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胖大洪的死,給人羣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衆人都依偎着坐在地上,低着頭不說話。此時,已是天近傍晚,北風呼呼直叫,雪花也來湊熱鬧。一羣人窩在斷頭崖的石壁上,吹着北風和雪花。
方文山一個人坐在最前方,兩眼無神的望着遠方。李微坐立不定,看起來很不安的樣子,突然一拍大腿,好像下定決心,一撅屁股站了起來,來到方文山身後道:“文山,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方文山轉過身來,兩眼圓睜,直要噴出火來,看的李微好不自在。“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方文山咬着牙怒叫道,“你要是聽我的話,回山洞之前先經過村莊,我跟你千叮嚀萬囑咐,只有從村莊出來的腳印散亂,鬼子才無從追尋,你呢?你倒真夠可以的,讓人順着腳印堵到了家門口。”
“我忘了------”聲音低的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忘了?哼!”方文山欲哭無淚,“你一個忘了差一點讓所有人陪你一起送命。我跟你說過一萬遍,無論走到哪裡,第一首先要找到逃生通道,第二必須有人站崗放哨,你都忘到九霄雲外了,你哪怕記住一樣,胖大洪今天也不會枉死。”
“別說了。”李微高聲打斷方文山,“我給他抵命還不行嗎?”李微說着槍口緩緩抵在了太陽穴上。“原諒他吧,我也有錯。”高玉磊走過去奪李微手裡的槍。
“不要管他。”方文山喝止高玉磊,“讓他去死。”高玉磊呆在當地,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啊------哈--------哈!”李微哭着掙脫高玉磊的手,手槍在太陽穴上上下抖動,扳機卻怎麼也扣不下去。
“想死是吧?”方文山高聲叫道:“你整天心不在焉,做事從來不經過大腦,你如此大意,大家早晚會被你害死,還不如現在死了了事。”方文山說着也把槍口指在了太陽穴上。李微死命拉着他,“別這樣,別這樣!”李微已哭的不成樣子。
高玉磊也走上前來,勸道:“文山,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戰鬥經驗,以前在學校裡只知道紙上談兵,圖的就是個嘴上快活。想不到,真正的戰爭竟然如此之殘酷。李微他確實有錯,但我也難辭其咎。可是你一次次幫我們渡過難關,現在我只相信一點,只有在你的領導下,我們纔有信心打敗鬼子,戰勝困難。”“是啊,是啊!”李微也哀求道,“請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改過?”方文山輕蔑一笑,“你看看你帶的這些人來,一個個單衣單褲,缺少禦寒的衣物,他們連今晚都別想熬過去,談什麼改過?”高玉磊直扇自己的臉,“真是太大意了,怎麼就沒想着帶幾條禦寒的棉被?”
“到哪裡去找這麼多的棉衣棉被呢?”李微犯了難,急的直撓頭皮。方文山語氣平和的道:“除非------,只有一個地方。”
“你是說------”高玉磊心有靈犀,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對!”方文山使勁點了點頭,一字一句的道:“魏------家------鎮。”
高玉磊心頭一喜,“早就聽說魏家鎮的魏有財富甲一方,有良田千傾,房屋萬間,想來也只有到他那兒借點了。”
“哼!”方文山冷哼一聲,“魏有財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借的,聽說他手下有一批數量不少的地主武裝,個個是鋼炮洋槍。還有,他跟日本鬼子走的也很近,聽說他兒子在日本留學,已經成了日本人。”
“就是虎口拔牙也一定要拔出來!”高玉磊咬着牙道。“咱們先合計合計。”方文山把衆人聚攏過來,“我們一共有27人,21男6女,有槍八支,兩長六短,子彈84發,這就是我們的全部力量,今晚的行動關係着學生軍的生死成敗,我建議,留下兩個男生照顧女生,其餘人都參加今晚的行動。”
“好!”高玉磊補充道:“我們今晚行動的目標,不單是禦寒的衣物和棉被,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多弄點糧食,沒有糧食,我們很難熬過這個寒冬。”
“好,我們出發!”方文山招呼衆人,“李微,你留下!”方文山指着李微命令道。“我------不!”李微一瞪眼,“我知道自己沒用,可今晚的行動,說什麼我也要參加”。李微口氣很是堅決,看來早已下定了決心。方文山瞪了他一眼,“讓他去吧!”高玉磊趕緊出來打圓場,“那好,換一個人留下,大家出發。”方文山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衝進了夜色裡。
一幫人經過幾十分鐘的急行軍,終於趕到了魏家鎮,只見一個大院坐落在村子中央,旁邊散落着幾排農戶的破屋。
“就是它了!”可這大院院牆極高,四周還架起高高的鐵絲網,一干人順着圍牆找了一圈,好容易找了一個地勢高的地方,藉着圍牆外面的坡度,勉強可以攀爬上去。
“留兩個人放哨,其餘人都進去。”方文山吩咐道,他一指李微,“你帶一個人留下。”李微嘴努了努,想反駁卻沒說出話來。
這次行動從一開始似乎就註定了其失敗的結果。首先,他們並不瞭解對方的真正實力,其次他們在行動之前也沒有個具體的計劃,最後,他們事先也沒有派人去打探一下里面的具體情況,對對方的房屋佈局全然不瞭解。其實他們不知道,他們一進村就被一雙眼睛給盯上了。
下到院子裡,大家這才懵了眼,只見一排排的高牆大院阻擋住視線,他們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
一羣人在魏有財的大院裡來回胡竄,每個人都急的滿頭大汗。“怎麼辦?”高玉磊也是急的眼冒金星。方文山略一沉思,“剛纔我們從北面經過時,是不是看見那兒有人站崗?”“不錯!”高玉磊答應一聲,“對啊,夜裡安排人站崗的,肯定是重要的地方,而且四周燈火通明,我猜,不是糧倉就是庫房。”“對嗯!”衆人點了點頭。”“大家從四面靠過去,聽我命令再行動。”方文山招呼着衆人。
一幫人躲在陰影裡,高玉磊指着眼前的房子道:“你看,房屋蓋得這麼高,而且四周又沒有窗戶,我猜一定是糧倉”“對!”方文山點點頭,“不行咱先搞點糧食!”“好!”高玉磊答應一聲。
“我喝到三,大家一起衝出去。”方文山命令道。“好!”高玉磊招呼大家,“大家聽好了,準備行動。”
方文山小聲的喊着“一二”,等喊到“三”時突然提高了聲音。“行動!”高玉磊大喊一聲,一羣人如狼似虎的衝了出去。
“不許動,不許動!”拿槍的學生先控制住幾個帶槍的護衛。“打開糧倉。”高玉磊用槍指着一個護衛,高聲命令道。
那人看了看高玉磊,並不驚慌。這時,西面的大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道貌岸然的老者,“別難爲下人!”那人平和的道。
“你是誰?”高玉磊轉身指着他,憤怒的呵斥道。那人一副安然的樣子,輕甩衣袖,微笑着道:“小老兒不才,敝莊莊主魏有財是也。”
“是魏有財!”高玉磊高喊一聲,“抓住他!”衆人一擁而上。魏有財一擺手,“且慢。”順着他的手指,只見四周屋頂上站起一排人來,都用槍指着他們。
高玉磊一看傻了眼,用手指着魏有財,“你-----”,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方文山一皺眉,手槍扔在了地上,來的路上他心裡便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打這種毫無把握的仗,若在平時,他說什麼也不會贊成,可現在形勢所逼,只能出於僥倖,不想弄的個一敗塗地,全軍覆沒的下場。
“我知道你們是誰!”魏有財一個一個上下打量着他們,“空有一腔熱血,可畢竟是嫩了點,我的崗哨一直放到南山腳下,你們剛下山我便得到了消息,想打我魏家鎮,哼------”魏有財冷哼一聲,眼睛卻停在方文山身上:“你是領頭的吧!聽說你殺了日本人,鬧出好大的動靜,可怎麼還是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呢?”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李微二人在外面等了好長時間不見動靜,急的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對啊,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出來了”“是啊!”另一個人也大惑不解,“會不會-----,讓人給抓起來了?”。“別胡說,烏鴉嘴,文山他們小心的緊,不會出什麼事的。”可他嘴上這麼說,心裡畢竟放不下。
“我們得去看看,”李微招呼那人。“什麼?”那人嘴張到了耳根,“要去你自己去,我纔不陪你去送死呢。”“你怎麼能這麼說?”李微用力搖晃着他,可轉念一想,又放開了手,“好,你留在這兒,我自己去。”
那人也不說話,李微白了他一眼,一個人爬了上去。他跳下高牆,也遇到了與方文山一樣的問題,“往哪走?”李微撓撓頭皮,腳下卻不由自主的行動起來,他突然看到後院燈火通明,“肯定是在後院。”他撒腿就往後院跑去。
他只看着腳下,卻不想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李微這纔回過神來,急忙拉起對方,邊拉邊說“對不起,對不起!”那人擡起頭來,捂着受傷的胳膊,兩人四目相對,“怎麼是你?”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喝出口來。
“劉亞楠?”李微不敢相信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李微?”那女孩也羞紅了臉,“我今天才聽說你們昨晚去學校招兵,可惜我不住學校,要不我也-------”後面的話已羞得說不下去。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兒?”李微想起正事。“這是我家啊!”女孩也覺奇怪,“你不知道嗎?”看來她誤以爲李微是專程來找她的。
“我-----,不知道啊,那魏有財是你什麼人?”聽到她的話,李微沒好氣的問道。“你怎麼了,李微?”劉亞楠見他怒氣衝衝的樣子,不解的問道。
“你就說吧,你跟魏有財是什麼關係?”李微一扭頭,沒好氣的道:“不瞞你說,我們今天來你們莊上是來搶糧搶錢搶棉被的,可方文山他們進來老半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李微說着抱頭哭了起來。
“別擔心,李微。”劉亞楠過來拉住她,安慰道:“你放心,我姨夫他是個有良心的愛國人士,前幾天他還誇過你們學生軍呢,他是絕對不會爲難你們的,跟我走。”說着拉起李微的手,向糧倉跑去。
“姨夫!”在這關鍵時刻,劉亞楠突然趕到,這大大出乎魏有財的預料。“亞楠,你怎麼來了?這兵荒馬亂的,別出來亂跑,來人呢,快扶小姐回去休息。”魏有財吩咐手下,兩個家丁過來架住劉亞楠。
“放開我!”劉亞楠一甩肩,掙脫了二人抓住她的手,“姨夫。”劉亞楠哀求道:“放了他們吧!”“放了他們?”,魏有財吃驚的看着劉亞楠,“亞楠,他們可是土匪啊------,是馬騮子的手下,到我們莊上搶錢搶糧的,你竟然要我放了他們?”魏有財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是啊,小姐,這些人死有餘辜,您還是回去休息吧。”管家葉草木說着走上前來,架住了劉亞楠。
只聽“啪”的一聲,劉亞楠狠狠的一記耳光打在葉草木臉上,怒斥道:“你個狗奴才,我們家的事,用不着你來摻和。”劉亞楠臉色一變,與剛纔判若兩人。
“姨夫!”劉亞楠又哀求道:“你不要聽這幫小人胡說,他們不是土匪,他們是我的同學,前些天你還誇過他們呢!”她走到方文山跟前,用手指着道:“他就是殺過日本人的方文山。”劉亞楠說着流出淚來。
“哦!”魏有財佯裝糊塗,“原來就是你說的學生軍啊,哎呀,你看,這深夜造訪,我把你們當成土匪了。”說着裝出一副難爲情的樣子。“來人呢!”魏有財吩咐一聲:“把武器還給他們。”一旁的家丁,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兩眼機械的看着他,又看看學生軍,最後不確定的,小心翼翼的將武器還給了衆人。
“這位是方同學吧!”魏有財走到方文山跟前,微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魏某生平最敬佩俠義之士,方同學殺日本人,打鬼子兵,不愧是一條好漢,魏某敬仰,只是不知方同學深夜造訪敝莊,所爲何事啊?”
“不瞞莊主。”方文山不好意思的道:“我學生軍擴軍以來,裝備不足,加之又值寒冬臘月,天寒地凍,我們缺少禦寒的衣物,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今日特來莊上淘借,得罪之處,還望魏莊主海涵。”
魏有財擺擺手道:“方同學不必客氣,抗日救國,此乃大事,你需要什麼,但且列出數來,我與你便是。”方文山抱拳道:“多謝魏莊主大義,我欲向魏莊主借棉衣30件,棉被40套,糧食20袋,這就寫下借據,他日必以十倍奉還。”方文山說着就去找紙筆。
“不必!”魏有財擺擺手,“就當我是支援抗日了。”又轉過頭來,對劉亞楠溫和的道:“亞楠,你交代的事,姨夫都已辦妥了,快回去睡覺吧。”
“姨夫!”劉亞楠握住李微的手:“我早就想加入學生軍了,因爲姨夫疼我,不讓我住校,所以學生軍招兵的時候,我沒能趕上,現在我要跟他們一起走。”劉亞楠說着掉下兩串淚來。
“這孩子!”,魏有財估裝生氣的道:“抗日救國那是男人的事,輪不上你一個女孩子家去拋頭露面。”劉亞楠止住哭泣:“姨夫此言差矣,現下國家破碎,河山被欺,我雖是一個女孩子,卻也不能苟延殘喘,孩兒就此別過,他日若能留得性命,再來報答您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劉亞楠說着跪在地上,對着魏有財拜了幾拜,魏有財好像真的被感動了,擡手拭了拭眼角,“孩子!”竟不自覺流出淚來。
“我們走!”劉亞楠轉過身來,頭也不回的第一個向外走去。魏有財高舉右手:“打開大門,送小姐出去。”
目送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葉草木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老爺,就這麼放了他們?”“你懂個屁?”魏有財白了他一眼,“現在全山西的人都說我魏有財霸佔了她劉家的財產。”“把她交給日本人不是更好嗎?”葉草木試探着問道。“鼠目寸光!”魏有財不屑一顧的轉過頭去:“你不知道,我撫養劉亞楠,那是有協議的,我答應等她長到十八歲,就會把莊子還給她,而且當時很多山西的頭面人物都在場,現在眼看着劉亞楠就要十八歲了,我難道真要將這萬貫家財拱手相讓嗎?”
葉草木點點頭,似有所悟的道:“原來有這般厲害關係。”“不過現在好了。”魏有財微微一笑:“她自願跟隨學生軍,可不是我逼她去的,就那幾個窮學生,單憑一腔熱血,連我魏家莊都闖不過,還膽敢跟日本人作對,就讓日本人來替我收拾他們吧!”寂靜的夜裡傳來一對奸人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