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亂雲

餘額不足

“怎麼樣?現在死心了吧?”從書店出來,原本有些不快的劉英奇撇了撇嘴輕笑着問道。

“是啊,楓姐,這個方榕不但做事不負責任,就連說話也盡是謊言。你看昨天不是還一臉忠厚的說要請咱們吃飯,儘儘地主之誼,現在都快一點了,還是不見蹤影。我看你還是死心吧,我擔保他今天不會來了。”一邊的小倩也氣鼓鼓的在葉楓耳邊煽着風。

“我不信他是這樣的人,店裡的那小姑娘說他去配眼鏡了,咱們還是再等等吧,等到兩點,如果他還不來的話,咱們就走。英奇,你說好不好?”葉楓忍着心頭的不悅,和顏悅色的對着又微皺起了眉頭的劉英奇道。

她真的打心眼裡就不希望方榕今天還會爽約,特別是在昨夜明顯表現出受了傷害模樣的劉英奇面前。

昨晚,她和小倩一回到賓館,就聽劉英奇下面的人說他生病了,身體不舒服,早早就躺下了。

那時,看着給她回話的年輕人暗裡窺探着自己臉色的樣子,葉楓心裡也覺得有些不安和虧欠。仔細想想,白天一整天自己都惦記着方榕的事情,根本沒考慮他會有什麼感受。

等進了劉英奇的房裡,看到他臉上罕見的那一抹蒼白和注視着自己的雙眼中那關切的目光,心裡歉疚的感覺就更深了。

更難得的是劉英奇什麼都沒多問,只是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腰,像個孩子一樣把頭依偎在自己的懷裡時的那種依戀和軟弱。

那一瞬間,她心扉裡全是深深的愛憐和感動,頭一次,劉英奇那有些柔弱的樣子填滿了她心中所有的角落,完完全全的替代了方榕那始終隱約出現的影子。

抱着就此了斷和方榕這段情緣的決心,儘管知道可能還是會再次引起劉英奇的不滿,她還是在那一刻告訴了他,方榕明天請吃飯的邀請。原本,記憶中肚量頗大的方榕邀請的時候並沒有提劉英奇,她自己答應的時候也沒想着要帶着劉英奇,但在那一瞬間,她下了決心,帶着劉英奇一起去和方榕吃飯。

用意,無非是明白的告訴劉英奇,她和方榕並沒有什麼需要隱瞞他的秘密。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硬拽着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劉英奇來了之後,方榕竟然又失去了蹤影。最可氣的還是,自己幾個人都在這店內外等了近兩個小時,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方榕,你不會真的變成一個這樣不守承諾,不負責任的男人吧?”心裡默默地想着,竭力保持着鎮靜的葉楓就在劉英奇有些不耐的左顧右盼中,拼命維持着自己臉上的笑容。

頭頂的太陽已經開始微微的西移了,方榕,你這個不守信用的男人這會究竟在那裡?

方榕這會又在警察局裡。

或許是他這幾天真的命犯刑名,就在他黯然下了山頂,迷迷糊糊的走在回來的路上,卻被從後面追來的警車帶到了警察局。

原本以爲不過最多是瞭解今天命案被發現時的情況,隨便費點口舌就能解決的問題。

誰知道進了警局才知道原來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四五個警察圍着他,輪番不停的反覆問他今天爲什麼要去南郊那裡,最奇怪的是還不停的追問最近這段期間他所有的具體行蹤。

在耐心的回答了不知多少次後,隨着對面牆上的那時針轉過兩點的刻度,就連他這麼多年來練就的耐性也覺得邪火開始上涌。

“各位警官,不知道你們五次三番、三番五次的追問我的行蹤,究竟是什麼意思?我一個老老實實的賣書人經過這麼多年也該算是半個聊城人了吧?儘管不敢說在聊城的這三年多裡一點錯都沒犯過,可自問還算是個清白人,怎麼今天就拿我當殺人犯審了?就算要審,你們從早上開始問到現在,我最近所有的行蹤也該清楚了吧?我好像連在哪裡上廁所的事情都交代很多次了,請問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如果沒有了,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這麼審我究竟是憑什麼?有證據就拿出來。要是沒有,請問可不可以讓我先吃點飯,給我店裡打個電話?我究竟做什麼了我?”和上次的冷靜不同,眼下的方榕滿臉委屈的叫嚷了起來。

“你給我老實點你,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問我們了?”桌子背後,那個最年輕的警員瞪着眼睛訓斥了起來。

還沒等方榕接話,警員裡那個前天審過方榕的中年警員拉住了站起的年輕人,隨後又和同桌的幾個人低聲耳語了幾句,這才用力的咳嗽了一聲,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對方榕道:“你究竟做過什麼你自己知道,今天就先問到這裡,這幾天你不能離開聊城,要保證隨傳隨到。現在你可以走了。”方榕一聽可以走了,站起身嘴裡小聲嘟囔着離開了警局。

一出警局的大門,他一邊琢磨着今天這突然臨頭的奇怪事件背後的真正含意,一邊放開腳步,一溜煙直奔書店而來。

“榕哥,你究竟去哪裡了?人家都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了。呶,這是那位葉大姐留給你的東西,我看她放下的時候,臉都白了,你究竟幹嘛去了?真是的。”等他一進門,站起身來的小蔣,就連珠炮似的埋怨了起來。

擦拭的乾乾淨淨的玻璃櫃臺上,一個一寸大小,木頭雕刻出來的小豬憨態可鞠的趴在那裡,系在脖子的紅絲繩此刻斷成兩截,就那麼散亂的堆在小豬前面。

方榕就在身子劇烈的顫動中,癡癡的盯着小豬,心靈最深處的一根弦也如那細細的紅絲繩一般,斷爲兩截!

車窗外的樹木和電線杆後移的越來越快了,在車輪前進的節奏聲越來越快的響成一片的時候,聊城的輪廓漸漸在山背後一點一點的消失。就在火車汽笛長鳴着鑽入漆黑的山洞的同一時刻,葉楓忍了一路的兩滴淚珠終於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了下來。黑暗中,她清晰的感覺到了那兩滴淚珠摔落在手背上的冰涼和粉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就在忍不住想哭出聲來的時候,彷彿有預感一般,一隻儘管不若方榕的強健,但依然有力的男性胳膊把她圈進了一個溫暖的,帶着淡淡菸草氣息的臂彎裡。

“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的寶貝!”與此同時,溫和磁性的聲音也在耳邊悄悄響起,聲音裡包含着那麼多的愛憐和寬容。

終於,無聲的,她就在這個似乎可以依靠到永遠的臂彎裡啜泣了起來。

“方先生你好,我又來送信了。”就在小蔣覺得面色悽苦慘淡的老闆會一直僵立到時間盡頭的要命時刻,一個帶着點欣喜,又帶着着點拘謹的男人聲音打破了這個她不敢打破的僵局。

“榕哥,榕哥,韓大叔又來找你了。”根本就不想掩飾心中歡喜的小蔣在熱情的迎上前去的空裡,大聲的呼叫着方榕。不知怎得,儘管榕哥今天的臉色顯露着那般罕見的悽苦和神傷,可是她自己心裡,卻隱隱對那個葉大姐的黯然離去有些輕輕地開心。

“韓大叔你好。”等她把有些受寵若驚的韓二迎進門的時候,不出預料的,她看到方榕儘管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人已經恢復了平靜。此時微笑着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剛纔那般讓她心驚的痕跡。

她眼光再一飄,櫃檯上的小豬此刻也不出預料的沒了蹤影。她笑得更燦爛了。

“哦?你是說韓老太爺這麼急着要見我,是因爲他已經病得很重了?”方榕看罷字跡依舊絲毫不見散亂和無力的八行恭筆小楷的信紙,聽到韓二低聲的請求,不禁一愣。

“是啊,本來老太爺不讓我給方老闆說這事的,他說一切隨緣,可是我瞧着他老人家這幾天連炕都起不來了,怕方先生要是一忙,往後再推些日子,就……”說到這裡,這位樸實的中年漢子眼圈紅了。

方榕一聽,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趕緊道:“明白了,明白了,都是方榕失禮。韓大叔,那咱們現在就走吧。”隨便吩咐了小蔣幾句,方榕在跟着不停稱謝的韓二走出店門的瞬間,這纔想起剛剛半個多小時前警局裡的警告,不過這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腳步邁出邁出店門。

在經歷了這兩天這麼多事後,特別是捏着衣服口袋裡冰涼的小豬,他發覺,他心底深處那種曾經見佛殺佛,見神殺神的慾望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當年,還有那麼個人在心裡牽掛着放不下,那今後,還有什麼東西放不下,什麼東西能阻攔?

在跨下書店門口臺階的瞬間,隨着他眼中厲光的閃過,小豬和絲繩就在他口袋裡粉碎成比細土還要細的粉末,緩緩的隨着他擡起的手,隨着五月的輕風飄飄悠悠的不知落向何處!

“三哥,已經查到他們的來歷了。”興沖沖的,福清拿着一疊紙走了進來。

“哦,原來是大地方來的,那他們現在在哪裡?”趙三接過來看了看,順手放在一邊,繼續問道。

“他們已經坐下午的火車走了,不過……”說到這裡,福清猶豫着停住了。

“嗯?”趙三眉頭微微一皺,心裡便覺得有些不快。前面和方榕之間的鬱悶使他到現在心情都處在一種低谷。

“不過他們在十一點多離開賓館之後,直接去了三泰書屋,在那裡徘徊了兩個多小時,好像是在等人。”福清在心裡一驚的同時,趕緊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他知道,三哥平時不輕易變臉色,如果變了,那就說明他那時心情極度惡劣。

“哦?”趙三一愣,臉上神色不變,心裡卻翻江倒海的鬧騰了起來。

自從和方榕談僵回來後,儘管心情極壞,但他的腦子裡卻一刻都沒閒着,再說也閒不下來。

他心裡一直在琢磨聊城的地面上,誰會和蒼狼他們過不去,而且還有一舉無聲無息的將蒼狼他們三個高手一下子弄死的能力。這也是他在看到蒼狼他們三人屍體的時候,瞬間在腦海裡轉過的念頭。

以他對聊城人物的瞭解,眼下除了至今深淺難明的方榕之外,他還找不到任何一個人有這個能力。再加上在附近發現了方榕碎掉的眼鏡,所以當初他纔會那麼肯定的斷定就是方榕乾的。

蒼狼的實力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就是自己單獨對上,要取勝還有希望,要想這麼俐落的解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何況當時現場還有阿龍阿海那兩個硬手。

要想無聲無息的一舉解決掉這樣的三個人,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根據他對現場和屍體的觀察,竟然找不到拼鬥的痕跡和明顯的致命傷。

儘管當時屍體表面已經有了明顯腐爛的痕跡,而且整個屍體也好像被抽乾了血液一般的萎縮着,變成了一具具似乎只是披着人皮的骷髏,可是憑着他多少年來對蒼狼的熟悉,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屍體就是他們,當時只覺得怒火狂涌上了腦頂,只想着趕緊找到兇手方榕給他們報仇,沒想到別的。

當最後知道不是方榕乾的以後,這問題便成了他回來需要想明白的首要問題。隨即,冷靜下來的他便發現這件事整個透着一股子詭秘的蹊蹺味。

人一般死去幾天後,纔會開始腐爛?儘管對於這點趙三也說不上具體的瞭解,可是根據經驗,他知道一般至少要好多天。而且三個那樣實力強橫的高手怎麼會連搏鬥都不曾搏鬥過,就那麼被人給滅了?再想想那屍體的模樣,就連以他自己的見識和膽量,現在想起來都覺不免有些膽寒,人怎麼可能經過一夜就變成那般的模樣?

人一旦有了疑問了,很多被忽略了的事便都會慢慢浮出記憶的水面。趙三猛的又想起了王小明昨夜在那裡離奇的昏睡和失憶,隨後又猛然想起了方榕的去而復返。

所以他纔會趕緊安排人去查那個劉英奇的來路和*。因爲他像野獸一般靈敏的嗅覺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方榕昨夜的離去和他們有莫大的關係。

一個能讓血夜鳳凰都要連夜逃避的人絕對有實力做出無聲無息的幹掉蒼狼他們幾個高手的事,更何況趙三在有了這個猜疑的同時,還同時想起了當時在書店裡發生的那一幕。加上剛剛又聽到他們昨天來,今天就走,而且走前又去書店那裡等了半天,這種感覺便濃了。

現在是“五一”假期,從那般繁華的都市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只住了一夜就又急急忙忙的走了,這事還真的很難叫人不起懷疑。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想到這裡,趙三猛地坐起身子:“福清,去,趕緊叫人查他們那些人在本城逗留期間的詳細行蹤,特別是那個叫劉英奇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給我查明白。另外,去找小明回來見我。”

“三哥,你找我?”王小明有些大咧咧的推門進來了。可是一擡眼,看到三哥正繃着臉盯着自己,便馬上小心了起來。

“去,抓緊時間找你蓮姐打聽一下昨天那個叫劉英奇的人爲什麼要找方榕,記住要問的技巧一些。還有,記得回來之前去給你那醉鬼老爸說一聲,你要出幾天遠門。”

“我要出遠門?去哪裡啊三哥?”儘管有些不解,可是一聽到能出去轉轉,王小明的興趣就來了。自從跟個趙三,他還沒被趙三派出去過呢。

“回來你就知道了。趕緊去。”趙三當然明白少年人的心性,不由的露出了點笑容。

“原來那個女人是方榕以前的戀人!”等聽完王小明打聽來的消息,趙三的臉色就變了。

現在他幾乎已經可以很肯定的確定蒼狼的死和劉英奇他們有莫大的關係了,儘管一時間他還不明白他們和蒼狼到底有什麼仇。

“方榕,原來你這個在蒼兄口中像魔神一般恐怖的血夜鳳凰,用自己的胸膛來掩護的竟然只是自己以前戀人今後的幸福,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男人,你究竟是聰明還是個傻糊塗呢?”儘管心裡這麼百感交集的慨嘆着,但要做的事,要報的仇,趙三還是絲毫不曾馬虎。

“小明,這裡有五萬元,你現在就動身去省城,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把這幾個人給我找出來。特別是這個叫劉英奇的,一定要找到他,而且要一直跟着他到他的家裡。必要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尋求道上朋友的幫助。”眼睛裡閃着彷彿要嗜血的寒光,趙三冷冷地吩咐道。

“三哥你放心吧,一定不會叫你失望。”似乎受了趙三語氣和神情的影響,王小明竟有些興奮了起來。

“那就去吧,不過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只要一探到他家的所在,就馬上掉頭回來,千萬別多事。”趙三點點頭,又吩咐道。

“知道了三哥,那我走了。”王小明使勁點着頭答應着,站起身往外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住,轉身有些扭捏地問道:“三哥,能不能拜託你件事?”

“快滾吧,你那點小肚雞腸三哥還不明白?我保證你蓮姐不會有事,也不會被別人拐跑的。趕緊去吧!”似笑非笑的盯着臉瞬間紅透了的王小明,趙三說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等王小明出門,趙三的笑聲就忽然停住了:“福清,你進來。”

“有事嗎三哥?”

“福清,你馬上收拾一下去省城,把這封信送到四海總部去。記住,不管他們的老大看完信後問什麼,你都說不知道,要他無論如何等我七天之後去向他親自解釋。明白了?”趙三在說話的同時,推了一封信過來。

“三哥,你是怕?”倒抽了一口涼氣,福清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陰沉了起來。

“嗯!希望他們那邊還沒收到蒼兄他們出事的消息,不然你這一去,就很危險了。福清你怕嗎?”擡起頭,趙三瞬間變得像刀子一般鋒利雙眼盯着福清。

“怕!但我還是要去的。”福清的雙眼也閃爍着精光,無畏的迎接着趙三的目光。

“好兄弟!去吧。”嘴角閃現出一抹笑容的趙三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福清的肩膀,目送着福清出了門。

隨即,他神情百變的站在那裡出了一會神後,彷彿做了什麼決定般的大踏步也出了門。

從這天夜裡開始,聊城的街頭便少了許多混混的身影,就連城西被人們戲稱爲紅燈區的西河巷,燈紅酒綠的夜幕裡,都少見了他們的蹤跡,似乎一夜之間,他們全都消失了。

這種現象當然不會引起大多數普通聊城人的注意,但有些有心人,卻在當天夜裡,便注意到了這點不尋常的痕跡。於是,他們便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也忙活了起來。其實不止他們,就連相隔幾百裡的另一個城市中,也有一些人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裡的變化,也用他們特有的方式活動了起來。

省城裡赫赫有名的長風集團總裁賀明,此時便正在聽手下的保安部長彙報聊城的這一消息,同時在心裡暗暗琢磨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含意。

“你說早上的時候在聊城南郊發現了三具乾癟萎縮的腐屍?”猛的睜開半眯着的眼睛,清瘦的賀明用與他身體不相稱的大嗓門發出了急促的聲音。

“沒錯,剛開始我還以爲就是四海派去的那三個人,可報來的消息上寫明是腐屍,反正這世上什麼樣的怪事都有,我看八成就是四海的那三人。可是這也不對,按照我知道的蒼狼和隨他一起去的那兩人的實力,聊城的趙三根本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收拾的了他們。再說,聽說蒼狼和那趙三又有過命的交情,這事好像有點不對。”在斷然打斷了手下的話之後,賀明說着說着卻又自己陷入了迷惑。

“老大的意思是?”摸着自己並沒有多少鬍子的下巴,保衛部長在困惑中忘記了他們長風成立之時的戒律,忘形的叫出了已經在他心裡紮根了的稱呼,老大。

“聊城那邊最近肯定有大動靜,叫咱們在那邊的兄弟眼光放亮點,給我仔細盯緊了,一有變化立即報上來。我總覺的這次是我們壓倒四海的機會來了。”賀明的眼中放射着一股類似猛獸發現獵物時特有的光芒。

“那我還是乾脆再多派幾個機靈點的人過去吧,這樣穩妥點。”保衛部長的眼裡也發出了類似的光芒。

“方先生,身體還吃的消吧?”韓家寨的中年山民韓二一邊在崎嶇蜿蜒而又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狹窄的山道上賣力的往前走着,一邊關切的回頭問着跟在身後已經被汗溼透了肩胛的方榕。

“還行,還行,大叔你不用管我,只管往前走,落不下我的。”方榕一邊抹着微胖的頭臉上大量滲出的汗水,一邊微微有些喘息的繼續賣力走着,回答着。

“方先生,要不咱們還是歇歇吧,咱們已經走了兩個多鐘頭了,後面還有二十多裡更難走的山道要走,不能着急的。”善意的規勸着,韓二首先在山道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大叔還是你厲害,一天之內居然能走這麼一個來回。現在連汗都沒見怎麼出,你瞧我這汗出的。”方榕也在相鄰的一塊圓石頭上坐下,順手脫下了已經被汗浸溼的外衣。

“都走了一輩子習慣了。呀,方先生,可千萬別脫外衣,山風厲害,小心感冒了。原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韓二一看方榕脫下了外套,急了。

“大叔沒關係,沒看我這一身的肥肉嗎?不礙事的。”方榕隔着溼乎乎的黑色長袖T恤,輕輕拍打着微凸的肚皮,笑了。

在這隻有山風輕盈陽光燦爛的羣山之間,汗水淋漓的他竟有種分外輕鬆的感覺。就連一直壓着心頭的沉重,似乎也淡漠了不少。因此,感覺不錯的他和韓二開起了玩笑。

“真是辛苦方先生了,讓您跟着我走這麼難走的山路去見我們老太爺,汗都流成這樣了,您還能笑出來,以前那些人,大多走到半路就開始叫苦和埋怨了。難怪我們老太爺這麼急着要見你。”聽了方榕的回答,韓二忽然感嘆了起來。

這一說,方榕倒好奇了起來:“以前那些人?難道大叔是專門帶人進山的嗎?”

“不是,我主要是帶一些老太爺要見的人進山,除了那些人,要進山的城裡人一年裡也沒幾個,根本不需要專門的帶路人。”回答的同時,韓二黝黑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抹茫然。

“哦?老太爺經常見外人?”方榕自然注意到了韓二臉上的細微變化,不過沒往心裡去,倒是韓二的話引起了他很大的好奇。

在當年注意到聊城範圍內有名這個韓家寨的老太爺時,坊間關於他特立獨行的各種五花八門的傳說就給方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仔細過濾之後,當時的方榕發現最後呈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個連他的閱歷和經驗都無法理解的怪人。

有誰自小就幾乎不出自己家的院門?有誰自小到大能每天把二十一二個小時消磨在自己的炕上?而且就這樣一過就是近八十年?要是殘疾人,自然可以理解,可這是個絕對健康的人啊。

要是光這樣,還可以認爲這是這世上不多見的可以被稱爲廢人的超級懶人。可就是這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便以他的詩文壓垮了當時聊城最有名的一羣文人;三十歲的時候,竟躺在家裡,約見並收服了當時那兵荒馬亂的年代裡聊城周圍三百里內最大的土匪頭子黑鷹,不但使黑鷹解散了號稱有三千之衆的匪幫,還讓洗心革面的黑鷹拜倒在他炕前成了伺候他近三十年的侍者。

最具有神奇色彩的就是在他四十歲前後,一場罕見的瘟疫席捲了整個聊城周圍的山裡,那瘟疫來勢之兇猛,死人的速度之快,引起了整個聊城周圍方圓好幾百裡的人的高度恐慌。

剛開始還有聊城和聊城附近的醫生進山想控制疫情,可在他們自己都相繼斃命於瘟疫之後,疫情被渲染到了讓人不能置信的境地。

聊城相鄰的村鎮開始武力驅趕凡是聊城方向過來的路人,拒絕他們入境。聊城城內,陷入恐慌的人們爲了自保,都自發的聯合了起來約定,杜絕一切的山裡人,動物和東西進入城內,疫情最嚴重的時節,甚至都有聊城人自發組成的護城隊二十四小時把守着一切從山裡通往聊城城內的路,拒絕一切外人入境。

就在這個危機的關頭,就是他派已經跟了他十年的黑鷹往疫情最嚴重的各處送出了一張奇怪的藥方,就靠着他這張又是藥草又是符咒的藥方,來若洪水的瘟疫悄悄的褪卻了。

當倖存的那些感恩戴德的山民們一波一波的涌向韓家寨表達他們的謝意的時候,他的門卻緊緊的閉着,門口只有面目猙獰猶如山神的黑鷹按照他的吩咐,不停的阻攔着越來越多的山民。

成千上萬的山民整整圍了他的院子七天,而他的院門也硬是七天沒有打開。

最後,在黑鷹的勸說下,實在沒有辦法的山民們只好裝着一肚子從韓家寨人的嘴裡挖掘來的,關於他的種種或真或假的傳聞離開了。

因爲就算在韓家寨,也沒有幾個人見過他這個人。所以他們得到的,也只能是傳聞。

自此,他成了韓家寨,乃至整個聊城方圓數百里山裡人心裡口中公認的,也是唯一的老太爺。

在聊城地界,以前只有傳說裡那種據說具有無上神通,能夠救苦救難的密宗俗家修行的高人才能被稱爲當地的人們稱爲老太爺。

後來也曾有不少聊城聽聞了他傳說的達官貴人們不辭勞苦的遠上韓家寨去見他,可統統都都吃了閉門羹。在韓家寨人的衆目睽睽之下,他們也只好癟着一肚子的悶氣打道回府。

就是這樣一個傳說中神秘叵測的老人,怎能不引起初到聊城的方榕的注意?

當時因爲他自己有太多的顧忌,所以才強行壓下了潛入韓家寨一會的念頭。後來隨着平靜生活的慢慢延續,當初的那些想法也便慢慢淡了。

所以他今天一聽到韓二說這位神秘的老人還在悄悄約見外人,所以便忍不住有些驚奇了。

“不是,老太爺也就是這兩年,約見了四個人。其實也沒見面,他們一到老太爺的門外,老太爺就打發他們走了。”韓二撓着頭,有些困惑的答道。

“哦?”方榕儘管表現的只是簡單的驚訝了一下但心裡卻暗暗點頭:“看來自己感應的不錯,這位老太爺果然很不簡單。”

“我也不大明白爲什麼會這樣,每回一出老太爺的院門,我都被那些約見的人罵的半死,唉!”有些鬱悶的,韓二嘆了口氣。

“大叔你放心了,這次就算我也是那樣被打發走,卻絕對不會怪你半句的。其實在城市裡呆太久了,就當活動一下筋骨,飽覽一下山色也好啊。”方榕呵呵的輕笑着給韓二吃定心丸。

“我想這次不會的,雖然我說不上來原因,但我覺得方先生一定能見到老太爺的。”感受到了方榕心中善意的韓二連忙睜大眼睛,很認真的急急道。

“呵呵,但願如大叔所言了。對了大叔,有個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記得我好像並不認識韓家寨的人呀,再說老太爺也不出門,他是怎麼知道有我這個人的?”笑着笑着方榕忽然心裡一動,問道。

“老太爺是聽我說的。”答話的韓二有些扭捏的半紅了臉。

“哦?”方榕這下倒是真的愣了。

“方先生事忙,可能沒注意過,這些年來經常有個半大的山裡娃去你那裡買些別的書店不會賣的書,那是我大兒子。我是經常聽他說起你,所以纔在和老太爺說話的時候提起了你。老太爺把我買的那些書全都要了去翻過之後,又聽我說起那些書都是你半價給推薦的,所以才說要見你。”

“哦?我想起來了。”方榕凝神一想,這才恍然。

這些年是有一個半大的山裡小孩隔上好久,就來買一兩本被小蔣戲稱爲迷信專櫃那裡的書。方榕還記得他第一次掏出的錢全都是一些銅板,當時心一軟,便只收了他半價,還吩咐小蔣以後凡是那孩子來買書,一律半價。沒想到那日的一絲憐憫,竟換來了今日和這老太爺相遇。

“方先生歇的差不多了吧?咱們還的趕幾步,不然到了上面天就黑了。”看到方榕還記得自己的兒子,韓二便開心的笑着站了起來。

“嗯,現在又是滿身力氣了,韓大叔,咱們走,不然到時候這天就真的要黑了。”站起身,方榕也笑呵呵地道。

過了一山又一山,崎嶇的山道延伸着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

此時,帶路的韓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沉默好久了。蜿蜒的山道上,方榕望着他默默前行的背影,忽然在心中閃過一抹微帶蒼涼的心酸。而方榕自己最初的那點興致,也慢慢的被一種說不出來的空曠和沉寂所代替。

那是一種只有在連綿不絕的大山裡,特別是在北方裸露荒涼的大山裡纔有的感覺。和南方放眼望去滿目青翠,層巒疊嶂的大山不同,北方的山完全是另一種味道。

在這些即便是五月裡,被一蓬蓬散亂而又不高的野草叢的綠色點綴的山上,放眼看去,佔了主色調的還是那種代表了原始和粗獷的青灰色。那似乎就是北方這些大山亙古以來就有的顏色。

在這樣一座座原始而又單調的山裡,人穿行其中,時間久了,大多都會和方榕一樣,被一種難以言說的空曠和沉寂所控制,那是因爲在那樣的情形下,人就會感受到這些恆久存在着的大山,散發出的那種無名的雄渾壓力和一絲絲潛在的獸性。

“大叔,快到了吧?”忽然覺得應該說些什麼的方榕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山裡的寂靜。

不知怎的,他本能的不太喜歡這種在羣山之間穿行的沉默。

“再翻過兩座山就到了,方先生累了吧?再忍忍就到了。”聞聲回頭的韓二給了方榕一個樸實的笑臉。

“大叔,經常在山裡這麼一個人來回,會不會覺得寂寞?”方榕不想再陷入那種空曠和沉寂的感覺裡,那感覺於他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寂寞?不會啊,走慣了反倒覺得安靜,什麼煩心的事都不用想。”韓二回顧的臉上有種認真的平靜。

方榕一時語塞。山道上再次陷入沉寂。

當太陽西移到前面那座山的山頭的時候,鼎鼎有名的韓家寨終於出現在吃驚的方榕眼前。

“好地方!”幾乎在反應過來的同時,方榕的讚歎脫口而出。

在浪蕩天涯的這十年時間裡,他自問去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山寨和村子,但像韓家寨這樣能給他震撼的,還真是頭一次。

在走過了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塊超過三尺平地的高山之後,無論誰眼前忽然出現一塊夾在山谷之間,像韓家寨這樣的巨大平地可能都會感覺到驚歎。更何況,特別是這巨大的平地之上佈滿了一塊塊整齊的,在蒼茫裸露的羣山之間罕有的那種奪目的青翠!

“老太爺就住在那裡。”聞聲只是憨厚的笑了笑,韓二指着山下綠茵茵的麥田之間的一個小院子道。

“怎麼那院子比周圍的房子都低半頭?”方榕順着韓二的指點望去,卻發現那座小小的院落不管是裡面的房子還是外面的院牆,都要比周圍的那些建築低上半頭,所以不免就覺得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根據韓老太爺在寨子裡獨一無二的地位和他那所院子所在的位置來看,怎麼着也應該是那院子裡的建築和院牆比周圍那些隱隱成拱衛樣子的房子高出一頭纔是,怎麼反倒低了?

“這我也說不上,好像自我記事開始就是這樣了。”韓二一邊也覺奇怪的搖着頭,一邊加緊了下山的步伐。

方榕一看,也知道再問也是閒的。所以也不再吭聲,只管也加快了步伐跟在韓二身後,急急的往快要被暮色籠罩住的寨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