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唐玄宗的笑聲稍歇,一時間顯得靜默無比。
顧墨塵的神情終於不再如先前般輕鬆,突然之間變得難看起來。
“老小子,你還要玩是不是?”
鏘的一聲,缺月琉光自他腰間跳動,雪白的刀光自那烏黑的刀身上一閃而逝。
“怎麼?想動手?”
唐玄宗饒有趣味地看着他,一點也不爲所動。
倒是顧墨塵神色明明暗暗地掙扎半晌,那隻握在刀柄上的右手也是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終究沒有拔出刀來。
頹然地嘆了口氣,右手自缺月琉光上放開,身子無力地靠在龍案上,氣弱道:“你這樣的話,那修月怎麼辦?”
“她畢竟是你的……徒弟!”
此言一出,沉默以對的人立時變成了唐玄宗。
徒弟兩個字衝出口,顧墨塵的雙目突然泛起了紅光,面對沉默不語的唐玄宗,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大吼道:
“當年若不是你,修月又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境況,而我與她,我與她……早已……”
“早已什麼?私奔麼?”
話音未落,大明宮中突然有人冷笑着,將顧墨塵的話頭接了過去。
鏘——!
雪白刀光瞬間閃耀,這一次,沒有任何猶豫,缺月琉光照着聲音來處突閃而去!
嚓——!
迅疾的刀光落下,將大理石鋪就的地板斬出一道既深且長的刀痕。
可也僅此而已。
斬碎的刀痕旁,一道黯淡的影子緩緩遊移,慢慢展露成一道完整的人形,全然沒受顧墨塵這一刀的影響。
刷,刷刷——!
天下第一快刀在這一刻全力爆,一刀去,三刀再至,刀刀不離那人形身前。
然而他的刀雖快,那淡淡影子凝聚的人形竟然更詭異,明明度不快,可左一扭,右一彎,竟然從容不迫地就將顧墨塵的缺月琉光閃了個乾淨。
“好玩嗎?”
仍是那道聲音,在閃避快刀時,竟然仍有餘力以那戲謔的聲音調侃着顧墨塵。
見狀,顧墨塵牙關緊咬,刀光閃爍間舞動得更加急勁,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罕見地浮現一抹憤怒的瘋狂。
刀很急,可惜,仍未有任何一刀能夠真正斬中那道扭曲的影子,顧墨塵就像是一個人在演練着自己的刀法,一遍又一遍,每一刀,俱都斬向空氣。
“夠了!”
一直沉默的唐玄宗突然暴喝一聲,浩瀚天子威嚴乍然閃現,偌大的大明宮中突然氣壓驟降,壓迫得顧墨塵刀法一滯。
刷——!
缺月琉光停下,停在那淡淡人形的脖頸處,繼而,人形慢慢變得凝實,顯露出真容來。
“隱魂!”
目露瘋狂的顧墨塵一見這人,猛得咬牙怒道。
突然出現在大明宮中的影子,正是辭別安祿山而去的瘦高黑衣中年男子!
“別好像見到殺爺仇人似的。”
隱魂輕鬆地揮揮手,像是在與顧墨塵打招呼,嘲弄道:“上次見時,你不是表現得挺淡定的嗎?”
上次,兩人相見,是在洛家前院中,隱魂的行蹤被安安識破時。
“行了,你們兩個別一見面就紅眼!”
唐玄宗搖了搖頭,看來對眼前的情況並不陌生。
復又看向隱魂,道:“安祿山那裡是不是有動作了?”
隱魂收起那抹嘲弄,整個人的氣勢竟突然變得沉厲起來,回道:“是!”
“怎麼部署?”
唐玄宗接問道。
…………
隱魂不語。
“隱魂,別忘了你的身份!”
顧墨塵從旁冷喝道,架在隱魂脖子上的缺月琉光往前送了送,直接壓在了隱魂脖頸皮肉上。
“皇上……”
隱魂卻連看也沒看他一眼,直視着唐玄宗,堅決道:“安祿山於我有恩,關於他具體的部署,我不便泄露。”
“你變影子變傻了嗎?”
不待唐玄宗有所迴應,顧墨塵冷哼道:“別忘了,你本來就是老頭派去安祿山身邊作臥底的,什麼叫不便泄露?”
隱魂這才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譏諷道:“我不像你,視薄情寡意爲玩世不恭。”
“你——!”
顧墨塵大怒,手下突然加力,鋒銳的缺月琉光直抵着隱魂的脖子,不管不顧地切了下去。
這一切,輕鬆至極。
他的刀直接穿過隱魂的脖子,竟然將他當頭而斷!
平生最討厭的人被他一刀斷了頭,這本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顧墨塵的怒也在這時僵在臉上。
因爲他分明感覺到,從缺月琉光上反饋回的觸感,哪裡像是斬中了人,分明還是斬在了空氣裡!
只見刀鋒掠過,隱魂的身體突然變得扭曲起來,直至飄然散去。
“皇上,當年的計劃可以開啓了!”
另一側,隱魂那冷冷的聲音卻又再度響起,隨即匯聚成人形,竟然在顧墨塵尚不及察覺之下,身體憑空飄移了數尺之遠!
計劃開啓,這令唐玄宗的眉頭皺得更加深了幾分,精光閃爍的龍目裡變幻不定,顯然內心正在作着劇烈的掙扎。
“隱魂!”
顧墨塵猛然大喝道:“你的仇早報得差不多了,何必還要繼續?”
“你可別忘了,劍晨,他……可是你的表弟!”
呼——!
隱魂陡然扭頭,一直平靜似水的陰冷麪容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突得咧嘴笑笑,道:“怎麼會忘?”
“這個小表弟當年還是個嬰孩時,我這個做表哥的可是還抱過他!”
“你……”
顧墨塵胸膛劇烈起伏着,一口鋼牙咬得嘎嘣作響,一時卻又作不得。
“行了!”
唐玄宗目中的掙扎也在這時停止,他擺了擺手,阻止顧墨塵道:
“小顧,你與劍晨早已結拜成兄弟,在這件事上,你沒有言權。”
又望向隱魂,繼道:“你認爲現在是開啓的好時機?”
隱魂搖了搖頭,道:“並不算太好,可也只能如此,雖然不能說得太明白,不過我可以保證,安祿山此次……絕對出乎你的預料!”
唐玄宗默然,片刻才問道:
“安伯天呢?”
隱魂仍自搖頭,道:“事情敗露,被辦,生死不知。”
剎那間,大明宮內落針可聞。
唐玄宗本已蒼老的面容在這一刻似乎又老了十歲不止,彷彿很是疲累地,他倚靠在寬闊的龍椅上,雙眼緩緩閉起,擺了擺手,嘆息道:
“你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