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幹革命,又推動憲政,陳文強左右逢源,幹得是風生水起。
因爲他始終相信,由於最終目標的相同,立憲派人士和革命黨人終究能夠在政治上達成諒解。起碼在他看來,復興會與立憲派是完全能夠聯合,完全能夠共建國家的。
革命領袖已經打造出來,宋復華正在放射出越來越耀眼的光芒,吸引着更多的革命者,指導着革命的方向;立憲派的風向標也正在形成,憑陳文強的實力、名望,舍他其誰?
“憲政有何難哉?一曰保障公民之基本權利、自由;二曰限制公共權力,一切公共權力之權威與合法性來自於憲法。”
專訪,還是專訪,一定還是要專訪。一定要通過專訪的形式,讓廣大的國人和世界人民都知道,有一位中國的改革家陳文強,他不僅有着輝煌的個人經歷,還有着先進的憲政理念,更有着強大的自信,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看得熱淚盈眶,哦,不,應該是熱血沸騰,或者是……
管他呢!反正陳文強此時正襟危坐,正在接受香港《中國郵報首席記者端納的專訪。
無論是從政治學或新聞學的,角度,端納都是值得記錄的歷史風雲人物。他在新聞方面的造詣與他對中國近代政治方面的影響同樣醒目。
一九零三年,端納采訪了兩廣總督岑春煊,併成爲了他的洋顧問,從一個新聞記者開始參與到了中國政治生活當中。此時正是滿清後期,中國處於前所未有之大變局之際,保皇派、維新派、革命派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個派別都希望走到權力的中心,挽救風雨飄搖中的中國。究竟誰纔是這座古老國度的未來?
所有這一切都在端納的心中打了一個問號,中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五年前他的朋友沃森對他說,中國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但需要人去喚醒,這股力量究竟在哪裡?
歷史上,端納投身於中國政治。信念和動機很簡單:幫助中國人擺脫被奴役的可憐命運,讓中國成爲東方的一隻醒獅。他將希望寄託在當時被認爲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一個個中國的政治人物身上。他希望通過這些政治人物,將自己瞭解的西方民主,推及到中國。然而,他最後是深深地失望了。他拯救中國的宏圖和構想沒有在他所倚重的政治家的身上得以實現。他的美好願望像泡沫一個接一個地粉碎。
但現在,端納還沒有這種經歷和失落,他同情着中國民主主義者,讚賞着中國的革命者,把中國的希望寄託在這些人身上。
而就端納在當時中國的作用。可以從三個方面來概括,即對中國解釋西方的聲音;對西方傳達中國的聲音;以個人建議的形式,用西方民主思想去直接影響中國的政治家,通過中國的政治家對時政的干預或重大舉措來影響中國社會。
雖然端納很希望早日拯救中國,但陳文強的大話卻讓他很有顧慮,覺得對憲政的推進和實施,陳文強是過於樂觀了。
“陳先生,憲政固然可以簡而化之。但實施起來卻是一個極爲複雜的過程。便說英國,從大憲章到真正的憲政。可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發展。而從目前中國國民的受教育程度、民主習慣和意識等方面來看,要實現憲政,似乎並不象你說的那樣容易。”
端納雖對中國一往情深,但卻頑固地保持着自己的西方生活方式。對中國菜他從不問津,只吃西餐。在中國他始終僱着個西廚,伴隨他走南闖北。而且。他從不學中文,頑固地用英語幾十年如一日地和中國人打交道。
陳文強完全聽得懂端納的英語,但他還是找了個臨時翻譯阿萱。儘管阿萱翻譯得有些慢,甚至有些謬誤,但陳文強寧願重說。寧願不斷地給阿萱更正。
“是的,你的擔心很有道理。要考慮到西方制度和中國具體國情,如落後的經濟、社會、民俗環境等問題,強行移植西方憲政制度確實不可行。但推行憲政並不意味着各個方面、各項條件都完全具備,而是可以循序漸進,邊實施邊進行憲政啓蒙,最重要的是勇敢地邁出第一步。”陳文強伸出一根手指,強調道:“這第一步便是制定憲法並頒佈天下,不完善沒關係,各國憲法也不是一成不變,而是有增有改,不斷調整的嗎!”
“當然,憲法並不代表憲政,有了憲法,並不表明就必然會有制度化、具體化的憲法體制。並不排除一個國家的憲法答應給人民權利,卻無法在現實中去尋找的事情發生。所以,這將是一個長期的艱鉅的過程。但是,這是不可避免的開端,以法治國以真正的法律意識治理國家的邏輯力量是不可逆轉的。”
端納仔細品味,冠冕堂皇,並沒有什麼新意。可以說,這些都是在書中能夠找到的,儘管對於中國人來說,很是新鮮和獨創。
“制定並頒佈憲法,陳先生認爲這是當務之急,對?”端納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後,停頓了一下,繼續問道:“從目前看,大清國的官僚和民衆從本質上似乎都是趨向民主的。如果民主的歷程一經啓動,便將極大地增加帝國復興的可能,您對此怎麼看?”
“先進的、文明的,終歸是要勝過落後的、野蠻的,這是世界潮流,這是歷史大勢。”陳文強說得不快,差不多是邊想邊說,“就民意支持的狀況而論,我認爲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給我們時間和機遇,我們應該能夠實現改革的大部分目標。”
“那陳先生對革命黨怎麼看?”端納說道:“我是個記者,爲了新聞要接觸各種各樣的人,當然也接觸過革命黨。很多革命黨人都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有很好的職業,但是他們捨棄了這一切,投身於愛國。投身於革命,這確實很令人欽佩。”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表現出了端納的坦率、固執和認真,也是陳文強不能迴避的。因爲,他要表明一定的態度,甚至要藉此來爲復興會造勢。
沉思了一會兒。陳文強緩緩開口說道:“我與革命黨並沒有什麼接觸,只能從報紙媒體上了解他們的思路和方法,有鑑於此,我只能談談我個人的觀感。嗯,就說現在革命黨的兩大團體復興會和同盟會,我的感覺是復興會更強大。”
“這應該是沒有什麼疑議的,實際的情況基本證明了這一點。”端納點了點頭,問道:“那對現在的孫、宋兩位革命領袖,陳先生又作何評價?”
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孫是首倡革命的,但中國有句古話:後來者居上。宋最近風頭很猛,思想理論似乎也比孫更深入,更比孫多了些理智和冷靜。嗯,這只是我個人的感覺。另外,孫、宋二人出身不同,宋出身於國內,作爲本土革命家。我覺得他對中國社會更加了解,推出的政策更容易得到民衆的擁護。而孫出身於海外。對中國社會是一知半解。他又是西方文化的忠實信徒,革命方式是移植,這對於中國國情是不適合的,就我人個看來,這幾乎是不會成功的。”
雖然說得貌似公允,但贊宋貶孫是很明顯的。端納若有所思地望着陳文強。咧嘴笑了笑,說道:“那宋呢,他會不會成功?”
“那只有天知道了。”陳文強笑容更盛,說道:“我又不是預言家,只是談談個人感覺而已。”
“這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也確實很難預測。”端納點了點頭,說道:“陳先生也是比較坦承,雖然您要說的肯定不止這些。另外”別有意味地看着陳文強,端納謹慎地問道:“除了爲憲政鼓與呼以外,外界傳聞您與抵美風潮很有關係,是您在幕後組織聯合,並籌集大量資金,使抵制美貨運動直到現在還未完全停息。”
“傳聞不實,不要輕信。”陳文強擺了擺手,停頓了一下,又嚴肅地說道:“如果從我個人感情出發,我是希望抵制美貨運動能持續下去。而且,我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也不會僅僅只針對美國。任何觸犯中國主權、有辱民族尊嚴的事件,我希望中國民衆都能奮起予以還擊,堅決的還擊。”
“您有具體的指向嗎?”
“英國,最是貪婪無恥的一個國家。表面上道貌岸然,象個紳士,實則是強盜,是吸血鬼。靠着掠奪和壓榨殖民地而暴富,而最大的罪惡之一就是向中國輸入鴉片,摧殘中國人的精神和體力。”陳文強忿恨的情緒溢於言表,猛地揮了下手,“還有日本,強佔臺灣,盤踞東北,將是中國最危險,也是最兇惡的敵人。對了,這就又要說到同盟會,依靠日本人的財力和幫助,動機十分可疑。如果爲了他們的革命而與日本人做政治交易,出賣國家民族利益不管他們的目的多麼高尚,怕是也要被罵作賣國賊?”
端納深表贊同地連連點頭,對於英國的罪惡,他深以爲然,與陳文強的觀點十分接近。但對同盟會,他顯然不認爲陳文強的論斷是正確的。
“很多日本人是同情和支持中國革命的,特別是在野人士,這與官方是不大相同的。”端納爲同盟會做着辯解,“況且,革命若是得到其他國家的同情和幫助,也會比較順利。”
“天真。”陳文強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說道:“涉及到國家利益,都是以利相見。如果連這個都搞不懂嘿嘿。”
端納還想張嘴反駁,陳文強已經擺手示意專訪結束,轉而與端納談起了另外的事情。
“要辦一份報紙,專門登載報導國際上的事件,最好還要有分析和判斷。”端納有些疑惑,便開口問道:“現在立憲風潮已起,陳先生怎麼會轉移視線,不專注於國內呢?”
“國內肯定是要關注的,但國際上的風雲變幻也要關心,最主要的是讓國人,讓朝廷睜開眼睛,知曉這世界形勢的變化,知道各個國家發展和變化的情況,能更好地處理對外事務和關係。”陳文強解釋道:“估計你不相信,很多朝廷官員甚至連地球是圓的都不知道,對列強國家的情況也是知之極少。”
“這樣啊”端納陷入了沉思,他覺得陳文強的目的恐怕不是這麼簡單,但又猜想不透,而且,陳文強的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陳文強是很想從德國獲取更多的幫助和支持,這不只是眼前的,還應該是長遠的。但對於朝廷那幫對國際形勢睜眼瞎的官員,想早日推動中德關係的進一步發展,光靠他的能力是遠遠不夠的。
不僅是朝廷官員,連國內的知識分子也是如此,對各國政治勢力的變更,內外政策的調整,都是不關心,甚至是看不到的。如果開一扇更大、更廣泛的對外的信息窗口,開闊中國最優秀的階層的眼界,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是大有好處的。
比如說英國,現在正值政黨更替,政策也將有所變化,特別是對鴉片貿易的態度。如果抓住時機,利用世界輿論,對中國的菸害即便不能禁絕,也應該能大大減輕。
再比如抵美運動已經初獲成功,利用羅斯福急於補救、急於挽回在中國的影響的心理,善加利用,完全能夠獲得比歷史上更多的利益,絕不是隻退回庚子賠款這麼一點點好處。
再比如德國向中國搖擺的橄欖枝,如果知曉列強之間的利害關係,自然可以縱橫捭闔,拉此抑彼,抵住其他列強對中國的侵襲。
當然,這些只是設想,陳文強能抓住幾個機會還不得而知。但暴露出的問題總要解決,總要補救,而早行動比晚行動要好,這是勿庸置疑的。況且,這不僅僅是政治上的考慮,知道各國情況,掌握各種信息,對於經濟活動的促進和發展,也是大有禆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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