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香山、紅葉飄飛。
兩個歲數都已經接近花甲的老人對坐飲酒,遙望着療養院後山的那片樹林,相對無言。其中一名老人赫然是最令施偉隊長無言以對的親人,他的父親施總隊長,老人家臉色發灰,眼睛裡全是血絲,很憔悴的模樣。坐在施大爺對面的那位,花白頭髮,花白鬍子,一根根硬直硬直地,再配合着剛硬的臉龐,筆挺地鼻樑,刀鋒一樣的嘴脣與一雙銳利地鷹眼,即使是隨便一坐,也是不怒而威,宵小莫敢靠近地架勢。
正是令六處長到死都膽顫心驚地老祖宗級人物。
“葫蘆,咱們認識有三十年了吧?”施老爺子忽然很感慨地說道:“難得我抽時間過來看你,怎麼還擺出這副臭架子。”
“恩,三十四年零四個月,這副官威擺了幾十年,早就習慣了。”聽對方提起自己的外號,被稱爲葫蘆的老人也不生氣,笑了笑,臉上線條理合柔和了不少,接着說道:“修養第一天你就過來看我,真夠意思。”
“你心中還有悶氣,我知道,從二十年前我離開國安進入調查隊開始,你就沒少生我的氣。”施大爺苦笑着搖頭,“老胡,我知道你不甘心,幾個小時前還在辦公,忽然讓你退下來,誰都有想法。既然退下來就把一切都放下吧,今天我到這裡也不是看你笑話的,純粹是想找聊聊天。”
“看笑話?借你兩個膽!”老胡臉色一板,隨即又放鬆下來,喝了口黃酒,接着說道:“老施,咱們兩個的恩恩怨怨還用提嗎?別跟我在這裡玩虛的,也罷,就從二十年前小偉母親那件事擺起吧。”
“停!找你聊天不是讓你揭瘡疤的,我早就說過,她的死不怪你,當時誰也沒意識到,那個公式所代表的意義竟然重要到這個地步。”施偉的父親接着說道:“別叫我老‘師’,你知道,因爲這個,孩兒他娘當年總笑話我。”
“其實我就是不明白!今天既然你敢來,我就好好問問你,往私下裡說,她是你兒子的親媽,我婆娘的表姐,更是我和我婆娘的介紹人,往公說,她當年我國最傑出的天體物理學家,那個年代,國內有幾個人懂得廣義相對論!可她當年就是死在突變人類手裡!爲什麼二十年後的今天,你要替那些傢伙說話?”胡大爺忿忿不平地將杯中酒喝乾,不等施老爺子回話,接着問道:“當初咱們因爲你老婆的事情鬧翻,我把支持接納突變人類的老呂踢進你的調查隊,就想看看你的態度,結果你把他調到最危險的龍省分隊,我還以爲你開竅了,轉頭才發現,最近這些年,調查隊對待突變人類的政策越來越寬鬆,難道小偉他媽就白死了?你良心讓狗吃了?!”
“這次的事情,是我的失策,沒想到那幫傢伙竟然能翻騰的那麼大,可是,你竟然真的和軍方那幾個老混蛋聯手把我趕下來!你到底清楚不清楚突變人類的危害有多大?”不等施大爺說話,胡老頭又喝了口酒,搶白道:“最早安排突變人類進入政府部門的花旗國如何?那些傢伙不服管,憑藉特殊能力謀取自身利益,哦,還要感謝他們賣了點好情報出來。這個不提,弄個突變保鏢以爲有那麼點感知能力就可以玩忽職守,結果怎麼樣?遇到個精神病,感應能力算個屁!那顆子彈再偏三釐米,里根就成花旗國曆史上第五個被人掛掉的總統了!”
“那已經是二十七年前的事情了,況且這些年來,各個國家暗地裡誰沒研究過這些人類?落後就要捱打,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施大爺也算是苦口婆心地勸慰道:“即使到現在沒人能破解人類突變之謎,華夏國人口基數這麼大,按比例產生的突變人類也應該最多,我這個接觸不到最高機密的調查總隊隊長都知道,咱們國家對突變人類的研究與利用在相同國力的國家裡排在最後一名!別說你不清楚爲什麼?”
“我明白你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還有那個什麼突變人類之間往往都有無形聯繫的狗屁混沌理論!所以你認爲只有放寬對突變人類的政策,纔會得到這些害怕變成標本的傢伙認可與配合,得到更多突變人類的協助,進而研究進度會加快,難度會降低。”胡老頭嘿嘿冷笑道:“其實你想錯了,如果你小子不來攪局,隨着DNA鑑定技術的日趨便捷,只要再結合義務捐血的推廣,挨個排查速度更快!咱們一樣能找出那些突變人類進行研究,強硬手段更方便。”
“你就是個鑽牛角尖的腦袋!什麼叫以人爲本?得,你又會拿特事特辦來對付我,好,不說這個,咱們爭辯了二十年,說這個沒意思。”施大爺忍下這口氣,平復心情之後說道:“你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嗎?”
“不得不承認你有個好兒子,慧眼識人,我那幾個手下也太過無能了。”
施老爺子和顏悅色地說道:“不,不是你的手下無能,其實那些證據你也清楚,不過是二級程度,遠不能把這件事釘死,也不能徹底洗脫劉昊的嫌疑,看來你還是忘記了,我的老朋友,你還記得加入國安的誓言嗎?”
“當然記得,怎麼,要我背給你聽?”胡大爺冷笑道。
“不用那麼麻煩。”施老爺子一擺手,說道:“裡面有幾個忠字?”
“十七個,怎麼了?你想要說我不夠忠心嗎?”胡老爺子猛然提高聲調,鬚髮皆張,氣勢逼人!
“說了把你那套收起來,對我不管用,我就是說你不夠忠心!哎!別反駁,聽我說完。”施大爺慢悠悠喝了口酒,接茬說道:“最近十年國安多了個外號,叫安老大,你知道吧?就連經常滿世界弄情報、殺貪官、遣返叛逃者、解決敵對者的國保也不過多了個保姆的外號,你就沒想過爲什麼?你們的職權是保衛!是盾牌!人家那邊纔是槍,是刀!可是這個外號卻表明,特殊部門裡,你們纔是老大。”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特殊部門之間,不能互相安插人員,你做了,不能出賣情報,哪怕是無意義的情報,你做了,不能未經許可插手其他部門行動,你做了!小六多好的一個部下!就因爲你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你問問自己,虧心不虧心!”
“想說什麼都說出來吧,反正我現在也是個失敗者,隨你怎麼說!”
“你也不用擺出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算你退休了,我也不能讓你憋着怨氣養老!最關鍵的一點,不能質疑上一級決定,你質疑了!還記得最高領導人的那句話麼?華夏是個大國,不求跑起來,只要能邁開步子走起來,走的安穩,那就是成功。想要讓這麼大一個國家安穩走起來,執行力是最重要的!而你,恰恰質疑了上層決定,陰逢陽違,甚至企圖更改決議!”
“錯的決定難道不能更改?”
“老胡,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施大爺終於火了,吼道:“特殊部門只有提議權,一旦上面做了決定,刀山火海咱們也要去闖!虧你還當過兵!打仗要是你這個樣子,只會死更多的人!你是被權利、仇恨、偏見矇蔽了眼睛!如果不是這次事件你多少有些功績在裡面,起碼挖出了潛伏在龍省的一大顆毒瘤,再加上以往的那些成績,你以爲你還能在這裡喝酒養老?!你看看那些手下都成了什麼樣子?啊?就拿龍省這件事來說,本來可以震懾那些混蛋,不至於死這麼多人,可是特殊部門什麼時候玩起歪風邪道了?竟然違反規定擅自抽調走防禦武警醫院的人手,只爲了去抓一個通緝犯!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這種風氣也是從你這裡培養出來的!”
“你!”胡大爺想反駁卻無從出口,一時火大掀了桌子,好酒好菜灑了一地。
“我什麼我?”施大爺看老友吃癟,反而不生氣了,將酒盅喝乾,對聽聲進來的護士說道:“收拾了,再換一桌。”
“你父母都是老紅軍出身,老婆死在酒泉,兩個兒子一個死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一個死在特殊戰線,誰不知道老胡家滿門忠烈!不要到老晚節不保!”看老朋友坐在那裡不吭氣,只是眼圈微微發紅,施大爺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嘆了口氣,接着勸道:“其實這幾年我也準備退下來,畢竟歲月不饒人。再怎麼說你家老二還是給老胡家留了種,這次事情過去,你的修養結束,乾脆就找個老伴,讓小孫子陪在旁邊頤養天年不是很好?”
“得了,別說了,老施,咱也不提什麼虎老雄心在,我那些混蛋手下換個人調教或許真像你說的,能比我在位的時候強。對內對外鬥了二十多年,生死早看淡了,不知不覺,我已經被手中的權利腐蝕,你說的對,我能夠修養並且退休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對於那些死去的人,我不僅僅是有愧。”胡大爺也是長嘆了一口氣,順手提起腳邊的酒瓶子給兩人滿上,低聲說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既然突變人類的事情你狠心全擔下來,那就好好弄,這些年確實死了很多人,別讓人死不瞑目就好,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