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滿堂兩口子跟幾個農戶閒人都在田家附近看着,不曾想見到孫福拿着一張紙出來了。這孫福邊走邊傻笑,儼然傻了一般,嘿嘿怪笑着,嘴裡唸唸有詞:“反滿抗日、反滿抗日!孫鐵蛋反滿抗日了!”
楚滿堂從人羣裡跑過來,一把拉住孫福問道:“你說啥?親家公啊,孫鐵蛋,俺那個女婿他咋地啦?”
孫福一把推開楚滿堂,踉踉蹌蹌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楚滿堂跟在後面追,屯子裡面的老少爺們都指指點點看着。
孫家場院裡面一片狼藉,孫劉氏木然地靠在門框上,幾個鄰里的老孃們在勸着她什麼。孫福進門就問:“鐵蛋吶,回來沒有?”
“還回來啥?這孩子一個高兒就蹽沒影了!他爹,你說這可咋整啊,他們沒打你吧?”長髮娘說道,上上下下看着自己的男人。
孫福嘆口氣道:“我看見幾個騎快馬的警察追下去了,還聽見屯子外面響槍了……”剛說到這裡,幾匹馬跑了過來,馬上都是黑衣警察,爲首的是個小隊長。
“老孫頭兒你聽着!你兒子打死了我們一個弟兄,鑽了山溝子了,他要是回家來,立馬綁了送縣裡來,要是敢窩藏,就把你們全家都抓起來蹲笆籬子!”說完幾個警察打馬奔田家大院方向去了,孫福看見其中一個警察的馬上橫擔着一具警察的屍體,那個警察的頭已經血肉模糊了。
孫福無力地抱頭蹲了下去,他的啞巴兒子鼻涕泡孫長髮湊過來,將他爹手裡的那張紙拿過去看了,馬上就哇哇亂叫起來。
楚滿堂過去從鼻涕泡的手裡把那張紙拿過來,一看,這是張地契轉讓文書。楚滿堂全明白了,敢情自己的親家現在跟自己一樣了,也是個沒有土地的普通農戶了。不對,自己明明還有兩畝自留地的,還租種着地主田祿的兩垧地,只不過田祿的兩垧地在河西,賣給日本人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接着租種。
楚招弟哭着跑出來,一頭扎進楚滿堂的懷裡,哭道:“爹呀,鐵蛋跑了,我可咋整啊!要不我跟你回家去
吧!”
“這叫什麼話!你已經是孫家的人了,回去等着,早晚你男人會回來的!”楚滿堂硬起心腸來說道。
“我不嘛!爹,俺要跟你回去!”楚招弟死活抱住楚滿堂的胳膊不撒手,楚滿堂決然地將楚招弟推開。孫劉氏過來拉住招弟說:“招弟啊,今兒你是新媳婦,鐵蛋跑了,那也是迫不得已,說啥娘也不能再讓你走嘍,走,跟娘回屋去!”
孫劉氏摟抱着楚招弟,婆媳倆都哭哭啼啼地進屋去了。楚滿堂拉着孫福問:“親家啊,這往後可咋整啊,你倒是使個章程啊?”
孫福只是蹲在地上搖頭嘆息,就在這時,楚吳氏慌慌張張跑來道:“老妹夫啊,你快回家吧,俺妯娌跟警察撕巴起來了,你快點回去看看啊!”
“啥玩意兒?她跟警察撕巴啥!”楚滿堂一邊撒腿往回跑一邊叫嚷道。
“今兒警察來咱屯子是繳照來的,說你家的地照還沒繳,就這事兒……”楚吳氏歲數大了,跟不上楚滿堂的步伐,很快就落後了。
楚滿堂的腦袋大了,都說河西的地要繳照,他家的兩畝自留地就在河西,可是他感覺那是對老田家的這樣的大戶人家說的,自己就兩畝地,怎麼着也用不着繳照吧?
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可是自己摳雞屁股攢下來的兩畝薄田啊!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但凡有一分錢也要攢着買地,可是這要是繳照了,自己的地啊,不就沒了嗎?
他看見自己還很年輕的老婆楚陳氏撲坐在自家的院門前,已經哭不出聲來,幾個警察騎馬離去,撲奔了下一家。今天田耀祖回來是有“公幹”的,今兒個是田家村繳照繳槍的最後期限,所有人家沒有主動雙繳的,就要挨家挨戶強行收繳。
“當家的,沒法活了呀!咱家的地照叫該天殺的黑狗子給搶去了呀!當家的呀,你去搶回來呀,我搶不過他們啊,嗚嗚……”
楚滿堂頓時感覺到天都塌了,這他媽算什麼世道啊?原本太太平平的日子,原本歡歡喜喜的婚事,原
本自己的兩畝田,現在,彷彿一剎那,好日子還都沒開始,就結束了!這到底是爲什麼?
老天爺彷彿覺得這屯子還不夠亂,日本人也來了。野村敬二帶着十幾個揹着長槍的開拓團團民,他們騎着東洋高頭大馬呼嘯着衝過了飲馬河的小木橋,要說這小日本子也怪,人長得沒有三塊豆腐高,要不咋叫個“小日本子”吶,可是他們的馬卻都是高頭大洋馬,比中國的蒙古馬高出一大截。
還有就是他們的槍,三八大蓋步槍,也比老套筒漢陽造長一大截子,一般的小日本子,把三八大蓋槍托杵在地上,槍上要是上了刺刀,那人就還沒有槍高。
野村敬二這個開拓團,是個準軍事化的組織。這野村敬二原本是關東軍板垣師團的一個上尉軍官,在日俄戰爭後期,在保衛南滿鐵路的一次作戰中,野村敬二所在的聯隊遭到俄軍的重炮轟擊,野村敬二是個步兵中隊的中隊長,全中隊都在那次戰鬥中陣亡了。
可是野村上尉卻沒有死,他從死人堆兒裡爬出來,當時是被俄羅斯大炮給震的五迷三道的暈過去了,被當成死人從戰場上給擡了下來。後來被人發現還有氣兒,只是眼睛完全看不見,耳朵完全聽不見,被送到大連野戰醫院養傷,傷好後被派去了滿鐵株式會社順山堡子護路隊當隊長,後復員回國務農。
野村是個在家裡呆不住的人,他是個農民,但他的家族是武士世家,所以他更喜歡上戰場,整天守着老婆孩子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十幾年後,日本政府號召在鄉的退伍軍人加入滿洲武裝開拓團,去北滿下江地區開墾拓殖,他第一報名了,並且還強行把他只有十五歲的兒子野村佳彥也帶來了中國。
田家村這邊響槍,在河西的野村開拓團也聽得見,兩個村落畢竟只隔着一條小河,飲馬河兩岸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沃野,春風早已經將一冬積累的滿地白雪都融化了,滋潤在黑土地裡。
野村敬二帶人過河,是來看看這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河西的地契還差點,順便也來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