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上一個這樣說的人是誰呢?烈叔叔。”
果然,佳期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轉移開。和朝兒不一樣,她對阿烈古琪的好感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並不因爲他之前的漠視而有所改變。
這一回,阿烈古琪沒有再用慣有的微笑迴應她,他的視線被鎖定在了萬里無雲的碧空,那裡有一隻鷹!不同於剛纔這隻乖巧停在他腕上的經過精心訓養的獵鷹,這隻鷹翱翔於萬丈高空,桀驁而且不羈,渾身上下充盈着傲視世間萬物的霸氣。
“那鷹有什麼特別的嗎?”覺察到阿烈古琪的失態,循着他的視線,佳期發現了那隻鷹,與此同時,朝兒的目光也轉向了天空的盡頭。
“不,只是覺得它很像一個人……”喃喃說着,阿烈古琪收回目光,將之轉而投向不遠處的連綿雪峰,那裡斜映着鷹的影子,幽幽浮動,恍若一個悠遠的夢境。
“是嗎?”佳期當下不再說話,只是一意端詳着那隻鷹。此時它似乎也停止了飛翔,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着地面,靜止不動的身影宛若聳立在深海的礁石,傲岸而孤絕……
“難道是……”佳期驀地捂住嘴,企圖阻止那個名字進入空氣。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越過佳期的肩膀,阿烈古琪將視線放得很遠,“十二年前的今天,正是我……”
“佳期想要知道什麼,爲什麼不來問爹爹?”天樞的及時出現阻止了阿烈古琪沒能說完的話,佳期微愕,回身一看,不由吃吃笑了起來。
天樞被女兒不明含義的笑容搞得心頭一慌,忙道:“佳期,你和哥哥先在外面玩,爹爹有話要跟叔叔講。”
“哦,我知道了。”佳期柔順地點頭應下,又道:“我可以和烈叔叔的那隻獵鷹玩會兒嗎?爹爹……”她問的是天樞,看的卻是阿烈古琪。
阿烈古琪自然明白佳期的意思,他略微頷首,又叮囑道:“你小心點,伊塔的脾氣不是很好。”言罷就跟着天樞進屋去了。
“有什麼好玩的?”見妹妹興致勃勃地逗着獵鷹玩,朝兒嗤之以鼻。
“不是哥哥喜歡嗎?”佳期反脣相譏,“不然我纔不會跟烈叔叔要。”
“誰會喜歡他的東西?”朝兒言辭激烈,充斥着對阿烈古琪的排斥。
“難道哥哥還沒猜出他是誰?”佳期歪着腦袋問道,神情稍顯疑惑。
“猜到又能如何?”朝兒臉色微變,神情漠然地反問。
“可是,可是爹爹也沒有反對我們和他接觸啊……”
佳期輕而易舉就看穿了兄長的心思。爹爹不說,不代表他們就什麼都不知道,她不會拂逆爹爹的意思,但是她也不想輕易放過和親生父親接近的機會。
“佳期,我不想看見爹爹難過的樣子。”沉默半晌,朝兒沉聲道。
不是沒有看見父親見到那個人後異樣的表情,也不是沒有發現自己和他極其相似的容貌,但是天樞對此閉口不言,其中必有隱情,他不想讓他爲難,所以他什麼也不問。
屋內的爐火燒得很旺,偌大的房間溫暖如春,握在掌心的手卻是冰冷,看到這樣的天樞,阿烈古琪的心不由一緊,更加親密地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溫熱的手心,輕輕地摩挲着。
天樞微微一掙,未能掙脫也就作罷,隔了許久,阿烈古琪方啞然道:“是誰的孩子?”
“什麼?”天樞愕然,似是不明白他話裡的含義。
“那個該死的女人到底是誰?”阿烈古琪恨聲道,他原本以爲和天樞糾纏不清的只有一個賀蘭謹之,現在看來遠不止於此。
“烈,你問的太多了。”天樞的回答輕描淡寫,心下卻是疼痛難當,“我沒必要告訴你誰是我孩子的母親。”
“我沒興趣去管他們是哪個女人爲你生的,我只想知道爲什麼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會有時間去跟別的女人攪在一起?”
剛纔佳期說過,今天是她和朝兒的八歲生日,可是九年前的那個春天,正是他和天樞在江南重逢的時日,阿烈古琪的憤怒並非沒有理由。
如果不是他一時的任性之舉,他們的命運或許永遠不會有交集之日,看着阿烈古琪隱含恨意的側臉,天樞突然這樣想到,秀雅的脣角隨之勾起些許無奈的弧度。
“爲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阿烈古琪的語氣十分平靜,平靜得讓人不寒而慄,深幽的眼眸掠過一抹凌厲的寒芒,轉瞬即逝。
“我已經說過了,你沒必要知道這些。”天樞側過臉,避開阿烈古琪咄咄逼人的眼神。他能說什麼,難道要他告訴阿烈古琪,朝兒和佳期是他的親生骨肉,是自己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這樣的念頭,八年之前他或許有過,可是現在,他們已經回不去了,天樞自嘲地笑笑,笑容苦澀,他錯過的,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可我覺得很有必要。小蘇兒,你最好給我老實交待……”
見天樞始終顧左右而言其他,阿烈古琪怒意更甚,他冷冷哼了一聲,微微泛紅的黃金雙瞳似要噴出火來,手中的力道也不覺加重。
“唔……”天樞吃痛,難受地擰了一下眉,隨即又舒緩。
“弄疼你了?”細微的表情沒能逃過阿烈古琪敏銳的視線,很顯然,他還記得天樞異於常人的敏感體質,鉗制着他的雙手放鬆稍許。
“嗯……”天樞垂首默認,聲音微不可聞。
縱然含混不清,他隱藏在話語之間的委屈和依賴之情仍是清晰可見,在這個人面前,他總是不自覺地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毫無掩飾。
阿烈古琪陰霾的神情立時驅散幾分,執起天樞的右手放在脣邊親吻,動作無比溫柔,如此的情形似曾相識,卻又遙不可及。
“爹爹,烈叔叔,你們在談什麼?我們進來了——”佳期清亮的嗓音恰到好處地響起。話音未落,她便和朝兒推門進屋,緊密相擁的兩人彷彿觸電一般驀地分開,眉宇之間的神色都有幾分不自然。
“你不是要陪我和佳期過生日嗎?怎麼一直待在這種無聊的地方?”朝兒對進門時見到的一幕極爲不滿,急急將天樞拉離阿烈古琪身旁,扯着他的衣袖抱怨道,全然不顧阿烈古琪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哪裡無聊了,哥哥明明和伊塔玩得很開心啊?”佳期愉快地發現,朝兒生氣時候的表情和阿烈古琪竟是驚人的相似,哪裡還捨得離開,忙拽着天樞的衣袂撒嬌道:“爹爹,我好喜歡烈叔叔的那隻獵鷹哦,我們在這裡多玩幾天好不好?烈叔叔,可以麼?”
“佳期!你做什麼?”見素來溫順乖巧的妹妹今天連連拆自己的臺,朝兒很是不滿,他惡狠狠地喝道,犀利的黑眸卻是緊緊盯着冷眼看向自己的阿烈古琪,眼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強烈敵視。
“朝兒,佳期……”天樞輕嘆一聲,頭痛地揉揉額角,一個阿烈古琪已經讓他很煩了,兩個小的還在旁邊給他湊熱鬧,真是不懂事。
由於佳期的一再堅持,午膳的時候明顯彆扭的一家四口還是圍坐在了一張桌子上,阿烈古琪和朝兒分居天樞兩側,對面而坐的兩個人低頭不見擡頭見,誰也沒給對方好臉色,搞得夾在中間的天樞頗爲尷尬。
佳期似是對這樣的情形很滿意,她優哉遊哉地欣賞着阿烈古琪和朝兒激烈的眼神交戰以及天樞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同時甩出一枚大大的重磅炸彈,“爹爹,你和烈叔叔是怎麼認識的啊?”
她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天樞和阿烈古琪更是面面相覷,相對無言,誰也不知該作何回答。
“佳期——”緘默良久,天樞方沉吟道:“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你說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問你的。”你又沒說什麼時候可以問,什麼時候不可以,佳期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爹爹,我說錯話了嗎?”她的表情看上去相當地無辜,天樞頓時啞然無語。
最後,還是阿烈古琪解了天樞的窘境,他輕咳一聲,沉聲道:“佳期,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當然知道了,今天是‘花朝’,也是我和哥哥的生日,爹爹還說我們的名字就是這麼得來的。”佳期說完特意瞄了一眼天樞的臉色,可惜他一直不曾擡頭,沒能看得真切。
“是嗎?”阿烈古琪強壓下心頭的點點苦澀,如此用心給孩子取名,他很喜歡那個女人吧,近乎偏執的,他選擇了喜歡而不是愛這個詞,“我第一次見到你爹爹也是在‘花朝’這天……”
“原來如此——”佳期若有所悟,得意地衝着朝兒一笑,她猜對了。
天樞緩緩地擡起頭,在阿烈古琪的眼神中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想法,錯過的便是錯過了,失去的即是失去了,無可挽回。
往事歷歷在目,世事物是人非,初見猶在昨日,咫尺卻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