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人提出來的這個談判方式有一個好，就是對時效性要求很低。
尤其在某些比較令人糾結的問題上，可以慢慢討論。
想必這也是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原因。
因此，趁着衆人感慨和討論的當口，談判團領導宣佈了一次休會，然後單獨把常浩南叫了出去。
二人很快來到旁邊另外一間面積稍小的房間裡。
“小常啊，我對航空發動機瞭解不深，所以在做決定之前，需要預先向你探個底。”
對方開門見山地問道：
“從技術上講，土方提出來的這個TF10000發動機，我們有沒有能力協助他們完成？”
常浩南幾乎沒怎麼思索就果斷回答道：
“報告首長，航發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我們有很多美國人沒有的獨家技術，但反過來也一樣。”
“換句話說，研發出跟F110GE132總體性能相近的渦扇10，和原樣復刻F110GE100是兩回事，至少在短時間內是這樣。”
雖然沒有直接否定，但意思顯然是……
不行。
“所以關於渦扇10使用了CFM56作爲核心機的傳言……”
“當然是假的。”
常浩南笑着搖了搖頭：
“渦扇10從總體設計到生產製造，全部都是我們自己完成的，跟F110也好、AL31F也好，都沒有任何關係。”
對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稍稍轉身看向窗外：
“他們的第一條要求，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的，這不光涉及到20億美元的問題，還涉及到國家形象。”
“但如果只是同意第二條和第三條，恐怕對面也不會那麼容易說話……”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輕輕揉了揉眉心：
“怎麼會提出這麼四個毫無邏輯的條件……”
實際上，按照常浩南的猜測，提出這四個條件的，應該是對方國內幾個不同的利益集團，安卡拉高層又沒辦法協調他們之間的關係和訴求，最後只好一股腦地拋過來了事。
按理說對於這種情況，應該更好應付一些。
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常浩南上前半步：
“首長，我之前和丁主任一起，想到過一種辦法，或許可以讓安卡拉方面重新考慮他們的條件。”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這個事情應該由丁高恆在會議現場提出。
但現在的情景，似乎更加合適一些。
果然，在聽到他有想法之後，首長猛地回身：
“說說看。”
“我們可以向對方暗示，如果他們拒不同意瓦良格號拖船隊通過海峽，我們將會考慮希臘提出的，加入新型戰鬥機研發計劃的請求，屆時希臘空軍將會以接近成本的價格獲得一種比F16C/D更加先進的戰鬥機。”
“這倒是……”
首長剛想點頭，又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等等……希臘人向我們提過這種要求麼？”
對於常浩南口中的“新型戰鬥機”，他的第一反應幾乎自然而然地是殲10。
那麼……
能跟北約國家聯合研發直升機和戰鬥機已經非常離譜了，如果能把主戰裝備直接賣到北約……
笑死，什麼叫倒反天罡啊？
“當然沒有。”
常浩南微微攤手：
“但希臘空軍一直是法制戰鬥機的忠誠用戶，從幻影F1到幻影2000，繼續採購新型號是很正常的事情，並且在80年代中期，法國人剛剛從EFA項目中退出的時候，希臘人也確實考慮過加入。”
這個時候，首長也總算反應了過來：
“哦……你說的是陣風……”
然後背過手去，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圈步。
虛張聲勢。
風險和收益並存。
如果對面信了，那自然皆大歡喜。
但要是被看穿，反而會變得更加不利。
而這個策略，賭的其實是一手對方不敢賭。
希土之間的衝突可不是英國冰島或者英國西班牙之間那樣的小打小鬧，而是結結實實流血死人摔飛機的。
每次衝突的結果，甚至會直接影響到雙方國內的局勢。
眼下希土兩國空軍基本處於均勢，但由於和美國關係轉冷，後者的裝備更新卻不算順利。
反而是希臘空軍，正在積極尋求新型裝備，甚至已經開始就引進最新型號的F16C/Dblock52與美國進行接觸。
那麼按照其慣常的“同時抱緊美法兩條大腿”的原則，順便考慮一下陣風似乎也很合理。
更何況還能拿到超低價，那就更沒道理不梭哈了。
而一旦希臘突然多出來幾十架三代半水平的戰機……土空軍幾乎必然要吃大虧。
要是擱在過去，或許他們還會把希望寄託在華盛頓的態度上，認爲後者不會允許愛琴海上空的均勢被打破。
但去年那場玩脫了的武力展示行動已經證明，美國人的手段，似乎也沒有那麼靠譜……
這種情況下，就算沒有任何證據，對面也不敢不信，不得不信。
分析到這裡，最終的結論，也就不言而喻了……
……
與此同時，安卡拉。
一間和京城那邊佈局差不多的會議室裡面，土耳其方面的談判代表團正在等待着來自華夏的迴應。
雖然其內部各派之間始終沒能達成一個一致意見，但至少在當下，房間裡的氣氛還是比較輕鬆的。
財政部門和央行預期會得到一大筆沒有利息的借款，至少可以應付到下次大選之前。
文化部門會獲得大量的遊客，哪怕個體消費能力相比歐美或許差一些，但總歸也能帶來每年上億美元的收入。
工業部門預期會有一大筆投資注入，挽救一下已經被外國資本出逃的傳言搞得支離破碎的市場信心。
而說話最有分量的軍方則看到了升級空軍主力裝備的希望。
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按照他們的估計，瓦良格對於華夏來說屬於絕不可能放棄的資產，因此哪怕條件開的狠一點，對面也沒什麼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
恐怕最多也就是在第一條的保費金額上面拉扯一下。
“烏納基坦閣下，如果你們能夠收到那筆保證金，我希望可以將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用來補充今年軍隊預算中人員開支的虧空。”
副總參謀長希利米·厄茲柯克對財政部負責人卡邁勒·烏納基坦說到。
雖然話裡面說的是“希望”，但他的語氣中顯然並沒有帶着任何商量的意思。
擱在大多數國家，一名將軍決然不可能這麼跟一名文官說話。
這屬於赤裸裸的干政。
但在土耳其，由於軍隊擁有監國的職責，因此軍方大佬的權利幾乎是無限大的。
別說一個部長，哪怕總理也是說換就換。
因此，烏納基坦雖然面帶不甘，但也只能點頭同意。
旁邊的蘇萊曼·德米雷爾本想開口打個圓場，但被厄茲柯克看了一眼之後，馬上就縮了回去。
二十年前，他就是被軍隊在一夜之間搞下臺的。
現如今雖然靠着資歷東山再起，當了個沒什麼實權但頗具威望的職位，但過往經歷決定了他完全沒有膽量在軍方面前出頭。
就在厄茲柯克想要再次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名工作人員突然從外面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路上甚至撞到了一把椅子的靠背。
德米雷爾剛想發作斥責兩句，就看到對方徑直走到了會議室最前面的臺子前面。
“難道是有好消息要宣佈？” 他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如果是華夏人已經同意了自己這邊的要求，那表現得激動一些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這裡，德米雷爾調整好坐姿，面帶微笑地看向前方。
這個時候，那名工作人員也已經打開了手中的文件：
“華夏方面表示，無法接受我方提出的條件。”
“？”
“不接受？”
“怎麼可能？他們難道不準備把那艘船給拖回去了？”
“……”
現場頓時掀起一陣騷動——
實際上，早在半年多之前，安卡拉就已經收到了來自美國的要求，讓他們把瓦良格號給堵死在黑海。
不過，他們之所以最終決定把瓦良格號給攔住，跟這件事其實關係不大。
單純就是想要訛上一筆。
畢竟，在冷戰結束之後，土耳其人已經體驗過一次被始亂終棄的感受，不可能再這麼輕易地把自己綁在美國人的戰車上。
在他們的判斷中，要點好處那都是小事，只要別真把那艘航母給摁住，就不至於徹底得罪華夏人。
總有轉圜餘地。
應該說，這個判斷其實是沒錯的。
但萬萬沒想到，華夏人似乎根本沒有跟他們討價還價的想法，而是直接撂了挑子……
真要是這樣，那麻煩可就大了。
長遠來看把一個處在上升期的大國給得罪死了不說，眼前利益也是半點都沒撈着。
面對這種情況，很快就有人準備滑跪：
“要不然……我們把要求降低一些，跟華夏重新談？”
土耳其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開一個窗……拆掉屋頂.txt
總之，對於這樣的國家來說，你真和他坐下來好好談，他就會蹬鼻子上臉。
但你要是直接準備掀桌子，那他反而會過來調和，趕緊把你拉住，願意好好談了。
然而，這還沒完。
現場環境稍微安靜下來一些之後，工作人員又繼續補充了後半句：
“華夏方面還表示，如果我方拒不執行蒙特勒公約的規定，允許瓦良格號拖船隊通過海峽，那麼他們將會考慮，允許希臘向目前正處在研發過程中的新型戰鬥機注資，成爲初始投資方。”
“這意味着希臘空軍可以獲得一個極低的價格，並且優先獲得這一型號的供貨權。”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爭執聲，瞬間就停止了。
如果說前半截內容還只是往平靜的水裡扔了顆石頭。
那後半截就是在海里面引爆了一顆核彈。
炸的天地之間一片靜默。
“等一下……”
最先繃不住的是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厄茲柯克：
“他們有沒有提到更具體的細節，比如說型號，或者是供貨的時間？”
土耳其軍隊的特殊地位，來自於民衆對於軍方決定的強力維護。
而這種甚至有些不講道理的維護，則來自於當年在達達尼爾海峽戰役中，軍隊面對絕對優勢的敵人，強有力地捍衛了國家。
但反過來，如果土軍不能繼續證明自己，那麼信任的崩塌也是一瞬間的事情。
顯然，事態目前正在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可惜的是，臺上的工作人員搖了搖頭，示意並沒有。
而旁邊的外事負責人伊斯瑪儀·傑姆顯然要冷靜很多：
“我猜，應該是達索正在研發的陣風戰鬥機。”
“陣風戰鬥機的所有出口都需要獲得華夏和法國的同時批准，更不用說增加一個原始投資方了。”
厄茲柯克腦子有些混亂，只是張了張嘴，卻並沒有說出話來。
“希臘人真的想要和法國人合作？”
德米雷爾也關切地詢問道。
如果土軍真的在愛琴海之爭中被壓倒，那麼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軍方，但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傑姆的聲音中聽不出太多情緒：
“無論如何，他們和法國人的接觸都肯定是在暗中進行的，不可能通報給我們。”
“可以確定的是，在陣風戰鬥機發展的早年間，希臘人確實表現出過濃厚的興趣，根據一些資料解密，甚至派技術人員去考察過設計方案，只是當時法國人剛剛離開EFA項目，也沒有動力再搞一次聯合研發。”
“但是現在，考慮到他們請華夏人幫忙解決動力問題恐怕要額外花上一大筆錢，那麼反正已經引入了一個額外的合作方，再引入第二個似乎也很容易接受……”
“而且還有一點需要注意，雖然華夏方面僱傭的主力拖船是來自俄海軍，但還有一艘制動拖輪來自希臘公司，並且兩艘船上都有不少希臘籍船員。”
作爲一個老油條，傑姆不會直接給出自己的判斷。
但他每說出一句話，在場其他人的臉色就會變得陰沉幾分——
在作出截留瓦良格號的最終決定之前，他們選擇的一個重要參照就是大衛國在圓環工程上面的操作。
而當時華夏並未表現出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之。
這也是過去幾天裡面，他們始終認爲華夏人會輕易就範的最主要原因。
然而，所有人都忘了。
雖然距離圓環工程結束僅僅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但華夏人手裡卻多出來了一項全新的籌碼。
而且，還是專門針對土耳其的。
……
幾分鐘之前的輕鬆寫意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每個人都繃緊了臉色。
許久之後，纔有人開口道：
“我們拒絕了瓦良格號通航，這可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沒能和華夏達成任何協定，就這麼把那艘船給放過去，對於我們以後進行海峽管理工作，必定非常不利……”
這個道理和華夏不能接受那20億保證金是一樣的。
原則問題。
一旦這次服了軟，那後面別人有樣學樣，直接就是個永無寧日。
厄茲柯克擰緊眉頭，一時間無法作出決定。
他現在就是很後悔。
早知如此，反而還不如開始就賣個人情，把這艘船給放過去……
現在這一通操作猛如虎，結果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先生們。”
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向周圍的其他人：
“我提議，和華夏進行一次面對面的談話，儘快把這件事情解決掉，尤其是要排除希臘方面獲得大量先進戰鬥機的可能性，至少在最近幾年不行。”
“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