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十數年的艱辛苦痛,終於要有所回報了。約西亞駐馬柯卡萊以東的連綿山嶺間的無名山峰上,無言東望。
柯卡萊城下,賽靈斯軍分部已經構築了完備的圍城營地。克尼亞斯與柯卡萊的主力軍隊都在齒獄口和赤蛇嶺消耗殆盡,以至於現如今兩城的守城部隊都捉襟見肘。約西亞不用分散太多兵力就能將兩城牢牢盯住。
卡賽利亞西方局勢已經徹底糜爛,城池陷的陷,降的降,僅剩的幾個有能力堅守的城塞也全部被包圍,包括卡賽利亞的首都柯卡萊。即使是卡賽利亞東方也面臨着梅爾西斯的狂暴入侵。
卡賽利亞的兩個盟國更是先後遭到威脅,立場動搖不定。
腹背受敵,半壁失陷,四鄰皆敵,諸軍覆滅,盟友動盪,說不定馬上還要開始餓肚子。賽靈斯對卡賽利亞宣戰後只過了短短二十多天而已,卡賽利亞王國的局勢就急轉直下,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回想往日,約西亞忽然有股啼笑皆非之感。十幾年來,巴茲特諸侯一直都在忙着內鬥,卡賽利亞國王更是數不清的內鬥的忠實參與者、幕後挑起者和最大受益者,在布洛德帝國新皇帝上位的衰弱期裡,他憑藉軍力與權術接二連三地吞併鄰近諸侯國,使整個巴茲特的局勢危如累卵,賽靈斯家族在他的威壓下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兩家的過節甚至源於卡賽利亞王國張開他的魔爪之前,那時出身希裡夕亞的盧西法恩家族控制的克尼亞斯公國以爲賽靈斯孱弱可欺,數次在謝洛依的歸屬權問題上挑釁,最後甚至悍然入侵,卡爾·賽靈斯無奈,只得召集大批僱傭兵應戰。戰爭的結果是克尼亞斯公爵圍攻羅斯·洛林駐守的初林要塞長久不下時,後方爆發了由曾經的普泰克特王衛騎士諾瑪利斯發動的叛亂,公國的補給線遭到阻絕,最終士氣低落、缺衣少糧的克尼亞斯軍在撤退途中遭到了賽靈斯軍的追擊,全軍覆沒,公爵單騎逃回克尼亞斯城。
卡爾·賽靈斯本以爲他能趁機進軍克尼亞斯大撈一筆,誰想不久後他接到了卡賽利亞王國以“討伐背盟之國”的名義進攻克尼亞斯的消息,克尼亞斯公爵沒掙扎多久便向卡賽利亞國王投降,成了王國霸業路上的第一個犧牲品。
卡爾·賽靈斯無奈於敵我實力對比,再說諾瑪利斯叛軍勢力發展狀大,一度進逼因斯帕克,只好捏着鼻子認慫,與諸鄰國圍剿諾瑪利斯叛軍。在接下來的歲月裡,賽靈斯靠着裝孫子和暗中下絆子生存。至於背後捅刀子這種事,賽靈斯也是在今年才第一次幹。
直到布洛德帝國增兵索菲亞行省,皇帝下旨呵斥卡賽利亞國王的行爲,他纔有所收斂。
那時誰曾想到今天。昔日強盛的王國,如今竟如一個千瘡百孔的破屋子,眼看着就要被人踹一腳散架了。
“好累啊,這仗還要打多久。”約西亞的身後,瑞卡瓦伸着懶腰長舒了一口氣,說道。
“急什麼?戰爭明明纔剛開始打啊。”
“大人您是剛開始,可下官已經打了好幾個月了啊。”
“這才幾個月而已,真要打大仗,出征在外幾年都是有的。你小子這就喊累,以後我怎麼敢讓你當大官。”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也就隨便發發牢騷而已。大人您不會連牢騷都不讓我發吧。”
“要發也別在我這裡發呀。我正心中洶涌澎湃,豪情萬千呢,你這一牢騷很煞風景你知道麼。”
“額,好,好,我不發了。哎……對了,我們何時把卡賽利亞國王的老窩端下來。我近日見士兵都迫不及待想要你下令攻城啊。”
約西亞當然知道這些小兵到底在想些什麼。小兵的軍餉一向很底,這使得很多地方的士兵不得不閒暇時間去打零工養家餬口,而即使是他給常備軍開的價碼也遠沒到能發財的地步。這世界上又沒人嫌錢包重,因此下到雜兵,上到騎士,都對陷城劫掠有着強烈的熱情。
不過約西亞沒有讓他們瞎胡鬧的打算。
“我暫時並不想打,哪怕這是座紙城。”約西亞說,“你猜爲什麼?”
“您是想要圍城打援吧。柯卡萊到底是一國首都,關係重大,一旦陷落勢必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卡賽利亞的局勢已經風雨飄搖,國王肯定無法接受再一次劇烈打擊。只要圍而不打,留給他解圍還都的希望,他就由很大可能會來找我們野戰。”
“有點意思,還有呢?”
“卡賽利亞兵疲將乏,遭此劇變定是士氣不振,估計馬上還要缺糧。這樣一來,即使他們人數比我們多一些,也很難打敗我們。若考慮到他的兩個盟友在高壓下很可能背盟而去,那就更妙了。等到我們殲滅了卡賽利亞的最後一支野戰部隊,那這片疆土,我們自然可以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可是……可要是他們不來呢?時間拖太久,我國也會物資不足的吧。”
“他若是不來,我們就把克尼亞斯和柯卡萊拿下。物資不足大可以先用卡賽利亞人的麼。”約西亞笑道,“再者,他堅定不了來送死的決心,我們也可以幫他堅定麼。”
……
“抱歉了。”
繼亞蘭公爵退兵後,拉科賽公爵也來向卡賽利亞國王告別了。
但不同於亞蘭公爵親自辭行,拉科賽公爵派親信向卡塞利亞王道別。他說自己心中有愧,無顏面對他。
“去吧。”克洛維什沒有多說什麼。
脾氣他早在局勢陡轉之下的那段日子裡發光了。如今的他,再也沒有力氣把憤怒表現出來。他深知盟友的無奈,對事態的發展也早有心理準備。
等到道別的人走出營帳,他才無力地擡頭望了眼帳外。
又過了好久,他又起死回生般坐直身體,深呼吸幾次,整理起領口。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有精神些,但血族特有的蒼白和老人的枯槁卻讓他失望了。無奈,他放下鏡子,無言地揮揮手讓侍從搬來了妝箱。
然後,他在鏡前費力地塗抹着自己。
“讓賽靈斯的使者來見我吧。”他端坐椅上,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使者大步從帳外走進,笑盈盈地施禮道:“見過國王陛下。”
“不必假惺惺地做給我看。”克洛維什冷冷道,“那個小子的條件是什麼?”
“吾主的條件是這樣的。”使者恭敬地遞上一卷羊皮紙,由帳內的騎士轉交給克洛維什。
克洛維什不言語,他接過羊皮紙打開就看,但沒看幾眼就合上了。他不悅道:“這不可能!這份合議必須修改。”
“額,在下很抱歉,吾主說這份合議的條款是定死的,不接受任何修改。”使者歉笑。
“可笑……狂妄!吾聽聞汝國竊據的土地上義軍蜂起,連糧道都給斷了。這般窘境,小賽靈斯還如此託大麼!”
“小賽靈斯就是那麼說的……不接受修改,不接受談判。”
“那他還派你來幹嘛?”克洛維什慍怒道。
“他託我來看國王陛下是否安好,身體健康與否,要不要我國提前備下醫生與藥物。”
“呵呵,你覺得呢?”
“我覺得陛下挺好的。”使者笑得燦爛無邪。
“那你可以走了。”
“額,是這樣的。”使者接着說道,“吾主告訴我,若國王陛下身體尚好,便告訴國王,皇女海洛依絲已經行文肯定了我國的義舉;還有……貴國強盛,吾國此次實在是出於義憤纔出兵的,就怕貴國日後報復,不敢不留個護身符……因此條約中所說遣女爲質必須達成,若是貴國不接受,我軍自會攻陷柯卡萊,請走公主殿下的。不過兵兇戰危,城陷之時分外混亂,到那時出了什麼差池,我就不好說了……”
在克洛維什不斷惡化的表情前,使者最後微笑着說道:“梅爾西斯公爵大人不日將北上與我國合兵,如果國王大人想要和平,最好早作迴應,不然……我怕等小賽靈斯將軍見了他的舅舅回改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