河邊上,聽到附近山上杜鵑長一聲短一聲的叫聲,不禁痛哭出聲。
梨花月白三更天,啼血聲聲怨杜鵑,盡覺多情原是病,不關人事不成眠。
有人在背後喚了我一聲,“田姑娘。”
我趕緊擦乾臉上熱淚,笑着轉身,就看見徐仁站在我跟前,“你怎麼了?”
“沒事,張須陀怎樣?”
“已經被我們在闊葉樹林內亂刀砍死,屍身帶回金堤關,懸掛在城樓上,”他想了想,解釋道,“這是兩軍交戰的規矩。”
我哦了聲,坐在護城河邊上,對着腳下污濁的河水出神。
徐仁沉吟了陣,突然輕笑出聲,說道:“徐姑娘,想不想喝酒?”
我愣了愣,跟着腦中轟的一聲響,驀然擡起頭,這聲音我太熟悉了,那是孔慈的聲音!
原來他就在我身邊。
我手心冰涼,面上卻不動聲色,悄悄去摸袖子裡的匕首,“你是誰?”
徐仁輕鬆的笑,慢慢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脫落,露出我所熟知的孔慈面容,“誠如你所想的,孔慈。”
“你的聲音?”
孔慈笑如春風,“我小的時候,學過一種變聲術,可以很輕易的控制發聲吐息,改變自己的聲音。”
我聽得糊塗,但是已經管不了那麼多,撲過去抓住他胸襟,“我弟弟妹妹呢,你把他們藏到哪裡去了?”
孔慈卻笑,輕輕格開我雙手,“放心,他們很安全。”
“把他們還給我。”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自腰間解下一隻銀灰色扁平酒壺,“要不要來一點?”
我奪過酒壺摔在地上,一字字說道:“我再說一遍,把田武和碧桃還給我。”
孔慈也不動怒,閒適的坐在護城河堤壩上,“田氏,你剛剛對着西方天空出神,在想什麼?”
“關你什麼事?”
孔慈偏頭看我一眼,“是不是聖上?”
我沒作聲。
“你知道聖上現在什麼地方?”
我心裡驚跳,竭力隱忍自己好奇心,但終究是沒忍住,“他在什麼地方?”
孔慈意味深長的笑,“他在揚州,等你回去。”
我聽得慌亂,“他怎麼又回了揚州,不是由元德太子帶回長安了麼?”
“是,但是長安時局動盪,朝廷已經被唐王全權把持,元德太子貪生怕死,不想冒險,更不願意吃苦受累,在發現夏東海帶回長安的玉璽全部是贗品之後,他作出決定,要退出楊家和李家的爭鬥,李家喜歡這天下,只管拿去,因此在屠宰夏東海的第二天,他就悄悄帶着聖上回了揚州,這會兒就住在芳林門側水臺他的物業內。”
我握緊雙拳,“元德太子他怎麼能夠違抗聖上的遺命,他這樣做,豈非是讓聖上死不瞑目?”
孔慈只是笑,輕描淡寫戳了我一句,“使聖上死不瞑目的是你吧,如果不是因爲你拿走正品玉璽,元德太子就不會有藉口殺死夏東海,而只要夏東海活着,他就是趕鴨子上架,也會把元德太子推上朝堂,和唐王一較高下,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你的錯。”
我無言以對的低下頭,淚水撲簌簌落下,“是,我承認,是我的錯,我不該爲着一己之私,藏匿玉璽。”
孔慈笑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不該死的已經死了,不該回的又回來了,而我千里迢迢從揚州一路跟蹤你到洛倉,也絕對不是爲了聽你這兩句懺悔的話。”
我擦乾臉上熱淚,“你想做什麼?”
孔慈目不轉睛注視我,他雙眼燦若晨星,我有些招架不住,狼狽避開他眼光,“我想做什麼,那還用問麼的,當然是爲了拿回玉璽,”他頓了頓,“我是聖上的人,你不會忘記了吧。”
我勉強笑道:“我沒忘,但玉璽現在西魏國主李密的手裡,你想要應該去他那裡找。”
孔慈沒有作聲,看着我的雙眼如寒冰,此時暮色四起,偶爾有戰馬嘶鳴之聲傳來,涼風吹拂在我身上,雖然是七月暑天,我卻覺得背心一陣陣的泛寒,“田氏,你瞞別人可以,但你瞞不過我,你交給翟讓帶回瓦崗的玉璽,就如同你包在包裹裡交給夏東海帶回長安的玉璽一樣,也不是正品,真正的正品,還在你的手裡。”
我沒有作聲,沉吟了陣,反問孔慈,“你爲什麼這麼說?”
孔慈冷淡的笑,“很簡單,我從十二歲開始,到十七歲,一直在聖上身邊,是他的侍讀,我不像夏東海,只遠觀過玉璽,我用過,有兩年的時間我代替聖上替他批奏摺,正品玉璽被我拿在手中把玩了不下一千次,你想用贗品瞞過我的眼睛,絕無可能。
翟讓入宮盜取傻二軀體那天,被我發現,我沒有驚動他,跟蹤他到了福來客棧,後來你說出玉璽的藏身之處給翟讓和趙行樞聽,我當時就在門外邊,獲知了具體地點之後,立即折回成象殿,取出玉璽來看,但是我發現,那也不是正品,所以我沒有取走,而是留給了翟讓。”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我,“田氏,你究竟把正品的玉璽放到哪裡了?你一再藏匿這樣絕世物品,究竟想爲什麼?”
我淒涼笑出聲,是啊,我這樣做是爲什麼?
孔慈深思看着我,“田氏,你的心真的是像海底針一樣,從元德太子傳消息給我,說夏東海帶走的是贗品玉璽開始,我就着力研究你,想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離開揚州,我一路跟蹤你,保護你,細細觀察你的行事舉止,猜測你藏匿玉璽的用心,你攻打武牢關,我先你一步去找裴翠雲打點,你轉伐金堤關,我甘願屈身做個傳令官,替你跑前跑後,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原本的打算,是想要藉助徐仁的身份,逐步取得你的信任,然後攻入你心裡,瞭解這問題的答案。”
我問道:“那你現在爲什麼又自爆身份?”
孔慈輕巧的笑,“你剛剛站在河堤邊上,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我以爲你打算自盡。”
我忍不住笑出來,“你看我像是打算自盡的人?”
孔慈笑道:“說不好,據說從宮中出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嚴重的失落感,因爲找不到依*和歸屬,很多人最後都會選擇自殺。”
我苦笑,對着漆黑夜空出神,“你問我一再藏匿正品玉璽,究竟是爲什麼?”我輕聲嘆了口氣,“其實很簡單,我有三個願望,其中一個,因爲聖上龍潛的緣故,已經永遠沒有辦法實現,但剩下兩個,如果放手一搏,還是有可能實現的,就是爲了這兩個願望,離開丹陽宮之前,我考慮良久,私藏了正品玉璽。”
孔慈露出瞭然笑容,“也就是說,如果我想要拿到正品的玉璽,勢必就要幫助你實現這兩個願望?”
我點頭,“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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