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有些不以爲然,但他最聽師傅的話,這番告誡可是刻到心裡了。
行走江湖以來,種種駭人聽聞的傳說更加證實了這一點,是以在他心裡對鳳凰宮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就像人在孩提時聽多了鬼的故事,雖然從未見過鬼,但一聽到哪裡有鬼,還是會嚇得落荒而逃,遑論真是青天白日裡撞見“鬼”了。
左丘明此時感到神疲力乏,小腹中掌處也隱隱作痛,他不敢再在街上亂逛,找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房,在牀上盤膝而坐,運起師門內功,一者養神恢復氣力,二者也將血魔掌的火毒逼出一些。
二個時辰過後,左丘明精力盡復,出得客棧,在左近的一家酒樓裡吃晚飯,這次他學了個乖,先將周遭情形察明,見確無鳳凰宮的人方始放心入座。
他不敢飲酒,便點了一碗飯,兩菜一湯,等待上菜的間歇,先要了一壺功能清心明目的菊花茶喝着。
卻聽左邊桌上一老者嘆道:“排教這次可真是栽到家了。”
一年青後生問道:“師叔,您這話怎講?”
那老者先咂了口酒,道:“排教四舵三十六分堂,一日之間被人挑了一舵,這還不算什麼?你沒注意到嗎?司馬雲龍既不查明兇手,也絕口不提爲兩位堂主報仇,你們想想這是爲什麼?”
那年青後生撓撓頭道:“這倒也是,我也覺得排教今天的喪事就像爲病死或老死的人辦的,我私下裡問虎威堂的人:兩位堂主是怎麼過世的?
“那些人都跟沒聽見似的,誰也不理我,我當時還挺後悔的,以爲自己說錯了話。”
那老者道:“不是你說錯了話,而是你根本就不該問。”
那年青後生奇怪道:“怎麼?這地方有這忌諱嗎?”
那老者道:“這本來是沒忌諱的,可現在真成忌諱了。兩大堂主的死因已成排教的痛腳了,誰問着便跟誰急。”
那年青後生想了想,恍然道:“噢,我明白了,該不是這兩位堂主死的甚是丟人,所以他們羞於提起。”
那老者笑道;“你這想法倒是挺別緻的,說來聽聽。”
那年青後生小聲道:“這兩位堂主肯定也是愛這調調、亂逛窯子,結果弄出一身梅花大瘡來,排教怕丟人,就說是被人殺了。”
那老者拿筷子敲了一下那後生的頭,罵道:“沒長進的東西,人邪這腦子也邪,你這腦子裡除了這個再沒別的。”
那後生“哎喲”一聲道:“師叔,那您老人家說說是怎麼一檔子事?”
那老者“哼”道:“你這小子倒考起我來了,你師叔這幾十年的江湖是白跑的?
“別看他司馬雲龍左遮右掩,卻也瞞不了我一雙利眼,再加我從別處聽來的消息,和他們私下裡的竊竊私語這麼一印證,還真被我猜出來了。”
那後生道:“師叔,您快說說讓我們聽聽。”
那老者遲疑了一下,道:“這個嘛,咱們還是回客棧再說吧。”
那後生急道:“師叔,您就快說出來吧,我都快急死了。”
那老者左右張望一下,見並無排教的人,方始壯起膽子,小聲道:“雷,平兩位堂主不是死的丟人,而是死的嚇人。”
那後生不解道:“一個死罷了,無論是刀劈的,劍砍的,還是用毒毒死的,也不過如此,有甚可怕的?”
那老者道:“你個後生家知道什麼?告訴你吧,那雷老虎是死於少林寺的獨門絕技——金剛伏魔杵。”
那年青後生和同桌的兩個後生齊地驚叫起來:“金剛伏魔杵?這怎麼可能?師叔您該不是弄錯了吧。”
那老者道:“此事千真萬確。金剛伏魔杵誰會?普天之下惟有少林寺有這門武功,少林寺中也只有戒律堂首座智能大師一人練成。
“你們想想,如果智能大師出手對付雷老虎,那意味着什麼?”
那年青後生道:“那豈不是表明少林寺要對排教下手了?”
那老者一擊掌道:“着啊。排教稱霸一方,好事沒幹多少,壞事可是不少,也不知他們做了什麼惡事,激怒了少林。
“要爲江湖除惡了,司馬雲龍這回可變成小爬蟲了,他給他兩位屬下辦喪事,他的喪事不知有沒有人給辦嘍。”
那年青後生一拍腦袋道:“我知道少林寺爲何要對排教下手了,肯定是爲了太武莊那樁血案。”
那老者道:“這倒極有可能,而且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別的由頭能令少林寺出頭的。那司馬雲龍真是吃了熊心豹膽,敢在自家地面上監守自盜,幹下這樁冒天下大不韙的事。”
那年青後生洋洋道:“寶物動人心嘛,現今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近水樓臺先得月,能捷足先登呢。”
那老者道:“羨慕個屁,這回司馬雲龍的麻煩可大了,少林寺已然可令他身喪教除。還有不知多少人想從他手裡再奪回那寶物,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嘍。”
其時左丘明已然吃完了飯,一邊喝着菊花茶,一邊饒有趣味地聽着,對他們的猜測,他大多嗤之以鼻,不過有一點倒證實了他的猜疑,那就是司馬雲龍見到手下兩位堂主的死狀後,誤將出手的人當作少林寺的智能,不單不敢緝兇復仇,反而要惶惶不可終日了。
然則血魔掌呢?他心中驀然一動。
司馬雲龍也是老江湖了,他會不知道血魔掌嗎?
他結完了賬,快步走出酒樓,便向虎威堂走去。
其時雖已入夜,繁星滿天,景物皆依稀可見。
街道上依然遊蕩着不少江湖中人,兩側的酒樓裡更是充斥着吆五喝六的划拳聲。
前些日子左丘明爲查證太武莊一案究竟與虎威堂有無牽連,曾數度潛入虎威堂內,對虎威堂舵口自是瞭如指掌。
他從虎威堂後面的高牆一躍而入,緊鄰高牆的便是雷震嶽和平一波生前的住所。
這二人均無家小,比鄰而居。
他來此的目的正是要從二人生前的遺物中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他輕輕翻開窗戶,悄無聲息地躍了進去,駐足諦聽了片刻,確信屋子裡並無他人呼吸聲,才掏出火折,晃然後四處查看。
不看猶可,一看可是非同小可,莫說遺物,整個屋子裡連點灰塵都找不到,比水洗過的還要乾淨,彷彿這屋子自建成以來就根本沒人住過似的。
左丘明知道來晚了一步,被有心人着了先鞭,把遺物統統搜走了。
左丘明本來僅僅是猜疑,這一來倒愈加說明這裡大有文章。
他從門而出,也不再隱匿身形,徑自闖入平一波的居室,這裡果然也是一樣。
左丘明熄滅火折,沉思有頃,便向前面大堂走去。
還沒到大堂的後門,便聽得人語喧譁,爭吵聲甚急。他兩個起落,已然雁子一般輕落在後窗下,伏下身形,在窗紙上戳了兩個洞,向裡面看去。
卻見虎威堂上明燭輝煌,殿階之上左下首坐着的正是排教教主司馬雲龍,兩邊侍立的是他的兩位副教主。
而虎威堂堂主的交椅上卻坐着一個老太婆,滿頭白髮,臉上更是溝渠縱橫。
倘若趕上雨季,也會蓄下不少水。
右下首坐着的背對窗子,看不清面目。
左丘明心中一樂,司馬雲龍動作倒快,這麼快就找到虎威堂堂主的接班人了,只是在哪兒找來一個老太婆,虎威堂豈不是要改改名了?
咦,不對,司馬雲龍是坐在她下面,遮莫是他被那老太婆篡了位,奪了權,自己降爲堂主了?
正胡思亂想着,只聽那老太婆開口道:“雲龍,不是老身倚老賣老,你可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怎麼當上了這勞什子教主連老身的賬都不買了?”
司馬雲龍連連賠笑道:“三姑,您老人家這是怎麼說的,侄兒能有今天,還不多虧您老人家往日栽培提攜之恩。
“這些年來侄兒無時無刻不記着,只是俗務繁多,不能常去給您請安,實屬該死。”
老太婆“咯咯”怪笑道:“小子,你能說這話還算你有良心,請不請安的我會挑你的禮?
“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嘛,話說開了,事兒也就好辦了,把那寶貝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吧。”
左丘明聽到那老太婆的笑聲,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老大的不舒服,心中一動,恍然道:“對了,是她。武林人稱祁連老虔婆的何三姑,只是從未聽說這老虔婆與排教有因淵源,怎地竟與司馬雲龍套上親戚了?”
司馬雲龍乾咳了幾聲,苦笑道:“三姑,您老人家明鑑,侄兒已說過多少遍了,那東西聽是聽說過,委實從沒見過,更不在我手中。
“您老人家逼勒着侄兒交寶,侄兒到哪兒給您找去?”
何三姑冷笑道:“雲龍,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你那兩根花花腸子老身會不清楚?你瞞得了別人別想騙過我。
“你也不想想,沒個準信兒,我會大老遠的到你這兒來?
“我今天是好話說盡,面子也給足了你,只要你一句話,到底交不交出來?”
司馬雲龍直急得額筋暴跳,空張着兩手,說不出話來。
何三姑放緩語氣道:“雲龍,老身再沒起色,也不至以大欺小,搶你小孩子的東西。只是世間既有這件寶物,若不能看上一眼,豈非人生至憾,死也不能閉上眼睛啊。”
司馬雲龍尚未答話,卻聽一個聲音道:“老虔婆,世上寶物多了,你都能看上一眼嗎?要說死你早該死了,閉不上眼睛我來幫你的忙。”
話音未落,虎威堂大門被人一腳踢開,進來一個身着黑色勁裝的人。
何三姑和司馬雲龍齊聲喝道:“來者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