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殿對孔慈來說,並不陌生,早在前朝,他給隋皇廣做狙擊手,曾不止一次私下探過東宮殿,要麼是傳消息給當時的元德太子,要麼暗自留意元德太子的動向,隋皇廣有一種古怪的多疑之心,總覺得天底下沒有人是值得信任的,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子元德太子,也必定在背後有所算計,而獲知這些算計的任務,就悉數託給了孔慈。
東宮殿現任主人是新冊立不久的皇太子李元吉,其人這會兒正在洛陽,和秦王李世民一起苦戰王世充,少了主人的東宮殿沒有人氣,多少有些冷清,但這恰好是孔慈需要的,安靜的環境,尤其適合睡覺。
徐靖臥榻跟前,看着酣睡的孔慈出神,微微蹙眉,孔慈真的是太能睡了,從三天前在扶風郡回長安,他將他安置到東宮殿最冷清的含元西殿,到現在爲止,他只起身吃過三頓飯,其餘時間都在睡覺,睡得很沉,沉的連他走到他跟前,輕輕觸碰他面頰,他也沒有知覺,這使徐靖莫名的覺得酸楚難言,又疑惑不解,照現在情形判斷,孔慈這十年當中,想必一天都沒有安枕睡過,這樣的生活,他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當然知道徐家有許多家奴想要狙擊他,但他帶走那部資源,雖然不是當時徐家堡最精銳的,也還不算差,沒有道理連他的安全都不能保障。
這疑問擱置在心裡,慢慢生根萌芽,隨着孔慈睡眠時間越來越長,逐漸開枝散葉,到第四天的清晨,徐靖終於忍不住了,他決定今天無論如何要問出個所以然。
“孔慈,起來吃早餐。”
孔慈翻過身,用手蒙着耳朵,裝作沒聽到。
徐靖看得莞爾,“今天廚房特別準備了一道酸梅豆腐,據說味道棒極,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
孔慈沒作聲,閉着眼,心裡卻在笑,莫名想起小時候的情景。
“你知道我喜歡吃酸的,小時候在儲衛營,你記性不好,每次考試都要偷看我習題,我不給你看,你就用酸梅湯誘惑我。”
徐靖彎脣笑道:“這法子百試百靈,”他話鋒一轉,“不知道今天是否管用。”
孔慈微笑,睜開漆黑如豆的雙眼看着徐靖,“三歲看老,人小時候的興趣,最難改變。”他翻身爬起來似,伸了個懶腰,“我睡了多久?”
“四天。”
孔慈有些吃驚,“有這麼久?”隨即想到遠在洛陽的李世民,“洛陽方面的戰事如何?”
徐靖說道:“唐儉援兵已經趕到洛陽,現在整個洛陽城被唐軍圍困得水泄不通,衛王每天出戰,總要挑死對方一員大將才肯收兵,王世充能用的戰將已經越來越少。”
“洛陽城裡有什麼動靜沒有?”
徐靖沉吟片刻,說道:“彷彿是內亂了,王世充廢了楊侗,自立爲洛陽王,集聚在洛陽的楊家一班舊臣子都不服他,貌似是在準備出奔當中,”他掃了孔慈一眼,“這當中想必也有你的功勞?”
孔慈乾笑,算是默認。
徐靖躊躇了陣,“你最近這十年,都是怎麼過的?”
孔慈心不在焉想着其他的事,“就那樣吧,東奔西走的,出不完的任務,做不完的事,殺不完的人,扭不完的脖子,還要應付徐家的人。”
徐靖斟酌片刻,“你不是帶走了一部資源麼,許多事可以分給他們做的。”
孔慈卻笑,輕輕搖頭,“我帶走那一部資源,已經全部解散,他們每個人都有正經職業,有自己的生活,作爲家奴的身份,早在他們跟着我脫離徐家時候,就已經結束,所以通常情況下,除非是事情緊急,我一般不打擾他們。”
徐靖瞪大了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孔慈冷淡的笑,“徐靖,沒有人天生就合該是奴僕的,人生而平等,怎麼能夠因爲是出生在徐家堡,就註定一生家奴的命運,每個人都有權利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帶他們走,不代表我就有權利支配他們。”
徐靖沒作聲,沉吟片刻,說道:“你將他們全部解散,誰來給你做護衛?”
孔慈搖頭,“沒有人。”
徐靖默然,“難怪你不敢睡覺。”
孔慈苦笑:“是啊,沒有護衛,心裡總也不安定,所以不敢輕易閉眼。”他嘆了口氣,“其實就算有人護衛着,很多時候,我也睡不着,亂七八糟的想許多事,有的沒有的,如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他菱角彎彎的嘴脣微微勾起,“像今天這樣一睡四天的情況,還從來沒有過呢,徐靖,我心中對你充滿感激,不知要如何表達。”
徐靖乾咳了聲,心下莫名的歡喜,順口說道:“你都想些什麼?”他一顆心砰砰劇烈跳動,可有偶爾想起我?
孔慈嘆息,“很多事,以前的,現在的,都有。”
“想得最多的是誰?”
孔慈沒作聲,對着窗外明媚朝陽出神良久,“徐堯,我想的最多的,是徐堯。”
徐靖沒作聲,覺得心裡有個地方,給人出其不意的戳了一刀,疼痛難忍。
“然後就是你。”
“啊?!”他張大嘴說不出一個字,努力想要表現得無動於衷,笑容卻糊里糊塗的露出來。
孔慈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十年間你遍傳訊息給徐家所有家奴,說你要狙擊我,囑咐他們只要獲知我的消息即刻知會給你,但你得到我消息之後,卻從來沒有動手過,所以我知道,你想狙擊我是假,關心我下落纔是真,對不對?”
徐靖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現出紅潮,“你這樣想就錯了,我不是從來沒有動手過,是你行動太快,每次我得到消息趕到現場,你已經離開了,我倒是想狙擊你,可是找不到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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