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

我狠狠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我甚至萌生就這樣衝出去,離開經京城,遠離北國的念頭。如果離開北國,我就先去西凌,偷偷去瞧一眼公孫宇,再騎馬狂奔回涼州,陪伴日思夜想的小姐。

我真的很想,很想。

我靠在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朝着涼州的方向望去,胸口起伏,只要我狠狠心,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只要我狠狠心,我就可以變成以前的丫頭小葉,過着簡單快樂的生活,沒有家族的存亡,沒有宮廷的勾心鬥角,沒有宮牆深深,從此逍遙自在,海闊天空。

但相處時間越長,陷得越深,我狠不下這個心。

“太妃,這地下髒。”

“太妃,你怎麼哭了?”古小柔問我,我擦乾眼淚,揉了揉雙眼,說一晚沒睡,眼睛一吹風就流淚。

“我們回去吧,要在天亮前趕回去,要不就麻煩了。”出來的時候,心中充滿期待,所以步伐輕盈,如今想着又要回皇宮待着,步伐就變得沉重了,不過只要這地道不被發現,哪天我想離開,還是可以的,這樣一想,又充滿了力量。

回到古小柔的落華宮天還沒有放亮,古小柔素手纖纖,再幫我整理了一下妝容,我對着鏡子看了一下,臉色變得黯淡了,穿上宮娥的衣服,只要我低頭走,倒真的不是很扎眼。

天矇矇亮的時候,古小柔以擔心我的身體爲由,一早就去碧水宮請安,守侯了一夜的羅音,自然請她進去,我也順利回到自己的寢宮。

其它宮妃聽到古小柔,一大早就過來問安,而我也接見了,於是都不甘落後,很快都來齊了,不過這會我已經穿戴整齊。因爲昨夜一夜未睡,又來回走那麼遠的路,我顯得有些疲憊,看起來倒真有幾分病態,活脫脫大病未愈的樣子。

我說了些門面話,就將妃嬪們打發回去,自己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天軒兒入宮,我將那邊的環境詳細說給他聽,我還在附近的幾棵樹做了小小的記號,很快軒兒已經尋找到地道的出口。

軒兒告訴我,我昨日看到那破舊的屋檐,的確是一間舊破廟,聽說很多年前,北國京城經常有年輕女子離奇失蹤,她們都被一羣汪洋大盜所虜,這羣亡命之徒,還殺了寺廟原來的住持,假扮和尚掩人耳目。

一部分虜來的女子留寺廟的地窖被他們淫慾,一部分販賣到外地青樓。後來這案子破了,這羣亡命之徒逃命之前,殺了地窖的所有女子,這寺廟也視爲極兇之地,常常有冤魂索命,所以這裡雖然地處京城,卻沒了人煙,人跡罕至。

我發現但凡說鬧鬼的地方,又或者極兇之地,都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北國後宮那禁地,也是說鬧鬼,但結果卻住着一個大家都已經死去的公主。那個冤魂出沒的地方,竟有一條地道通往皇宮。

日後什麼冤魂索命這些鬼話,我一概不信。

“姐姐,軒兒知道你入宮,你嫁給先皇,都是想保護軒兒,軒兒很快就長大了,等軒兒再大一點,你就從地道離開皇宮,去一個沒有人知道姐姐身份的地方,那樣姐姐就可以嫁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了。”李軒看着我,小小的臉龐多了份堅定,黑亮的眸子散發璀璨的光芒,如一顆誘人的寶石。

那一刻,我心中有暖流淌過,血濃於水,我們彼此牽掛,但朝堂之上,豺狼遍地,我們一起同行,也走得小心翼翼,如果沒了我,他這路該走得多艱辛?

“嗯。”我朝他點了點頭,軒兒朝我展顏一笑,笑容依然純真,許只有我才能看到他這般笑容,我聽到探子回報,護龍府一丫鬟對我娘不敬,軒兒命人將她打了二十大棍,打得半死,然後逐出了護龍司,即使多人求情也不肯輕饒,從此府中丫鬟無人再敢對我娘言語輕漫。

一向與人爲善的軒兒,一直厚待下人的軒兒,下這個命令之時,無論外表看着是多麼的堅韌,內心一定是掙扎難過的,但護龍司的威嚴,不可不立,我娘當家主母這身份,要如滾燙的鐵塊,烙在她們身上,這樣她們才知道誰纔是真正的主人。

這條路,註定手染鮮血,就如我爲了活着,把刀捅進先帝的身體一般。

北天帆狩獵回來了,收穫頗豐,聽說路上皇后對容妃照料有加,體貼入微,還勸說皇上晚上宿於容妃的營帳,撫慰她失子之痛。

皇后這份胸襟,這份肚量,被廣外傳訟,被天下人盛讚,是天下女子的典範,而羅蘊也心存感激,這次狩獵回來,皇后與容妃相處融洽,甚至可以說得上親暱如姐妹,皇上看到龍顏大悅。

看來皇后開始拉攏羅蘊了,就知道這女人不會安分,這個時候,我十分慶幸羅蘊是一個聰明人,要不一定淪爲別人的棋子。

他們回宮之後,我佯裝慌亂,立刻送上禮物去討好羅蘊,想修復彼此的關係,但羅韻卻說是福薄之人,消受不起這麼貴重的禮物,將我送去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送回來,我大怒,將送出去的佛珠、夜明珠摔了一個稀巴爛,大罵她不識擡舉。看到那一地破碎,我心裡疼啊,這該值多少銀兩啊。

兩人雖然未正面衝突,知道這事的人也不多,但這個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宮裡的人,都知道我倆關係惡化,各種猜測都有,有人說我倆爭奪皇上的寵愛,反目成仇,有人說我妒忌羅蘊肚子的孩子,下手毒害,兩人成敵,也有人說羅蘊失子之後,性情乖戾,目中無人。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的,皇后作爲後宮之主,爲了後宮的和睦,出面調解,我們兩人的關係才稍有好轉,而皇后在後宮,更是贏得一個好口碑,人人都說燕楚靈是一代賢后。

我菜地的菜如今綠蔥蔥,好不喜人。心情煩躁的時候,我就去拔草,澆水,心竟能很快地平和下來,我尤其喜歡傍晚時分,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想着那些藏在我心裡的人,無數次幻想我與小姐重逢的日子,我甚至放任自己去想公孫宇,在這樣沉悶的皇宮,沒有一段美好的記憶,人很難堅強地活下去。

我幻想我跟公孫宇相逢,我幻想我鳳冠霞帔,他身穿喜袍時,他牽着我的手。我幻想紅燭高燃之時,他那俊美的臉龐,含情的眸子,我幻想他與我並肩而走,攜手相伴,走遍山山水水,看盡山花爛漫,吃盡天下小食。

我自動自覺地將他府中那些妾忽略掉,既然要想,自然要想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我想得心花怒放,我想得雙目含春,我想的臉頰緋紅,估計是太明顯,羅音看我那眼神私笑非笑,讓人發毛。所以我躺在草地想入非非的時候,我都將羅音趕得遠遠的。

估計幻想太過美好,太過於醉人,有一次北天帆來到我的身邊,我都渾然不覺。

“想男人了?”北天帆這次似暖還冷的話,讓我整個人驚醒過來,我猛地翻身坐起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很是燙,但縱使是被他看穿,我也不會承認的,畢竟光天化日之下想入非非,並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

“皇上你誤會了,本宮是先帝的妃子,自進宮之後,早已經心如死水,怎會想男人?就算我想男人,我也應該在自己的寢宮關起門想,皇上你說是不是?”我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子,儘量讓風吹散臉龐的熱燙,這樣我會更自如些。

“太妃是宮中長輩,是宮妃的表率,如此肆意地躺在草地上,似乎不大妥吧。”北天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三分責備,七分曖昧。

“燕皇后人稱一代賢后,她母儀天下,纔是後宮妃子的表率,本宮的職責不是調教後宮妃子,而是如何保護皇上,守護北國大好河山,如果皇上願意把掌管後宮這權力交給本宮,本宮有感於皇上的信任,定不會辱命。”我一邊說,一邊拿眼看北天帆,聽到我的話,北天帆大笑,說我說話倒真的越來越有趣了。

北天帆一邊笑,一邊像我剛剛那樣躺在了草地上,眸子閃爍耀眼的光芒,他都不想想,他剛剛是怎麼說我來着。

“皇上是一國之帝王,這樣肆意地躺在草地上,失之威嚴,似乎不大妥吧。”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三分責備,七分柔情,他看着我愣了愣,說從我身上看到他母妃的影子,叫我把剛剛的話再重說一次,記得要保持說話那語調,那速度,還要注意那神韻。

我重新說了一次,他說失之神韻,再來。氣得我想抓一把泥巴撒在他臉上。

我對他冷笑,他看着我柔情款款,問我上次他病倒,爲什麼連一杯茶水都不給他端一下?問我爲什麼他喊我,喊得那麼大聲,我卻充耳不聞,越走越快?問我他病倒的這幾天,作爲太妃,爲什麼不去探望他。

“本宮粗野慣,怕端茶水不小心,潑皇上一身,所以還是叫體貼的宮娥去端,皇上那天有叫本宮嗎?本宮真是沒聽到,本宮怕在皇上的寢宮時間太長,會打擾皇上,不敢逗留。”

“第二天本想去看望皇上,路上卻聽到妃子說,皇上病中,不宜打擾。皇上連自己的妃子都不見,本宮怎敢去叨擾?萬一影響了皇上的龍體,本宮不是成爲天下的罪人嗎?皇上你說是不是?”我柔情款款對他說,他對着我笑,但笑得可真冷。

這笑容讓我感覺晴天起烏雲,平地卷陰風。

估計是這傢伙笑得太陰冷,那天晚上發了一整晚的噩夢,夢中全是他讓人發寒的冷笑,最後被他一句陰冷的太妃,是不是在想男人而驚醒,醒來滿額頭都是汗。

“大小姐,發噩夢了?”羅音掌燈,然後替我拭汗,她說昨夜我揮舞着雙手,憤恨地喊不許笑,羅音問我誰笑得那麼惹我怒?

“除了北天帆那條蛇,還有誰?”聽到我的話,羅音笑,不過經過這麼一折騰,再也睡不着,於是起牀練武,練得累了,軟綿綿地倒在牀上。

“羅音,你可有喜歡的人?有沒人說過想娶你爲妻?”睡不着,跟羅音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羅音聽到的話,愣了那麼一下,她說她是一個殺手,沒有資格喜歡人,也不會去喜歡人。

我坐了起來,一句一頓地對她說,她現在已經不是殺手,她可以愛人,我日後一定會帶她離開這裡,自從發現了地道,我對我未來又有了憧憬,羅音朝着我笑,說她等着着一天,等着有人愛她,等着我帶她離開,但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羅音笑得有些蒼涼,不曾想,這冷美人,心也有所愛的。

自從先帝駕崩之後,三王爺北天離大病,病後一直深居簡出,不怎麼參與朝中政事,府中之人,也變得很低調,府中大門時常禁閉。

第二天,宮外有消息傳來,說三王爺北天離在花園設宴,招待來自西凌的貴客,聽到西凌這熟悉的字眼,我的心跳得快了一些,趕緊命人再探聽,很快消息就送到,西凌來的貴客就是三王爺北天離的公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