誄碑第十二

一般碑誄文和文學藝術的關係不大。但正如劉勰所說“資乎史才”、“其序則傳”等,它和傳記文學有一定聯繫。按劉勰的要求,要使所寫的人能如見其面,其辭能令人聞之而悲,並靠優秀的碑誄文,使人能永傳後世,這就涉及人物描寫的一些藝術要求,其中有些意見還是可取的。

碑和銘關係十分緊密,互相參雜(分類標準不盡一樣),所以說完了銘之後,緊隨其後的就是對碑的描寫。

辭哀而韻長

周世盛德,有銘誄①之文。大夫之材,臨喪能誄②。誄者,累也;累其德行,旌③之不朽也……至柳妻之誄惠子,則辭哀而韻長矣。

【註釋】

①誄: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主要列舉死者的德行。

②“大夫之材”二句:意思是在喪事中能作誄文是大夫的九種才能之一。材,應作“才”。

③ 旌:表揚。

誄是一種蓋棺定論的追思,一般是上對下,沒有說士大夫給皇帝寫的,比如賈寶玉寫給丫鬟晴雯的《芙蓉女兒誄》。誄一開始是特別沒有人情味的,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讓人給寫誄,知道柳下惠伉儷,才讓這個文體感人至深。

【柳下惠誄•柳下惠妻】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誠實而與人無害兮。屈柔從俗,不強察兮;蒙恥救民,德彌大兮;雖遇三黜,終不蔽兮;愷悌君子,永能厲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幾遐年,今遂逝兮;嗚呼哀哉,魂神泄兮;夫子之諡,宜爲惠兮。

這等文辭,情真意切,《詩經》裡說:“人知其一,莫知其他。”講的就是這個意思啊,可以說是最美的悼亡文辭之一了。

白日幽光,雰霧杳冥

至於序述哀情,則觸類而長。傅毅之誄北海,雲“白日幽光,雰霧杳冥”。始序致感,遂爲後式,景而效者,彌取於工矣。

到了漢代,誄沒幾個寫的好的,矬子裡面拔將軍,選出來隔代相望兩個人:蘇順、潘岳。

老是抓不住重點,照着一個寫總可以了吧,因此後來的文章多側重於敘述哀情。傅毅作的《北海王誄》中說“太陽的光被遮住,大雨使得天昏地暗”;開始在序中表達感情。於是它便成了後代寫誄文的樣式,仰慕而效法傅毅的,就越寫越好了,也算是出了一個可以作爲標杆的人。

【北海王誄節選•傅毅】於是羣英列俊,靜思勒銘,惟王勳德,是昭是明。存隆其實,光曜其聲,終始之際,千斯爲榮。

最後給誄提了兩個最起碼的要求:論其人也,曖乎若可覿;道其哀也,悽焉如可傷:此其旨也。

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

自後漢以來,碑碣雲起,才鋒所斷,莫高蔡邕:觀楊賜之碑,骨鯁訓典;陳郭二文,詞無擇言;周乎衆碑,莫非清允。其敘事也該而要,其綴採也雅而澤;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察其爲才,自然而至矣。

這一段,劉勰毫不掩飾自己對蔡邕的誇獎,可以說是溢美之詞了。漢代以來,作碑文、碣文的風氣盛行。這些作者中,才華橫溢的莫過於蔡邕。看看他的《太尉楊賜碑》,骨力是從《《尚書》》中來的;《陳寔碑文》和《郭有道碑》這兩篇碑文,措辭沒有失當的;他的《汝南周勰碑》《太傅胡廣碑》等衆多的碑文,無不寫得清晰恰當。他敘事全面而扼要,文辭雅正而潤澤;清潤的文詞婉轉變化而沒有窮盡,巧妙的用意層出而突立。考察他寫碑文的才能,是自然達到好處。

【太尉楊賜碑節選•蔡邕】赫赫烈侯,卓爾超倫。於唯楊公,乃華降神。故能明哲,德亞聖人。受茲介福,位極人臣。包羅五典,本道根真。爲國之師,誨尚經文。頻歷鄉校,五登鼎鉉。建名著忠,確越前賢。攘災興化,蝥賊不臻,風雨有時,履獲有年。三葉宰相,應祚於天。臨晉是侯,子子孫孫。億兆不窮,如山之堅。四時潔祠,以承奉尊。祀事孔明,奉亡如存。馥馥芬芬,以尉顯魂。

蔡邕好到什麼地步呢,後世寫碑文的人都學他。

爲什麼感覺劉勰對蔡邕偏愛有加呢?從稱引數量來看,《文心雕龍》在10篇中共論及蔡邕12次,這些稱引大多集中於論述有韻之文的篇章中。可見《文心雕龍》頗重視蔡邕的有韻之文,將蔡邕視爲東漢文壇名家,對其清辭麗句甚是賞識。

其實這是明着捧,暗着諷,蔡邕本來是全才,各個文體都寫過,可是劉勰一捧一踩,直接告訴你他漢賦和散文寫得不咋滴,這樣蔡邕就從衆體兼擅的大家變成了僅長於碑、銘的專家。

這就是文人的心機啊!

就好比郭沫若評價:魯迅先生無意做詩人,偶有所做,每臻絕唱。看着是褒獎,實際上貶低了魯迅,擡高了自己,你寫詩確實好,可是你無意做詩人,是個業餘選手,我纔是專業的。夠不要臉吧?

樹碑述亡者,同誄之區焉

夫屬①碑之體,資乎史才,其序則傳,其文則銘。標序盛德,必見清風之華;昭紀鴻懿②,必見峻偉之烈:此碑之制③也。夫碑實銘器,銘實碑文,因器立名,事光於誄。是以勒石贊勳者,入銘之域;樹碑述亡者,同誄之區焉。

【註釋】

① 屬:連綴,引申爲寫作。

○2懿:美好。

○3制:應作“致”。致:極,指作碑文的最高標準。

讀完了有沒有一種分不太清誄文和碑文的感覺,劉勰也知道自己說的不老清楚了,最後趕緊澄清了一下:碑的產生是先於誄文出現的,所以刻石記功的,就歸入銘這類文體的領域;樹碑敘述亡者事蹟的,就同於誄這種文體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