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樂忽聞沉喝如雷,起自身後,道:“什麼人敢闖禁地?……”
那聲音起在數丈之外,但禁地兩字出口之時,已到了孫樂的身後,但憑這等快速絕倫的身法,已可知來人武功,高不可測。
這時,孫樂距那靜院尚有兩丈左右,聽那沉喝之聲,來若流矢,倏忽之間,已到了身後,不覺心頭大駭,雙足一登,凌空而起,直向那靜院之中飛去。同時揮劍一招“犀牛望月”,反臂刺去。但聞來人一聲怒喝道:“撒手。”一股奇大銳力,隨聲擊到,孫樂突覺握劍右肘一麻。寶劍脫手飛出,懸空的身子,也吃那強勁潛力震得向下疾落。來人一擊之勢,力道強勁至極,孫樂還未轉過頭,身子已然摔在地上。他身雖被人凌空震落,但因對方旨在擊落他手中兵刃,並未傷到他身體,他迅快幾個翻滾,到了那靜院圍牆旁邊,匆急之間,頓忘利害,猛一提丹田真氣,拔躍而起。
只聽來人沉聲喝道:“小夥子還不停步,當真是要找死嗎?”右手揮處,掌風直逼過來。
孫樂的身子,已躍飛起一丈多高,如不硬接對方這一記劈空掌力,只有使用“千斤墜”的身法,把躍起的身子,沉落實地,否則,只有拼接對方這雄渾的一擊。
兩種極不相同的念頭,同時在他腦際閃過,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躍落那靜院的機會,雖然,這機會充滿着死亡的危險。在這迫急的一剎那間,他選擇了死亡的冒險,雙掌運足生平之力,平胸推出,疾向那排空而來的掌風迎去。
這是一次極不公平的硬拼,雙方功力懸殊,如卵擊石,孫樂只覺對方劈來力道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直壓而下,但感心頭一震,如受雷擊,耳際轟然作響,全身氣血翻動,噴出一口鮮血,昏迷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孫樂忽然感覺一陣寒意,睜眼看時,天色已經大亮,全身衣服都被晨露浸溼。他長長吁一口氣,挺身坐了起來,仰臉看着天上幾片浮動的白雲,呆呆出神。周圍的環境,對他是那樣陌生,但聞晨風拂動滿院翠竹,發出沙沙的響聲。
他舉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儘量想回憶起這是怎麼回事,可是,腦際宛如一張空洞的白紙,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掙扎着站起身子,搖搖擺擺的走了兩步,頭頂上像壓着一塊千斤鐵塊,痠軟的雙腿極難支持這沉重的負荷,他不得不借助那挺直的翠竹,兩手交替扶着竹子,緩緩地移動着身軀。
太陽爬過了圍牆,金黃的光芒照着他前胸一片紫紅的凝血,閃閃生光,他伸手撫着上下胸前的血跡,茫然一笑,閉上眼睛。
他本是有着很好內功基礎的人,運氣調息的方法,早已成爲本能,雖然他已失去記憶能力,忘記了過去一切的事務,但傷勢並不致命,只是被對方強勁的掌力,震傷了大腦、內腑,全身各處血脈尚能正常循環,是故一經靜坐,不知不覺間運氣行功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忽聽一聲沉重的嘆息之聲,傳入耳際。孫樂霍然站起身子,轉頭向後望去,只見數丈外翠竹林中,有一座三間大小的破落瓦舍,兩扇房門,緊緊的關閉着,牆壁雖是用上等的大青磚砌成,但因年久未經打掃,看上去斑痕累累,十分淒涼,那沉重的嘆息之聲,就由那三間瓦舍之中傳出來。
孫樂經過一段時間調息之後,精神已好轉不少,雖然舉步仍很艱難,但已不似剛纔一般,必須要扶着竹子才能走路。
他艱難走向那三間瓦舍門前,只見一張黃底朱字的封條,橫貼在兩扇黑漆剝落的門上。那封條久經風吹日曬,上面的字跡,早已無法辨認,其實他腦際中一片空白,智力記憶均未恢復,縱然字跡清晰,也是看不出寫的什麼。
如果他像往常一樣清醒的話,只怕很難鼓起勇氣撕去那橫貼門上的封條,因爲他會思慮到極難預測的後果……但此刻他卻是毫無顧慮,渾渾噩噩的舉手撕去了門上的封條,隨手丟在地上。雙手加力,猛向那緊閉的房門推去,但聞砰然一聲,兩扇木門應聲碎裂,原來那木門經過十數年風雨侵蝕,早已腐朽。
他毫不猶豫的昂然入室,一陣積塵落下,撒了他滿臉滿身。孫樂用衣袖揮去臉上塵土,打量室中佈設,只見屋頂壁角之處,蛛網繚繞,到處積塵,似乎是久無人住。
忽然兩道冷電般的光華,一閃而逝,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鬚髮蒼然,垂掩全身的怪人,盤膝坐在幽室一角的木榻之上,長垂的雪髯皓髮之下,隱隱現露出灰袍衣角。他愕然地望了那怪人一陣,緩步向那木榻走去。
那怪人陡然睜開眼睛,兩道冷電般的神光,由垂下白髮中射出,那眼神之中似是含蘊了無比的威力,看得人油生寒意。孫樂雖然在神智未復之際,也不禁怦然心跳,收步停身,不敢再往前走。
那兩道通人心靈的眼光,一直凝注在孫樂的臉上,一動不動,直看得孫樂的心頭有如鹿撞一般,本能地緩步向後退去。但見那怪人鬚髮一陣顫動過後,倏然閉上了眼睛。孫樂茫然地站了一盞熱茶工夫,又向那鬚髮掩身怪人身前走去。
這次長髮怪人沒有再睜兩眼瞧他,待孫樂走到他身邊,才陡然伸手抓去,手臂揚處,片片碎布飄飛,原來他身着長袍早已朽腐,這一疾伸手臂,衣袖立時碎裂片片。
孫樂只覺右臂前胸幾處微微一麻,已被人舉手之間點中了“將臺”、“臂儒”、“肩井”三處穴道,當下雙腿一軟,跌在那長髮掩身的怪人身側,肩頭撞在木榻上,登時把木榻一角撞碎。他雖已無能掙扎,但人並未昏迷過去,只是無法開口說話,瞪起一雙朗目,呆呆望着對方。
只聽那怪人長嘆一聲,說道:“老夫已有十年未和生人見過面……”言下鬚髮顫抖,顯然他內心十分激動。
孫樂口不能言,即使他能夠說話,但因受震腦創未復,也不知如何安慰這愴然淒涼的老人。
老人右手在孫樂身上按摩了一陣,又緩緩的伸了左手,雙掌互搓幾下,兩掌一齊在孫樂身上按摩起來,掌心所及,熱氣透體,使人大感舒暢。孫樂只覺幾股熱流,催使他全身血脈加速循環,片刻之間,沉沉睡熟過去。
待他由沉睡中清醒之時,被制穴道已解。他伸手舒展一下身體,睜眼望去,不禁啊呀失聲。原來他經那鬚髮掩身的老人,用本身精深無比的內功運迫真氣,替他療治好了受震的傷勢,智力記憶完全恢復。昨晚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腦際閃過。
定神望去,只見那鬚髮掩身怪人,合掌閉目靜坐在木榻之上。
當孫樂知道對面鬚髮蔽體、盤膝靜坐的怪人,就是那白眉老漢口中所說,他那位被囚禁幽室十年的師兄時,不禁駭然一嘆。
十年的歲月,對一個人的生命旅程,是何等悠長、重要?但那盤膝靜坐怪人卻把這生命中很大部分時間,在這幾間瓦舍中度過……想到感慨之處,不覺觸景傷情。他緩緩起身,對那老人跪拜下去,觸手輕響,木榻又被他按碎一塊。
要知那木榻經過十年的時間,無人掃刷,木腐蟲蛀,早已朽爛,表面上看去,雖然仍是完好的一張木牀,其實已難承受一點壓力。他迅快的縮回觸按在木榻上的右手,望了那老人一眼,說道:“晚輩孫樂叩謝老師傅相救之恩。”說罷,立即拜伏榻前。
只聽那怪人冷笑了一聲,道:“你膽子不小,竟敢來到老夫囚居之室,哼,什麼人指點你來,意欲何爲?”
孫樂擡起頭,思索了一陣,答道:“晚輩得蒙一位白眉老師傅的指點,尋來此處,懇求老前輩大發慈悲,允
許晚輩列身門下。”
那怪人忽的睜開雙目道:“什麼,你想
讓我做你師父?”
孫樂道:“晚輩敬祈老師傅大發慈悲,指點晚輩幾招武學……”
鬚髮掩身的老者,冷漠地乾笑了兩聲,接道:“指點你幾招武學,哈哈,世界上當真有這等容易的事嗎?”
孫樂黯然嘆道:“只要老師傅答就傳授晚輩武功,晚輩將終生不忘老師傅恩德,必將厚報。”
那怪人忽然感慨嘆息一聲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孫樂道:“如有一句虛言,天誅地滅。”
那怪人忽的圓睜雙目,望着室外說道:“他們來捉拿你了。”言罷,又緩緩閉上眼睛。
孫樂回頭望去,但見滿院翠竹搖動,哪裡有半個人影,正懷疑間,忽聞傳來一個宏亮的聲音,道:“掌門師傅駕到。”餘音未絕,驟見人影閃動,兩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聯袂躍入靜院,直對靜室走來。到了門邊,停住腳步,四道眼神一齊投注在那鬚髮掩身的怪人身上,臉上微現驚愕之色,合掌當胸躬身一禮後分列門外,合掌垂首,一語不發。那兩扇大門,早已被孫樂推的碎裂成小木塊,室內一切一目瞭然,但二人愣視了那鬚髮掩身的老人一眼之外,不再向室內探視。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