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瑞卡瓦趕到賽靈斯軍所在地並表明身份得以入內後,他發現約西亞兄妹居然在悠閒地喝茶。
古樸的柚木小圓桌配上兩把高腳木椅,側裡還架設着好大一張彩繪傘蓋,小巧玲瓏的青瓷茶杯茶碟旁還擺着一隻佔了半張桌子大的花瓶狀鎏金銅壺。兄妹倆一左一右坐姿愜意,喝茶喝得有說有笑,悠閒極了。
你們兩個……說好的打仗呢?怎麼喝起下午茶來了!瑞卡瓦本以爲約西亞會端坐在馬上一絲不苟地指揮作戰,何曾想過這般光景,不由心下一沉。
瑞卡瓦就是這樣的人,當看見別人在戰場上閒庭信步、泰然自若的模樣,他不會覺得此人風度非凡,姿態高雅,他只會覺得此人無知輕忽,對將士與國民不負責任。
奧格塔維婭首先發現瑞卡瓦的到來,驚喜地直接站了起來。
“賽靈斯使者瑞卡瓦,參見攝政大人。”沒等她發話,瑞卡瓦踏着重步走上前去站定行禮。他右手貼緊前腹,左手靠住後腰,左腿後曲的同時深深彎下腰來,正對着茶桌旁的約西亞。
“你終於回來了。”約西亞也笑着起身走向他,“一下子消失幾個月,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慚愧,這次出使沒能見到卡賽利亞的國主就被捲入當地起義中,東躲西藏,轉圜數月,這才得以回來見到攝政大人。”
“辛苦了。”
約西亞話音未落,奧格塔維婭就快步站到瑞卡瓦面前,撲上去就是一個熊抱。
“蛤?”瑞卡瓦頓時被嚇傻了,嘴裡只含糊地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髮香縈繞鼻尖,吐息沉浮耳畔,軟玉在懷,心內充實之感,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還是在出發前的瑞卡瓦私宅內呢。
約西亞看見此景也不禁笑道:“我妹妹看你老是不會來還以爲你死了呢。”
哦,這樣啊,也對。瑞卡瓦心想自己消失那麼久,難免不被幾個人掛念吧。想必約西亞也是深有體會,纔會容忍自己妹妹這般失禮的舉動。
奧格塔維婭緊縛的雙臂終於慢慢鬆開,緊接着她就重重拍了拍瑞卡瓦的後背。
如此沉重結實的掌擊,一定不會是夢的吧……
“呼!”終於過癮了的奧格塔維婭鬆開手,退後一步,欣喜地笑道,“我哥哥一直說你可能死了,要不要給我換個近衛隊長。我不信,所以一直不接受。所以說啊,你們看,瑞卡瓦果然沒有死。”說着說着她就露出一副快激動哭了的樣子,好在最後還是沒哭出來。
瑞卡瓦說完滿懷怨念地看了約西亞一眼。約西亞笑得很開心,開心裡還透着點小壞。
“說起來,爲何攝政大人你不去指揮戰鬥?”瑞卡瓦問。
“仗已經打完了,剩下掃尾的事我也不必親力親爲。”約西亞笑着坐回椅子上。
“對,想必你們也很累了,一起來喝茶吧!”奧格塔維婭說完便打了個響指,她身後的侍從們應聲而動。
“額……”瑞卡瓦眨巴着眼睛指了指他們茶桌上的大銅壺,問道,“這是啥?會爆炸嗎?”
約西亞差點笑出聲,他努力平緩了一下笑意,說道:“這是茶炊啊,北方人用的茶具,我看還挺有意思的就帶來了。”
“難不成是您專門派人去北方買的?”
“當然不是。”奧格塔維婭搶先回答道,“是北格諾尼亞的使者帶來的禮物。”
……
戰鬥結束後,約西亞迅速派人控制住了沙塵暴軍團。他的手下用馬車拉來了號稱從戰場上撿到的斯巴達克等軍官的屍體並草草展示給沙塵暴殘軍看,隨後迅速收走,掩埋立墓。墓碑上刻“起義者斯巴達克”,其他一無所有。
他以斯巴達克盟友的名義接管了這支軍團並改編爲賽靈斯伯國謝夏爾駐防軍,隨後令他們繼續包圍克尼亞斯。
此戰之後,賽靈斯正式以制裁卡賽利亞“侵犯友邦,扶持僞爵,抗拒皇命,凌虐百姓”罪名的名義向其宣戰。賽靈斯兵分兩路,一路向西掃蕩了經歷農民起義後早已脆弱不堪的卡賽利亞西部國土,陷降者披靡;一路直接北上,硬生生地卡在了卡賽利亞軍還都的必經之路上,建造營寨把控要地。
之後不久,梅爾西斯以相同理由宣佈討伐卡賽利亞,派軍越境,攻城略地並試圖與賽靈斯軍聯繫。
緊接着露普聯邦的艦船開始在拉科賽北方的暮海海面上游弋,露普聯邦的使者當面向卡賽利亞國王等人宣佈露普聯邦的國王與議會對他們罪惡行徑的憤怒,並表示不會放棄對“卡賽利亞和拉科賽”武力制裁的權利。
而亞蘭公國在忍受了人馬部落趁虛而入的劫掠後,再度面臨了危機。東方的瑞瓦庫特總督府莫名其妙地陳兵兩國邊境,號稱在進行軍事演習,還派使者向亞蘭宮廷討要犒軍糧餉,同時陰森森地談到了“卡賽利亞王國的背叛行爲”。
而北方,在卡賽利亞軍南撤後,北格諾尼亞人立刻趁勢南攻,沒廢多大勁就基本控制了比利提斯全境。
不過他們沒能在比利提斯城中抓到澤羅姆西斯,他們只看到了端正地擺在內城教堂講臺上的公爵冠冕和一封給琪卡的私信。但不知寫信的人是什麼想法,信封上居然還留有比利提斯公爵的蠟油印。
……
賽靈斯軍北上前夕。
深夜,林外荒原,寂靜中的夜幕,總是繁星燦爛的。
瑞卡瓦打着火把,站在斯巴達克的墓碑前。
他在白天就想來這裡了,可一直沒有機會,因爲白天無時無刻都有幾個沙塵暴軍團的士兵在墓碑前,要麼痛哭呼號,要麼自言自語。
無奈,他只能大晚上來。
活生生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是怎樣的體驗,他算是有點感受了。儘管這個墓碑在某種程度上不能算是瑞卡瓦的。
這個墓碑在名義上屬於一個叫斯巴達克的不存在的人,在事實上則屬於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無名屍體。
可這個叫斯巴達克的人,確實是自己啊。斯巴達克所做的一切,都是瑞卡瓦做的。他的面容,他的言行,他的喜怒哀樂,也都是瑞卡瓦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躺在墓碑底下的似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曾經看着自己死去,又看着自己的屍體被示衆,之後看着自己的屍體被埋到地下,最後還要在墓碑前守候。
用奧格塔維婭常唸叨的哲學來看這件事,是不是所謂過去的自己死了,現在的自己還活着呢?
可就算過去的自己死了,你就與他一刀兩斷了麼?那些痛苦、那些罪孽、那些人生悲劇,真的就這樣離你而去,與你無關了麼?
這些都是我犯下的,我的手上沾滿了那些遇難者的鮮血,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怎麼可能讓一個假墓碑帶走我曾犯下的一切錯誤,哪怕是不得不犯的錯誤。然後,我就可以像個無關者那樣歡笑,那樣享受,然後大言不慚地說:“這些事情與我無關!這些事情都怪他們自己!”
這是遺忘,這是背叛。
瑞卡瓦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月光清澈,星辰純淨。
他最終還是沒能選擇捨棄這些不算美好的回憶。這是他仍在固守的因果與是非。
斯巴達克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