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幽靜,皎潔的月光散落在亭臺的斷壁殘垣中。在這廢棄的庭院裡,白薔薇在低吟般的風聲中搖曳,低矮的灌木勾勒出被雜草爬滿的小道。
領路人側身離開鑽入深沉的黑暗中。夏普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繼續走向小道的盡頭——一座廢舊宅邸的地下室入口。
在門口,他最後一次回頭,先望了望遠處鷹嶺新營營地的方向,又望了望不遠處金碧輝煌的晶紗館,最後,他抓起入口處鐵架上的火炬,推開了門。
破舊的木門吱呀呀地打開,他聞到了一股溫暖而詭異的香氣。夏普深嗅一口,沒能辨認出氣味的來援,只得皺了皺眉邁步走下。
他看到了十分詭異的景象。
寬闊的地下室打掃得很乾淨,兩旁陳列着可怕的藝術品。
首先是一個個懸在空中的空心畫框,透過他們,夏普能看到一幅幅用實物堆積起來的“畫作”。有吹笛子的少女、在河流邊洗衣服的少女、紅頭髮的少女、懷抱銀貂的少女……畫框後,少女們和點綴的靜物一樣,都是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人偶還是蠟像,亦或是……
忽然一隻老鼠從懷抱銀貂的少女的口中探出半個頭,貪婪地打量火光的方向。
夏普忍不住捂住了嘴。
噁心……實在是噁心!
少女模樣的人偶掛在牆上,他們的笑容溫和恬靜,又陰森詭異。有一具是完全拆解開的,身體、四肢、頭部都分離在四處,分離口是血肉色澤的“填充物”。
骨頭搭的鋼琴,芊芊素手狀的燭臺,身體嬌小的洋娃娃卻縫着真人模樣、真人大小的腦袋。懸在空中的吊燈和少女的頭顱一樣,她們笑得幸福,含着銅勺,勺上燭光黯淡。
夏普握火炬的手不斷顫抖。真像啊……真像啊……他看到的一切真像是……屍體啊!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低聲自語,恍若瘋子。
不願的前方有一張桌子,桌下血跡斑斑,桌上是個沾上大片血色的人偶,外形是一位沒有四肢的赤裸少女。她的臉看上去就像……就像……瑪維?
夏普的臉扭曲得猙獰,他驚恐得後退兩步,火炬掉落。雙腿癱軟的他瞪大雙眼捂嘴跪倒,最終支撐不住,哀嚎一聲朝潮溼陰暗的地板乾嘔。
桌後,英俊的少年天真無邪地微笑着轉過身來。
“這兒的藝術品不錯吧,是不是十分美麗呢?嘿嘿,這可不是什麼人偶、蠟像之類無聊的東西~”
“……”
“原本渺小粗魯的朽慢也能變得如此富有藝術性,短暫的青春更能長久地保留。哈哈,沒想到吧,這兒最古老的藝術品,可都有近三百年曆史了~”
“……”
“不要一直這樣啊,作爲招待者的我會很沒面子的~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對馬虜和他們的朽慢奴隸們做的事時我有多高興~我以爲朽慢裡也出了能欣賞這種偉大藝術的人傑呢!”
“……”
“可你現在卻這樣,真讓我失望。哎~朽慢終究是朽慢~不過話說回來,你調教出來的女朽慢確實很有意思啊,雖然創作的時候總會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但真的~好~可~愛~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小正好能夠塞進箱子裡,可以帶走,隨時隨地玩耍一番。”
少年走到人偶的面前,笑眯眯地溫柔地撫摸起她的臉龐,怪叫一聲:“喵~”
“喵~”活人偶的聲音,夏普非常熟悉。
“真可愛~”
“萌……萌……噠……”曾經或羞澀或嬌媚的笑語再也不見了,此刻,夏普只能從中聽出一個扭曲、瘋狂、痛苦且飽受折磨的靈魂。
“主人好不好?”
“主人麼麼噠~”血水混雜口水在活人偶的嘴角流淌。
乾嘔着的夏普的手邊,金屬反覆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少年轉身,冷冷地望向他。此刻,夏普顫抖不止的右手正握在劍柄上。
“居然帶武器進藝術館,真沒禮貌。我可要告你謀殺咯?”
“奧格塔維婭……她說你……很尊重……女士……”破碎的語句從夏普的嘴角艱難吐出。
“是麼。”少年笑得玩味,“不知道你有沒有朋友說過和她相反的意見。”
“有,當然有。”轟隆一聲,地下室的門被整個踹飛了出去。瑞卡瓦理了理甲冑,大步走進。
“是誰那麼粗魯?”少年笑聲促絕,惡狠狠地說。
“恐怕在小藍若斯大人眼裡,區區女朽慢還算不得女士。我等男朽慢,也不敢自報家門。”瑞卡瓦揮動火把,冷冷掃視了一番周圍的一切,然後徑直走到夏普身邊。
“將軍!”火光在地下室的門口躍動,看樣子有不止十支火把在門外揮舞,嘈雜急促的叫喊傳來,應該是夏普的部下,鷹嶺新營的士兵。
“瑞卡瓦?呵,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覺得我對你夠客氣的了,可現在出現在我的面前的人竟是你,”丹澤雖笑容不減,可嘴角已有微微抽搐之態,“壞我事的人居然是你!”
“畢竟早受照顧。”瑞卡瓦陰沉地看了桌上的活人偶一會,又看了看活人偶旁冷笑着的丹澤·蘭若斯,然後俯身扶起夏普。
“你還真敢啊……”
“大人真是說笑了。小藍若斯謙遜溫柔,德才兼備,賽靈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難道還會對我一個個小小的侍從做何手腳麼?”扶着神志不清、正斷斷續續地胡言亂語的夏普走了數步,瑞卡瓦忽然抽出馬刀,金屬振鳴聲間,利刃在空中一揮而過。
繩斷。
幾具懸掛在牆邊、空中的慘遭折磨與玷污的屍體墜落於地,截斷在丹澤·藍若斯和瑞卡瓦之間的通路上。
“呵呵,你以爲這擋得住我?”丹澤笑聲輕蔑。
“下官並不想擋住你。”
“所以你是想激怒我?你不怕我對你出手麼?”
“小蘭若斯大人,你知道逐影劍麼。”慢慢收回馬刀後,瑞卡瓦微微轉過頭去,他和丹澤驚詫的目光只在空中相觸了片刻,隨後,瑞卡瓦重新望向正前方,大步離開。
次日晨,拉蒂亞血城伯爵府再度召開軍議,以卡賽利亞國王爲首的血族共同向亞莉亞請願,以侵吞諸侯軍隊、攻擊友軍、屠殺劫掠平民、譭棄堡壘、破壞他人產業、謊報軍情、殺良冒功、冒領功績等十八項罪名狀告夏普。
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的夏普沒有一言辯解,一副隨時準備束手就擒的樣子。亞莉亞見狀當即下令奪去夏普的盔甲兵刃,解除軍職,將其下獄論死。
帝國士兵取他的兵器時,無意碰倒了他的佩刀,刀鋒滑落出鞘,耀眼的紫光立刻抓住了衆人的眼球。
“這是什麼?”亞莉亞問。
“扎木花拉的佩刀,夏普在維特塔羅之戰繳獲的。”約西亞說。
“呵呵,想必是謀殺友軍搶到的吧,臣以爲,此刀應當收歸卡賽利亞,以償此賊禍害卡賽利亞百姓之罪。”亞摩斯·梅什倫慨然發言,正氣凜然。
夏普忽然激靈了一下,然後猛地撲到紫刀上,他把紫刀抱到懷裡蜷縮着身體,淚眼婆娑,哭得像個玩具被搶走的孩子:“我的刀!這是我的刀!你們不準碰!”
“廢物東西,不像話。”有人冷笑。
帝國士兵想都不想,甩手一槍桿把夏普抽暈過去,然後把刀塞回鞘裡,遞向亞莉亞。
“真是把好刀,想必附了魔,可惜朽慢不會用。”亞莉亞把刀放在椅側,說,“在皇女迴歸前,我負責保管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