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嶺火焚,宛湖失守,西有扎木花拉名將強兵,東有阿獅蘭雄師三萬,兩方包夾,即將形成合擊之勢,南之哈巴德遠離帝國,北之宛湖已落入血族諸侯之手。如今,夏普麾下只有五千餘將士,還帶着上萬百姓,求勝抑或求生,計將安出?
“吔屎啦!亞蘭公爵!說好的盟友呢?我已忍了你連年盤剝,你居然在我打馬虜的時候偷我的家!”夏普氣急敗壞地喊,“他到底是以何名目進攻宛湖的?”
“驅逐奸佞,防備馬虜。”信使無奈地嘆了口氣,“保民官在我臨走前把軍旗交給了我,讓我帶給大人,他大概也是別無選擇吧。”
“我有一句媽賣批一定要講!”夏普憤恨地喝罵,“我爲了吸血鬼的天下奮不顧身地作戰,吸血鬼的諸侯居然斥我爲奸佞,奪我領地,斷我後路!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我要和亞蘭的狗逼公爵單挑!”
在他的帶動下,衆將也忍不住粗口大開,肆意叫罵了起來,嘴裡說得別提有多難聽了,簡直髒得不忍直視。只有盧修斯在不斷地重複着勸誡的話:“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今生不報此仇,我夏普誓不爲人!”最後,夏普用一句惡毒的詛咒結束了他的發泄。
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敵人……可出鷹鳴澗了?”再度開口時,夏普問。
“到我離去之時,敵人尚在澗中。”阿提亞說。
“……我們回澗上看看吧,走你來的路。”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來的路上有一處斷壁,下來容易,上去恐怕有點難。”
“先去了再說。騎兵們,隨我來。”說完,夏普轉身望向其他將士,他的目光冰冷堅定,“盧修斯,提圖斯,你們即刻率步兵趕到鷹鳴澗口布陣。”
“是。”提圖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盧修斯卻沒有立刻答應,他稍稍頓了一下,然後說,神情還是像往日一般嚴肅:“啊……鷹鳴澗地勢狹窄,無法展開軍隊,如果在澗內作戰,無論敵人有多少兵力,一次性可以投入的,也不會超過我們。軍團長可是想要賭一賭,憑我軍之勇猛,可否一錘定音地擊敗敵人?”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最好的情況下,我們擊潰前方的敵人後可以沿着鷹鳴澗一路把敵人捅個對穿,推出谷去。萬一不幸打成了車輪戰,我軍也只能忍受傷亡,努力堅持,祈禱長生天眷顧了。”
分派已畢,夏普一馬當先,領衆騎跑上了東方的山坡,一路翻越起伏不定的丘陵,穿越紅黃成片的樹林,從山壁石崖之間走過。
在一個南北兩側都是密林的地方,夏普看到了一處大約半米高的爬滿苔蘚的石壁,阿提亞見了立刻指向石壁,說:“先前我們便是從這上面跳下來的,只是要上去,恐怕要費些功夫。”
“無妨,我們上去。”說完,夏普甩動繮繩,提速快奔,在即將撞上石壁之時,雙腿一夾馬腹,兩手共引繮繩,牽動戰馬前蹄高揚,後蹄蹬地,一躍而起,霎時黑鬃舞動,雄壯非凡,下一刻已跳上了石壁。
隨後,衆騎也和夏普一樣嘗試縱馬跳上石壁,只是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有成功。到後來,騎兵們一個個的都下了馬,他們聚在一塊兒用人力扛馬強行推上石壁,然後擁有戰馬的騎兵再攀上去,進度很慢。
“前路崎嶇,若是衆騎同行,不一定走得下,還是隻上來一部分吧。”夏普等了一會兒,說。轉眼看,石壁上方的平地還有不少空位,夏普又說:“再上來一些,到我喊停爲止。”
最後石壁上一共上了不到三百騎,夏普見快沒空位了,便喊了停,然後領着騎兵們繼續前進。
衆人一直行到一處高聳山壁擋住去路之地,夏普正環顧四周,尋找前路之際,阿提亞伸手指向山壁北面,說:“那裡是一條掛壁廊道,鷹鳴澗下馬虜充塞、擋住去路的時候,我們便是從那兒回來的。懸崖下邊正是鷹鳴澗,我們不能再往前去了,不然敵人肯定會發現我們。”
“原來如此。”說完,夏普跳下馬來,走到崖邊俯望,猛感一陣眩暈,忍不住扶住額頭,差點摔倒,精神幾乎恍惚。卻見深崖之下的鷹鳴澗,小河之旁,黑壓壓一片皆是軍士與營帳。從西邊不死軍純黑方陣在望的澗口,一直延伸到看不見邊際的峽谷東方,人頭攢動,旌旗招展,營盤密佈得好像鎖甲上的鐵環,宛如渾濁洪水漫了滿山滿谷,又彷彿上古巨蟒以天爲被,以地爲牀,翻滾之時,山崩地陷,密密麻麻的鱗片反射出耀眼的陽光,幾乎可以激起他的密集恐懼症。
長生天啊!
夏普在心裡悲鳴。在敵人的軍勢面前,他的軍隊是多麼渺小,彷彿一方矮矮的堤壩,下一刻便會遭到洪流的吞噬,望之氣竭。
“沙沙沙塵暴?鷹鳴澗怎麼會起沙塵暴?”忽然,夏普身後的騎兵們七嘴八舌地吵嚷了起來,聲音嘈雜混亂,聽得他腦袋發漲。夏普疑惑地轉過頭去,揮手屏退將士們,待到士兵們分出一條小道,讓他看到後方之事,他竟見南方山坡之下,滾滾沙塵鋪天蓋地襲來,高聳入雲似峰嶺,橫貫東西無邊緣,似暴雨夜裡浩瀚大洋中黑暗的滔天海嘯,又似夢幻絕域間阻絕巨獸的雄偉長城。
風聲燎原,宛如雄獅怒吼,深黑的沙塵暴,即將來到!
夏普失聲了,在短暫的遲滯後,他猛地扭回頭,直接撲倒在懸崖上,把頭探下懸崖仔細觀察起來。不出所料,從現在他身處之地往下走,雖然山坡陡峭,但至少不是垂直的山壁,還是有點坡度的,雖然免不了摔倒幾匹馬,但衝下去還是可以的。
緊接着,夏普又望向了鷹鳴澗下望不到首尾的連營。他眯着眼睛,努力分辨每一處營地的區別,護衛的規模,帳旁的旗幟,篷布的顏色,人馬的多寡,還有位置的優劣。終於,極盡目力,他望到了一頂綴飾繁複,色彩斑斕的巨大金帳,金帳坐落在清澈的小河邊,柵欄與鹿角的包圍之中,豪華盔甲裹束的人馬武士持槍背弓環護於外,帳邊豎立着兩杆大旗,一杆黑底三紅點的夏丹汗國大旗,一杆是金底青線的瀚海汗部大旗。
夏普屏住了呼吸。
末路將軍的心中,無名之火重新燃起。
“我忽然想要念兩句詩。”夏普喃喃地說。
“爲了國家的利益不惜生死,怎麼會因爲禍患與幸福的關係躲避呢?”阿提亞蠻有把握地試探着問,夏普的口癖他自認還是摸得很清楚的。
結果夏普又劈頭蓋臉甩了一大摞聽上去半懂半不懂的話:“你不配念他的詩,滾出去!”
阿提亞滿臉問號的時候,夏普深吸了一口氣,向着澗下的三萬夏丹大軍,慷慨吟誦:“人間五十年,如夢亦如幻,豈有長生不滅者乎?”
“……這……好像是三句吧?”
“滾滾滾,丟人的玩意兒,你退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