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王永遠忘不了伐紂大軍進入朝歌時的景象,城內已然亂成一團,並未見老百姓夾道歡迎,只有四處逃難的饑荒流民。遠方的商宮之中升起濃濃黑煙,就在周軍進入朝歌的前一天晚,帝辛於鹿臺之上*而死。火勢蔓延迅速,已然連帶着摘星臺等多處宮殿一併燃燒而起,從清晨燒到傍晚,從傍晚燒到破曉,火焰蔓延太過迅猛,即便周軍急忙施以撲救,等火焰徹底熄滅,整個商宮已然全部成了廢墟,付之一炬。
封神大戰已經落下帷幕,雖然商派的仙妖抵抗激烈,但最終還是被周軍聯合擊破,也有個別倒戈的商派仙妖,他們成爲了最強的助力。雪狼王一戰揚名,一己之力對抗十來只大妖不落下風,斬殺敵軍好幾位強大的大妖和仙人,包括號稱“天妖皇”的龍族末裔,這世上最後一條真龍,便死於她的手中,真龍一族就此滅絕。
經此一役,妖族幾乎無有大妖能出雪狼王其右,因着強者爲尊的妖族鐵律,所有大妖幾乎已經認她爲皇。只是雪狼王卻不喜,也沒有所謂一統妖界的意願,雖說被妖族推選出來成了最強者,始終也沒有正式承認自己便是新一代的妖皇。
無論是伐紂之戰還是封神大戰都已落下帷幕,周軍在兩個月內橫掃商軍殘黨,天下已然易主,而所謂的封神之事,卻遲遲沒有動靜。
帝辛已死,妲己被捕,姜子牙和周武王卻遲遲沒有處置她,而是加緊時間剿滅所有商軍殘黨。妲己被姜子牙用陣法囚禁在原來摘星臺所在的地方,這位絕色美人被姜子牙套上了黑色的頭套,不允許任何人與她接觸,以避免她使出那詭秘的狐媚之術而出了岔子。
在此過程中,周王朝建立,定都鎬京,與周部原來的都城豐邑隔水相望,有橋相連,並稱豐鎬。周武王登上天子之位,尊父昌爲周文王,拜姜尚爲師尚父,將齊地賜予他爲封地那是封神之後的話了。
周武王回了豐鎬登基,而大部分仙妖留守於廢都朝歌,姜尚於兩月前離開廢都朝歌,不知去了哪裡。衆仙妖只能耐心等待封神之事後續進展。衆多仙妖雖嘴上不提,但免不了心裡泛起嘀咕,這所謂封神榜封神,該不會是個幌子吧,畢竟誰也沒見過封神榜,亦是不知所謂的封神榜究竟能不能封神。可爲了長生不死,大多數仙妖還是很期待能入神界。人界靈氣日漸稀薄,他們的壽命也愈發縮短,終有一日壽元到頭,還得化爲一抔黃土。辛苦修行上千年,實在不甘如此死去。
師尚父外出這段日子,雪狼王也離開了廢都朝歌,翻山越嶺,渡河越江,打算儘快回一趟雪原,帶着謠姬和狼小妹上天山一趟。謠姬突破在即,狼小妹亦是如此,天山的環境最適合她們修行。再加上她自己每日被各類妖族擾得不厭其煩,只得離開去尋清淨。原本,姬發是要攜謠姬回豐鎬的,奈何自家小妹死活不願,登基大典日漸迫近,姬發沒有時間與小妹耗,小妹如今已脫凡塵,非是他能管得了的,只能感嘆一聲女生外嚮,便留下小妹獨自回了豐鎬。
四月末,細雨濛濛,青山中起了山霧,水汽瀰漫。狼小妹自告奮勇去了前方探路,雪狼謠攜謠姬放緩趕路的速度,在山中散步,一青一白沒于山霧之中,朦朧細碎,美得彷如水墨畫。雪狼王向來喜白,然今日卻着了一身青袍,蓋因謠姬前兩日心血來潮,將自己早年外出時女扮男裝的一席青衫改大,讓雪狼王扮了男裝給她看。雪狼王寵她,遂了她的意思,這一穿上身,束了發,往謠姬面前一站,謠姬頓時歡喜不已。翩翩公子,雪發青衫,碧眸剔透,俊美無雙。謠姬死活不願她換下,便一直穿在了身上。謠姬自己卻着了一身白裙,冰藍色的發在山風中飛揚,染上氤氳的水汽,潤德凝玉,冰雪美麗。
雪狼王牽着謠姬走在前面,謠姬落後她半個身子,有些傻傻地看着她的側顏,心裡不知在涌動着什麼。她的手有些涼,對謠姬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冰肌玉骨來說卻很暖。謠姬從未想過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喜歡她,這麼想一輩子都跟着她。這一刻她忽的想明白了,原來自己不知何時早已愛上了她。當二哥阻止自己與她見面,她只覺得分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凌遲她。時時刻刻,她都想黏在她身邊,抱着她的胳膊,和她走在一起。
這麼想着,她確實也這麼做了。跨步上前,摟住她的胳膊,臉頰貼上她的肩頭,感受到阿狼略微加緊的手臂力量,她抿脣輕笑。她肯定阿狼也是愛自己的,雖然她一次也沒有明說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衿,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山間,有靈動歌聲響起。挽着她的手臂,謠姬腦海靈感閃現,不由得唱道。
雪狼王彎起脣角,側頭看她,那碧眸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還怪吾出征前的那些日子沒常去尋汝?”
“哼。”回答她的是一聲輕哼。
雪狼王輕笑,藉着她的歌,補了一句: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謠姬微紅面頰,嗔道:
“如此油嘴滑舌,與誰學的?”
“不用學,心裡話。”雪狼王一臉認真。
謠姬臉上發燙,決定轉移話題:
“阿狼,要去神界嗎?”
“不去……”雪狼王回答道。
“咦?可吾聽聞,汝當初下山入世,便是爲了這封神之事。”
“非也,吾入世,是爲調查封神榜一事,並非是想入神界。若汝不入神界,吾亦不去。”
“若吾亦入了封神榜,可阿狼不在封神之列,又該當如何?”謠姬問道。
“若是如此,縱使千難萬險,亦要跟去。”
“阿狼…”謠姬心裡感動萬分。
雪狼王至今未對姜子牙下手,姜子牙封神一戰之後便不知去了哪裡,或許這老狐狸早就察覺到有人要他性命。加上妲己被捕,嬛己下落不明,雪狼王沒有輕舉妄動。她知道姜子牙遲早都要出現,等姜子牙再次出現,或許便是真相大白之時。在此之前,她必須耐下性子等待。她有自己的打算,對於妲己嬛己姐妹的約定,只能等真相明確之後再做定奪。反正報仇也不急於一時,瞧武王與姜尚的態度,似乎也不急於對妲己下手,她自然樂得繼續等待。
但若是武王對妲己下手,她就必然要出手了。縱使背上罵名,她也不願妲己就這般死了。她心知妲己亦非清白之身,這麼些年耳聞商宮之中諸多殘酷之事,樁樁件件雖有杜撰,亦有真實。妲己確實作惡了,但好歹妲己算是她妖族之屬,她還是希望妲己之罪能在妖族內做定奪。
爲了監視武王動向,雪狼王特意請黑白冥貓製作了一枚精神玉牌,並請求她們留在廢都朝歌,守在囚禁妲己之處,周武王一有異動,就立刻捏碎玉牌通知她。同時,她還找了幾位願意跟隨她的大妖,將守護妲己之事交給了他們,囑咐他們無論如何要保住妲己性命,一有情況,她會急速趕回。
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總覺得即將有前所未有的危機降臨,因此在那之前,她拼命地想要提升自己與身邊人的實力,起碼在危機到來之前,能有自保之力。這一趟雪原之行,便是出自這樣的心緒之下。
正想得出神,忽的謠姬抱着她的手臂收緊,壓低聲音說道:
“阿狼,吾察覺有人跟着咱們。”
雪狼王聞言一笑,不見緊張的神色,道:
“莫緊張,吾早就察覺到了。”
“阿狼…認識那人?”謠姬的神識覆蓋範圍沒有雪狼王那麼廣,她判斷不出那跟隨之人的樣貌和身份。
“你我都認識。”
“嗯?是何人?”謠姬疑惑。
雪狼王的笑容顯得有些狡黠,道:
“汝很快就會知曉。”
又向前緩行了一段路,身後那人愈發靠近,等到距離大約十丈左右,那人卻不再靠前,只是保持着這樣的距離一直默默跟隨。
而此刻,謠姬已經知道跟隨的人身份,驚喜之餘,不由得也有些氣憤。
“原來是玄司那孩子,她還記得咱們啊,汝給了她三個月的時間,如今時間早就過了。”謠姬說道。
“不,她兩個月前就找到咱們了,一路跟隨已經很久。”雪狼王言出驚人。
“啊?怎會如此,汝竟沒有說於吾知。”謠姬又是吃驚又是抱怨。
“這孩子…心裡的疙瘩解不開,大約是覺得無顏來面對咱們。當時咱們在軍營裡,她也不好進入,一直在軍營外徘徊,後來行軍一路,也一直跟隨。大戰爆發時,她躲在戰場不遠處,吾其實都清楚。只是當時形式比較複雜,吾也就沒有提此事,實際上吾一直有關注她。”雪狼王解釋道。
“那如今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一直讓她跟着吧。”謠姬說道。
雪狼王點頭,道:
“也是時候了,吾晾了她這麼久,大約火候也到了。再不收她爲徒,怕是封神榜降下,便再無機會了。”
於是一青一白在尚未成型的狹窄山道間停住腳步,靜靜等待着身後那傻姑娘上前。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見人來,無奈之下,雪狼王只得朗聲說道:
“跟了這麼久,就沒想過上來說說話?”
十丈外的一株大樹後,少年探身出來,磨磨蹭蹭地走到二人身前,低着頭,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上…仙,公主殿下,奴…奴…”她支吾着,披頭散髮灰頭土臉,彷彿又回到了最初見面時的模樣。一雙黑色的眸子藏在亂髮後,滿是灰敗絕望的情緒,年輕的臉上卻寫着虔誠,虔誠得近乎卑微。
“說了多少次,不得稱奴,怎的又回去了?”玄司曾爲部落奴隸,當時奴隸皆自稱奴。她也不例外。後來硬是被雪狼王改了過來,以平民之言自稱。
玄司噎住,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爲何跟着孤?”雪狼王彷彿沒有情緒般問道。
少年的雙手下意識攥緊,謠姬看到她的肩膀聳動,彷彿在竭力忍耐着什麼。半晌,少年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爲何不說話?若不說話,也不要再跟着孤,就此回去吧。”雪狼王近乎無情地說道。
少年幾乎是咬着牙說道:
“阿姊…已與村中長老之孫成婚,不再需俺顧看,故…俺…想跟隨上仙…修行…”
謠姬瞧她這模樣,忽的感覺心裡一揪。這孩子對她姐姐的情愫,謠姬與雪狼王都很清楚。阿姐嫁人,對她來說該是巨大的打擊。這趙姜,究竟在想什麼?謠姬不相信她就沒有感受到玄司的感情,她居然還會這麼做。謠姬真心心疼這個孩子,因此有些怨怪起趙姜來。
雪狼王沉默了片刻,然後道:
“既如此,便跟着來吧。”
她的乾脆讓謠姬驚了一下,沒有責備,沒有嗤怪,沒有嘲諷,沒有教訓,什麼也沒有,只有這麼一句話。玄司聞言,已然呆滯。
“傻孩子,還不拜師!”謠姬將視線從雪狼王側顏上移開,投向一臉呆滯的玄司道。
玄司醒悟,急忙跪地叩首,顫抖着聲音大聲說道:
“上師!請受徒兒一拜!”
“啪嗒”什麼墜地的聲音響起,謠姬回身,瞧見身後,狼小妹不知何時已然返回,正站在那裡,張着嘴,原本銜在口中的一隻野兔墜地,她傻傻地看着玄司的身影。
雪狼王沒有回頭看自家妹妹,只是盯着玄司,然後平淡道了一聲:“起來吧。”
玄司起身,雪狼王卻已經攜着謠姬向遠處走去,留下狼小妹和玄司在原地,彼此沉默地看着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