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想?”區海珠問。
祖麗沉默了一下,壓低聲音:“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想好。不知怎麼回事,我總想起馬阿姨對我說的話——那些話,你還記得嗎,海珠?”
10
田春達把第一個訪談對象確定爲第一個出院的病人,葉露。
祖麗和海珠都定在第二天的上午。
葉露還住在孃家——葉副區長家,郝仁陪住。
葉副區長家是個150多平米的大房子。葉露夫婦住在有單獨衛生間的大客臥,葉副區長很忙,總不在家。葉露大病初癒,飲食起居由媽媽和一個鐘點工照顧。
田春達到的時候,葉家剛剛吃過飯。鐘點工在廚房忙着洗碗,葉母在給女兒削蘋果,郝仁給她按摩肩膀,一副和睦安樂的樣子。葉露的氣色比在醫院時候好了很多。
葉露對田春達很冷淡,倒是葉母和郝仁客氣熱情,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
田春達謝了他們,說:“我能跟葉露單獨談一下嗎?”
葉母微笑地看着女兒:“小露,我知道田警官要來,給你們在書房開好了空調,那裡安靜,你們去那裡談。”
郝仁忙跳起來:“我去拿個毯子去,你剛剛做過手術,不能吹空調。”
葉母對這個女婿滿意地笑了。葉露像個高貴的女王,神情淡然地享受着衆人的環繞和照顧。
葉家的書房很大,書櫃裡卻沒有書,都是些陳列品和藝術品。
書房裡有一組沙發,田春達和葉露分賓主坐了。
田春達問:“葉露,出院後身體調理得怎麼樣?看你氣色倒不錯。”
葉露淡淡地回答:“還好吧,我們家鐘點工擅長煲湯,我天天喝雞湯魚羹的,人都胖了一圈。”
田春達笑說:“看得出,你們家環境真不錯。”
葉露披了毯子,帶着一點點不耐煩說:“田警官,你想問什麼?我該說的已經說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什麼也沒有聽見。”
“我們先聊點那個晚上之外的事情。葉露,你怎麼看病房的幾個人?一起住了好幾天,應該有比較深刻的瞭解了吧?”
葉露皺皺眉頭:“我不喜歡研究人,跟她們並不熟。”
田春達不管她的拒絕,自顧自說下去:“你的牀位在區海珠和祖麗之間吧,區海珠來得晚,她來的時候,你跟祖麗已經住了二天了?”
葉露很冷淡地回答:“她來的時候,我剛做了手術,昏昏沉沉的,沒怎麼注意她。”
“你手術後陪牀是你老公郝仁?”
“他白天陪着我,晚上是我媽媽和一個親戚——她擔心男人晚上睡得太熟,照顧不好我。”她不知想起了什麼,冷笑一下。
田春達很敏銳地抓捕了她的表情:“哦,給祖麗陪牀是她男朋友麼?”
葉露忍不住說:“是啊,兩個人還爲此吵了二天,祖麗手術後第一個晚上,她男友連她點滴瓶空了,回血了都不知道。第二天他自己回去補覺了,把祖麗一個人丟在醫院一整天。”
田春達點點頭:“年輕人,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男孩呢,不會照顧別人,情有可原。”
葉露聳聳肩:“也怪不得她男友,我覺得那個小夥子人不錯。誰讓她做事情不光彩,瞞了家裡人,最後住院的時候連個家人的照應都沒有。”
“呃,祖麗手術是瞞了家裡人的麼?”
葉露:“是她自己說的,給馬阿姨說的。我真搞不懂這兩個女人,都把39牀的阿姨當做神父來做告解,求着她給指點迷津,當她是萬能的,什麼隱私都說。”
葉露諷刺地冷笑,把祖麗給馬阿姨說的,自己這次手術還做了人工流產,不敢告知家裡人的話給田春達說了一遍。
田春達在記錄本上記了幾個字,又說:“這麼看來,祖麗是很信任馬阿姨的。”
葉露淡淡地說:“是,她有天晚上,大概是案發前的那晚,還爲着馬阿姨跟海珠的閒聊,哭了起來,說想起了她的媽媽什麼的。”
田春達想,這個葉露在那三個女人說得又熱絡又動情的時候幹什麼?她是那種與集體生活格格不入,孤芳自賞的女人。如果不是以自己爲中心,便覺得被冒犯了自尊心?
這個病房三個女人的關係越好,她好像越憤慨。
田春達問:“上次筆錄,祖麗說案發那晚,你跟馬阿姨有場小小的口角?”
葉露豎起眉毛:“那可算不得口角,如果祖麗不插進來的話。馬阿姨給我講什麼人生道理,婚姻真諦,我正是心煩的時候,就頂了兩句。祖麗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像個被觸怒的小狗似的,對着我汪汪亂叫,關她什麼事,她算哪根蔥?”
她說起這些不愉快的小摩擦,仍是一副氣不過的樣子。
田春達又問:“區海珠呢?她的牀位也在你的隔壁,據說,她跟馬阿姨最熱乎。”
葉露撇嘴:“她是個外地人,大概也是讀書來上海的吧,不像祖麗那麼吵。不過,也是個不知道跟人保持距離的人……對,她跟馬阿姨最熱乎。她手術後,馬阿姨還專門到醫院的廚房給她燉黑魚湯吃。她是那種長輩很容易就喜歡的乖小孩,很聽話,懂禮貌。我知道很多外地女孩都是這個樣子,未熟悉情況前,小心翼翼,察言觀色。不過,往往是這種低調的人,最是讓人吃驚……”
田春達對她的這番話很納悶,她在暗示什麼?區海珠的深藏不露麼?
田春達又問:“四個人住一間病室,也有很多不方便吧?比如說手術後的陪牀,衛生間的使用啦?”
田春達知道,如果給這個嬌嬌女抱怨的機會,她是一定不會放過的。
葉露點點頭:“是啊,病房裡半夜住一個男人,總是讓人覺得不舒服,祖麗手術後的那天晚上,我也幾乎一夜沒睡——她男友的呼嚕打得太響了。”
“我理解,你這麼好的居住環境習慣了,擁擠的空間肯定很難適應。”
葉露又抱怨:“還有那個抽水馬桶,抽水的聲音特別大,我每天夜裡都會被它吵醒好幾次。”
田春達眼睛一亮,卻不露聲色地說:“夜裡?你們中誰喜歡夜裡上廁所啊?”
葉露“哼”了一聲:“那個區海珠唄,她至少要兩次。馬阿姨也是。不加祖麗的話,我也至少被吵醒四次了。我都被折騰得神經衰弱了。所以,我是不管怎麼樣,也一定要趕緊出院的。”
田春達笑說:“你們病房神經衰弱的人真不少,不是還有祖麗?她說她得藉助安眠藥才能睡着……”
葉露點點頭:“是,她一來住院我就發現了,她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吃一片安眠藥,一種淡綠色的小藥片。”
田春達看着她,和藹地說:“葉小姐,我發現,你真是個很細心的人,很善於觀察細節,這可是我們警方最喜歡最欣賞的類型。”
出色的恭維總讓人如沐春風,葉露抿嘴一笑:“嗯,我媽媽說我從小就特別像個小淑女,不愛說話,卻什麼都看在眼裡……”
田春達說:“嗯,這是個性使然——就好像祖麗吃安眠藥,她一定是個感情特別敏感的女孩子吧,情緒化,所以纔會有睡眠障礙。”
葉露想了想:“我不覺得她有多敏感,不過,她情緒化是真的,高興的時候咯咯笑,傷心了就立馬號啕大哭——像個小女孩。她的睡眠障礙我倒沒有領教過,她那個小藥片好像真的很管用,吃了後,她在醫院每天晚上都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