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雲清大婚之後,我開始逼着自己走到外面,我有事沒事跑去跟冷凌風聊聊天,我有時還逼着冷凌風朝我笑,因爲這傢伙不笑則已,一笑絢爛如陽,會讓我心情好很多。

雲清說我沒有男人的滋潤,腦子開始不正常了,天天來壓迫冷凌風,叫冷凌風小心點,免得哪天被我霸王硬上弓,毀了清白,哭都沒眼淚。

聽到這話,我當場黑臉。

“我至於這樣嗎?我又不是沒男人?”我瞪着雲清吼。

“有男人,那在哪呢?叫他出來給我們瞧瞧。”雲請的一句話,噎得我說不出話來,我的確不知道他在哪,這三年我覺得自己就生活在一場春夢當中,有時我問自己,是不是自己產生幻覺,這人從來沒出現過?苦苦等待,從充滿希望到失望,最後到絕望,夜夜無眠到天亮,這種滋味沒有人能明白。

半夜醒來,我對着窗喃喃喊他的名字,但喊得嗓子都有點沙啞了,他都沒有出現,他是不是忘了我?他是不是已經娶妻?每次想到這點,我既煩躁又難受。

“雲清,你是不是忘記當年自己是怎樣——”一聽到冷凌風提當年的事情,雲清立刻像死魚一般,再也神氣不起來。

冷凌風應該他猜到我有心上人,但他從來不問我,以前他也會取笑我,但現在不會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出我的尷尬與難受,畢竟十八歲不嫁的女子不多。

雲清這傢伙自從成親後,與雲娘有事沒事都粘在一起,似乎全世界就他倆相愛一般,那親暱的樣子嚴重刺激了我,所以我寧願天天粘着冷凌風,也不想看到雲清那兩口子。

不過去找冷凌風,偶爾也會遇到冷老爺子,他也開始有意無意地勸我去找一個好男兒,畢竟十八歲了,十八歲了,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十八歲了。

還記得十三歲那年,我尚小,涼州已經不少青年才俊前來提親,說願意等着我長大,十五歲的時候,媒人踏破門檻,公子少爺候在門外,只爲見我一面,場面很瘋狂。

十六十七歲依然還有求親的人上門,十八歲之後,求親的人突然全不見了,那些曾苦苦等待我的涼州少爺很多都兒女成雙,身旁有了美嬌娘,楚府門前鞍馬稀,甚至有人還私下議論,說我是不是有什麼暗病?

從十六歲那日那年他來過之後,我再見不着他,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我害怕他像哥哥那般突然離我而去,只要想到這點,我覺得我的天空就要倒塌了,哥哥走了,我身邊的人已經不多了,他一定不能有事。

我派了自己的親信去湯州尋找辰二,其實我一直不想這般做,我覺得一個女人要派人到處找自己的男人,這是很丟臉的事,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對手下說。

“你去查查這湯州辰家二少,將他這兩三年事詳詳細細報告給我,此事關係重大,絕對不能泄露出去,包括楚城主,你們知道了沒?”我這般對我的手下說。

他們出發之後,我在焦慮中度過,我既盼望手下回來,但同時又害怕,害怕他們會說他出事了,那段等待的日子很磨人,偶爾去冷凌風那裡喝茶散心。

“楚小姐,大少爺請喝茶。”第一次見楚合歡是在這個場合,我是冷凌風的客人,她是他的小廝,她殷勤地向我擺果子,我注意到她,是因爲冷小子聽到她的聲音,表情竟然僵了。

能讓冷凌風這傢伙有表情的人不多,我低頭打量她,但沒想到她也偷偷擡頭看我,那眼睛清透得像沒有任何雜質,如一汪清泉直沁心扉,讓人心神禁不住一蕩,被我發現她偷看,她竟然不慌,還偷偷抿嘴笑了一個,那表情當真可愛。

聲音是男人的,衣服動作也是男人的,但就是剛剛那一笑卻——我禁不住往她喉嚨處看去,不過領口高高的,看不到。

“這位小兄弟長得很秀氣,我怎麼沒有印象?”我笑着問,我記憶力好,冷府上下沒有人我不認識,但這傢伙我可以肯定我沒見過。

“嗯,這小家丁,是我爹買回來的,小歡,你趕緊去沏多一壺茶,這茶太濃。”冷凌風說。這茶水剛剛好,哪濃了?很明顯冷凌風想支走她。

這將我的好奇心大大勾了起來,我趕緊說茶剛剛好,不用換,沒想到冷凌風卻說有朋友從墨城帶了羅仙果,叫她去書桌拿,這個季節哪有什麼羅仙果?冷凌風這不是整人嗎?

就這個時候雲清來了,他一來就興沖沖地問那小寡婦去哪了?

“什麼小寡婦。”我十分好奇。

“上次我們回來途中救了一個寡婦,髒兮兮的像一個乞丐,但卻看上凌風,硬是要以身相許,她都不拿盆水照照自己的樣子,長得賊眉賊眼,凌風看得上嗎?”

雲清的聲音很大,弄得我耳朵翁翁響,聽到這話,我禁不住笑了,現在的寡婦怎麼那麼勇敢了,不但想再嫁,還要嫁冷凌風,志氣還真不小。

三人閒聊了幾句,雲清提議去看龍舟賽,冷凌風欣然答應,還催促我們早點走,估計是整人心虛了吧,我笑笑沒有揭穿他。

三人一起走出了冷府,很快雲娘過來了,兩人當着我和冷凌風打情罵俏,我和冷凌風看着礙眼,於是兩人很有默契並肩走在前,眼不見爲淨。

龍舟賽很熱鬧,那歡樂的場面感染了我,心情也一下子好了,看完四人去來福樓吃飯,但一頓飯吃得很憋心,因爲雲清一會剝一隻蝦給雲娘,一會又給她夾一塊肉,那溫柔勁讓人發冷,觸景傷情,我想起辰二了,在豐州那幾天,他也如此溫柔體貼,但三年就只有那幾天,是不是少了一點?

雲娘好玩,要參加今晚的燈謎大會,雲清這傢伙在我們面前,說他的雲娘如何聽話,叫她去東,不敢去西,叫她回家躺着,她絕對不敢在大街溜達,但現在看來剛好相反,雲清被雲娘吃得死死的。

傍晚我們從來福樓下來,準備參加燈謎會。

“嘴裡說白天黑夜連續對了十幾天,膩味了,現在弄得生離死別,粘少一會都不行,在大街上摟摟抱抱,有傷風化。”

冷凌風低聲嘟囔了一句,這傢伙現在說雲清有傷風化,後來自己卻在茶園當着衆茶農的面,將小歡那丫頭吻得死去活來,那時他就不說自己傷風敗俗了?

因爲我跟辰二曾比雲清兩口子瘋狂火辣過,所以對他們的行爲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他們能不能人前收斂一下,非得這麼折磨我?每次看完他倆親熱,那晚我都會想他想得慌。

燈會是男女示愛定情的好日子,放眼過去,全是一男一女相伴而行,要不是甜蜜牽手,就是一旁卿卿我我,我今天真是犯傻了,又跑出來惹不痛快,冷凌風買了一個小兔花燈,我們都笑他,其實我覺得他該買那隻兇狠的狼花燈,雲清說他該買老虎的,大家笑鬧着,倒也很開心。

燈會開始之後,我們寫上燈謎,然後各自找一個地方掛上自己的花燈,走了一圈,我的蓮花燈還在,雲清的貓頭鷹燈也還在,就冷凌風的小兔燈不見了,雲娘說千里姻緣一燈牽,說不定是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拿了,叫冷凌風趕緊去找找。

雲清說世界最漂亮那個女子,他雲清娶了,這世界沒有人再稱得上貌若天仙,這話甜得雲娘臉如桃花。

我皺眉,雲清這傢伙敢情當我是死的,如果不是雲娘在他身旁,我非得狠狠跺他一腳不可,我不比他的雲娘漂亮嗎?冷凌風笑着說,這涼州臉皮厚的人越來越多了,自然這話只有我能聽到。

懶得看兩人在那邊恩恩愛愛,我開始去猜謎語,岸上柳樹上有一豬頭花燈,我本來想拿,沒想到被冷凌風捷足先登了,我是大師姐,也不好跟他搶,繼續猜燈謎去,大家都猜這次的燈神非我莫屬,我也是這樣認爲。

“燈謎大賽結果已出,燈神有兩位,一個是楚家大小姐楚曼雲,另一個是冷家小歡公子。”“冷家?凌風,涼州還有哪個冷家?”我奇怪地問冷凌風。

“凌風,你那小兔花燈在那位公子的手裡。”就在這時雲清興奮地說。

“小姐,我們的豬頭在冷少爺那裡,你們還真是有緣。”不遠處有一把清亮的聲音響起,我回眸看到兩個少年,一個很明顯是女伴男裝,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既俏皮又可愛,另一個竟然是冷凌風那小廝。

後來想想,覺得他倆還真是緣分,涼州那麼多人,那天那麼多花燈,他們竟然拿了對方的花燈,但如果說有緣,但日後又怎麼那麼多磨難?

我覺得我挺慘的,但沒想到日後冷凌風比我更慘,如果我愛的是冷凌風,冷凌風愛的是我,許我們都不會有那麼多波折苦難,但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怪不得這字這麼醜。”我記得當時冷凌風就這樣嘣了這麼一句話,就因爲他這句話,我禁不住再次回頭,細細打量那自稱冷家小公子的小廝。

冷凌風這人對外人一般很客氣有禮,這般帶着諷刺的話語,如果不是他特別討厭這人,就是這人在他心目中不算是外人,無論哪種,這小廝能牽動冷凌風的情緒,並且我不會忽略她身邊那少年,剛剛是喚她小姐。

能牽動冷凌風情緒的女人,那當真有趣了。

雖然爹留了楚合歡的畫像給我,但我真的沒認出來,並不僅僅是因爲那會她女扮男裝,最重要那時的她與畫像的她,氣質相差甚遠。

畫像中她騎着小紅馬,揚着鞭子,穿着最華麗的衣裳,有着繁複的花紋,漂亮的下襬,雖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但那眸子帶着霸道與驕橫,那滿頭的珠釵,那豔麗的妝容與現在這個謙和當中又帶點俏皮的她,相差甚遠。

畫像中她肌膚勝雪,現在的她比黑碳好些,畫中的她眉如遠山,現在的她,眉毛粗大,帶着點英氣,畫中的她,長髮飄揚,現在的他,頭髮束起,畫中的她……

“小——小——小寡婦?”雲清的話讓我愕然了,她就是那個硬着要以身相許的小寡婦?這事我覺得越來越有趣,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她和冷凌風日後會有事發生。

“是呀,我就是那個長得賊眉賊眼,不知道該拿盆水照照自己的樣子的小寡婦,雲公子,你今天怎麼也來了?”

“哦,我倒想起來了,雲公子說白天黑夜都對着同一個女人,膩味到了極點,今天是不是找了一個新女伴,出來看花燈?雲公子好眼光,這是哪家姐姐,長得實在很漂亮。”她忽眨着大眼睛說,如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

此話一出,結果可想而知,雲清氣得俊臉發青,渾身發抖,大聲罵她血口噴人。

“我怎麼含血噴人了,明明是你親口說的,當時楚大小姐也在,你不記得了?”她無比委屈地說,那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裝得可真夠像的,最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讓我做證人了,膽子還真夠大的,她就不怕我拆穿她?

不過我沒有替雲請辯護,自從他成親之後,就沒少對我冷嘲熱諷,我也知道我十八歲不嫁,是惹人說三道四,你背後說我也就罷了,偏偏這傢伙要當面說,我想整他好久了,因爲我沒幫腔,冷凌風也樂得看戲,楚合歡又在添油加醋,雲清的悽慘下場可想而知。

雲請去追雲娘之後,那丫頭竟然昂首挺胸朝高臺去領獎,那樣子如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我與她站在高臺上,下面掌聲雷動,她將袋子的銀兩高高揚起,似乎她是天下最厲害的人,她笑的絢爛而開心,聲音充滿自豪,但可惜她剛下臺,那銀兩被冷凌風一手奪去。

“這銀兩是我的,是我自己掙的。”

“我又沒說謊,是他說對膩了家中的女人的,你不也聽到嗎?我只是說實話罷了,爲什麼要搶我銀兩?那是我自己掙的?”

“是他先說我賊眉賊眼。”

“是他說我該去照照鏡子。”我記得那時的楚和歡急得跳了起來,她不知道,她跟冷凌風急的樣子,有多可愛,不知道爲什麼,我似乎很喜歡她,看着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她越說越委屈,眸子都有點紅了,似乎冷凌風搶了她這袋銀子,等於割了她的肉一般,但冷凌風依然不理睬,轉向朝我走來,要送我回去,看到她委屈的樣子,我看着覺得有點可憐,竟然想幫她一把。

“雲清口是心非,我老早想替雲娘整他了,今天總算讓他吃一回鱉了,也是大快人心。”我笑着說。

“就是,楚小姐真明白事理。”她聽到我的話,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似乎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但也輪不到你整他,銀兩你帶走,人今晚給我滾——”冷凌風聲音低沉,說話的時候也陰沉着臉,那兇狠的樣子讓我也禁不住嚇了一跳。

“肯定是雲清之前招惹過她,她才反擊,你何必對她那麼兇?你這樣會嚇壞她。”我倆並肩而走的時候,我對冷凌風說。

“這死丫頭一肚子壞水,你別被她的外表矇騙,不過她今天這樣整雲清,實在痛快,我老早想整他一回了,天天在我面前摟摟抱抱,弄得全世界就他雲清有女人一般。”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笑了,原來不僅僅我內心陰暗。

從大街回來,我派去湯州找辰兒的人也回來了,他們對我說湯州查無此人,那一刻我懵了。怎會查無此人?是不是他們沒查清楚?那一刻我不曾想到口口聲聲說愛我,逼着喊他相公的男人,連一個真實姓名都不曾給我。

人派出一批又一批,他們回來都說湯州沒有一家姓辰的,莫非我又聽錯了?他是姓陳,又或者姓成?他們回來一次,我失望一次。

生日那天梟狼回來,他說小母狼,今年十八歲了,快到二十歲了,他臨走送了禮物給我,還是兩頭狼,一頭寫着梟狼,一頭刻着楚謾雲,只是那母狼的肚子微微隆起,他說小母狼懷了他的孩子。

我拿起這禮物砸他,他飛身接過,說這禮物他刻了半年,每一刀都包含他對我的思念,但他走後,我還是將他的禮物扔了。

傍晚時分,辰二的禮物到了,原來他還活着,沒有他消息的時候,擔心他有什麼不測,現在知道他還活着,我卻又火了。

既然活着,爲什麼不來找我?我要的不僅僅是一份禮物,我抓住送禮物的人,問他辰二在哪裡,他驚恐地看着我,說他什麼都不知道?我頹然地鬆開了手,我第一次將他送的禮物摔了一個稀巴爛,甚至他寫給我的信,我也撕成一片片。

什麼原因都不說,就是叫我等他,他究竟要我等到什麼時候?我十八歲了。

很快楚寒劍急了,因爲涼州城傳出冷凌風是龍陽君,不愛女人的傳言,再加上我冷凌風廝混了十三年,都沒有好上,他也覺得沒希望了,一向對其他求親者嗤之以鼻的他,開始留意涼州還有哪家公子二十歲以上,又尚未娶親的。

楚寒劍急,我也急,因爲涼州我這般年齡的女子早已經出嫁了。

那年,我任性了一把,瞞着所有人,自己親自去了一趟湯州,我在那裡尋找了整整三個月,我走了好多好多地方,我問了好多好多人,我厚着臉皮去敲開一扇又一扇門,但他們都說沒有這個人。

站在陌生的大街,看着人來人往,我告訴自己不能哭,我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說不能哭,但其實我真的很想哭。

,這一趟回來,已經年尾,我快十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