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城外,
野鹿山和和月息山脈之間的十字路口,在過去三年裡每一天都在發生着變化。
在這個十字路口的最爲繁華的地點,有一間早在十字路口興旺之前就已經開始營業的旅館。這間旅館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深水。
深水旅館,老闆是一位退伍的老兵,他只會做一樣菜,那就是軍隊裡特有的一鍋亂燉的肉湯。
雖然菜式簡單,但這位退伍的老兵做出的味道確實不錯。
此時此刻,這間旅館的廚房裡,那位老兵正和他的老婆在廚房裡忙碌着,不過今天他並不是忙着煮他的肉湯。今天,他忙着烘烤着一支肥羊!
廚房外面的大廳裡,在老兵夫妻兩人烘烤肥羊的時間裡,不知不覺聚滿前來休息的行腳商人以及走累了的傭兵。
“老尼爾,我在外面都聞到你烤肉的糊味。”與老闆熟絡的傭兵一手端起裝有麥酒的高筒杯,另外一隻手拋出兩枚面值都是‘一’的銅克朗給女招待後,那隻大手很不客氣的在其圓臀上狠狠的一捏。
在女招待的白眼和衆多旅客的鬨笑聲中,廚房裡傳來一陣怒吼:“你懂什麼是烤肉嗎?你懂嗎?這個烤肉是我特質的,醃製醬料的所有配料都是從高地草原買來的,你那粗俗的眼光裡只有女人和麥酒!”
“但是…我好想聞到一股醬料燒焦的味道。”一位穿着比較正式的商人,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迴應着老闆的怒吼,他那語氣就好像是在訴說一件不容辯駁的事情。
廚房裡的旅館老闆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沒有聲響,但大廳裡依舊吵雜不已,傭兵和行腳商的調侃在這些人的眼裡,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
不多時,老闆窘迫的走出廚房,不過看他那副尷尬的樣子讓所有人都明白,他是被趕出來的,在趕出來之後他還歪着頭對廚房裡嚷道:“都怪你…你看看你是怎麼烤的?”
“你的聲音太小,你得說大點聲你老婆才能聽得見。”傭兵們開始起鬨,有的商人開始打賭老闆幾分鐘之後纔敢回到廚房。
深水旅館的老闆怕老婆那是出了名的。不過,他的老婆也並非什麼兇悍之人,反而如同貴族莊園裡嬌弱的小姐一般柔美。
有傳言,老尼爾的妻子是一位魔法師,兩人在戰場上相識,當戰爭結束之後他們選擇在這裡定居。也有傳言她是蘇克平原某位貴族的女兒,在貴族內戰中被老尼爾救下,然後兩人爲躲避那位貴族的追捕逃到這裡開了這家旅館。
在衆人的鬨笑之中,老闆“啪”的一下把手掌拍在吧檯上,“今天我店裡的烤肉全部五折起賣!”
“大方的老闆!”
“慷慨的老闆!”
“爲老尼爾的慷概,我請在座的一人一杯麥酒!”有錢的商人最會做人,也最會抓住時機表現自己。
“但是…剛剛嘲笑過我的,沒有任何優惠!”
“沒有人嘲笑你,尊敬的尼爾先生。”最開始說話的那位傭兵,回想着他服務的那些貴族行禮的樣子,對着板着臉挺着胸站在吧檯的老兵躬着身子行禮。
更大的鬨笑聲在大廳裡迴響,無數人舉着酒杯痛飲,然後有哄搶式的跑到吧檯旁,索要被人請的那杯麥酒。
在鬨笑聲中廚房的門簾被掀開,一位穿着灰色長裙的女人從廚房裡走出,這個女人從表面上看三十歲上下,黑髮被灰白頭巾包裹着,精緻的五官給人一種恬靜的美麗,與她此刻所處在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羊腿單獨賣啊!”女人對着鬨鬧的大廳喊了一句,“其他部位纔是五折。”
“我要去警察局控訴你們欺騙顧客。”
“那就去告吧!”尼爾拿着一把磨得鋒利的匕首,熟練的從羊身上割下羊腿,“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他出了整整十個克朗要買這隻羊腿…你們這些窮鬼,連一個克朗都拿不出,還想吃這個?”尼爾把羊腿重重的放進鐵盤,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後,在衆多顧客的咒罵中上了二樓。
大廳內的旅客們並沒有在那個羊腿上多做停留,經常滿大陸跑的他們也見慣許多有錢的勳貴包下整個旅館的事情,比起尼爾口中所說的那位‘重要客人’,他們現在更關心的是那隻烤羊剩下的好肉。
在十字路口變得繁華之後,老尼爾對旅館進行過改修,二樓的大房間被他全部改裝成舒適的單人房用來專門接待來往的大商人。相比於樓下大廳的嘈雜的,二樓要安靜得多,在安靜的過道里聽着樓下的吵鬧聲,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飄忽感覺。
尼爾端着烤羊腿,腦海中想着口袋裡十克朗,臉上的笑容不知覺更加的燦爛。
“咚咚咚”在房間外面,尼爾很是禮貌的敲了敲門,並下意識低着頭的看了看自己穿得是否得體,正滿心喜悅的他根本無法察覺自己滿身油膩的噁心,還對着自己此刻打扮滿意的點了點頭。
打開房門的是一位年輕人,尼爾見過這個年輕人,就是他付給自己硬邦邦金燦燦十個克朗。長久養成的習慣,讓他下意識的掃了一眼房間裡的其他人,一位穿着與普通富商沒什麼區別的老人正在和他的隨從閒聊着,這些人此刻聊的事情一定特別有趣,因爲屋子裡的笑聲在不斷迴盪。
“很特別的烤肉。”年輕人看着鐵盤裡外皮已經烤糊的羊腿挑了挑眉。
“許多人都這麼評價!”長久的旅店生活,早已讓尼爾把自己的臉皮修煉得如克魯城城牆那麼厚實,“深水旅館的烤羊肉聞名整個王國,就是從不吃肉的精靈到了我這裡,也會忍不住想要買上幾斤。”
“這是你應得的。”年輕人聽到旅館老闆的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面值‘五’的銀克朗幣放在托盤上,端起鐵盤退回房間的同時,房間的門就被人從裡面關閉。
屋內的笑聲在房門關閉的那一剎那在尼爾的耳邊停止,樓下客人的吵鬧在也在這一刻重新匯聚,尼爾輕笑着搖了搖頭,拿起托盤上的銀克朗輕輕咬了一口,看着上面嶄新的牙齒印滿意的笑了笑走向走廊的樓梯口。
房間裡,端着羊腿的年輕人用匕首熟練的劃開羊肉,切成一塊一塊的放在事先準備的瓷盤中。
“我都說了,不用那麼麻煩,我還沒有老到那種程度。”這個聲音略顯蒼老卻鏗鏘有力,語氣雖然隨意卻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這是科溫德領的老領主澤羅丁-馬恩的聲音。
原本應該在科溫德堡享受晚年生活的他,居然出現在這麼一個小旅館裡,而且還在克魯城如此敏感的時期。
“年輕人就應該多做一些事情。”馬恩子爵身邊的一位中年隨從,對着忙碌的年輕人使了使眼色後,爲老領主已經喝乾的酒杯裡重新倒滿麥酒,“大人,城中已經傳來消息,警察局打算在今天下午對地牢裡的那些貴族公開判決。”
“比我想象的時間提前了一天。”老領主靠在一張躺椅上,很是隨意的對着隨從遞上來的酒杯擺了擺手,“肯定是卡瓦爾堡內在過去這兩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看了看在場的親信,“找一個克魯城的熟面孔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你們先不要和他們任何人接觸。”
“是!”門口的隨從點頭接下命令,當他正準備出門的時候,老領主又突然坐起,“不!不用去…這種事情不應該由我們出面,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給我們帶來消息。”他說着便問:“我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我在這裡吧。”
“是的!”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享用這盤烤肉。”澤羅丁-馬恩又重新靠在椅子上並拿起酒杯暢飲兩口,當高原麥酒的香氣在他的胃腔裡打轉的時候,年輕人呈上一盤削好的嫩肉擺到他的面前。
“是三十年前…還是四十年前…”老人看着眼前這盤賣相併不好的烤肉,“時間久得我都忘記了…當時我很年輕,跟隨老公爵從安庫要塞的返回克魯城,在城裡和哈倫斯堡的那個老小子打賭,結果輸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最終只能餓着肚子回科溫德領。”
“相信我…那個滋味真不好受,這麼多年過去,我可以忘記在安庫要塞血戰的場景,但始終不能忘記當時餓着肚子回家的感覺。”老人帶着心悸的表情,“在嘉米奇草上快要餓暈過去的時候,拋棄榮譽搶劫了一位路過的行腳商,他當時正在靠着羊腿肉,那肉的味道和這個差不多。”
老人的毫不避諱的講解着他過去的荒唐事,“但飢餓中我吃得太多,我差點去見衆神…但最終是那位善良的行腳商救了我一命,我要感謝他!”
“爲那位善良的行腳商乾杯!”
衆人紛紛舉起手中的酒杯,與他們的領主一起痛飲。
“咚咚咚”
當濃烈的酒精味在房間裡散開的時候,木製的房門輕輕的響起。
“是我們的朋友到了!”澤羅丁-馬恩指着房間的門低笑着說道:“讓我們的客人進來。”
客房的門在無聲中推開,外面吵鬧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的同時,一位裹着厚實披風讓絨毛遮蔽大半張臉的年輕人和一位低着頭的僕人出現在衆人的眼裡。
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輕人皺了皺眉後望向他左手邊的隨從,隨從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識。
雙方相互打量幾秒後,年輕人讓開一個身位後卑謙的躬着身子,他旁邊的僕人這時擡起頭向前走出一步,把自己整張臉暴露在屋子裡的燭火之下。
“尊敬的馬恩子爵,伯斯特家族向您帶來最真誠的問候。”暴露在燭火之下的年輕人,卻是克魯城內如今炙手可熱的大商人偉茲-伯斯特。
“你好,伯斯特子爵。”澤羅丁-馬恩指着房間裡最靠近壁爐旁邊的椅子,“過來坐吧,我已經等你很久。”
偉茲-伯斯特很禮貌的欠了欠身,在經過每個人身邊的時候都很禮貌的點頭,當他坐到壁爐旁邊的時候又禮貌的看着所有人點頭致意。
“山下的人總是這麼充滿禮貌。”老領主先是讚揚着偉茲-伯斯特,接着又對着他的隨從揮了揮手說道:“我想伯斯特子爵單獨聊一聊。”
老人的話說得很隨意,但沒有人可以在這個時候違揹他。
很快,房間裡就只剩下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人面對面的坐着,他們都帶着溫和的笑容,彷彿與家人相處一般和睦。
“我已經快七十歲,剩下的時間不多,所以…我希望我剩下的日子過得很輕鬆,而不是一直與人爭鬥。”老人熟練的擺弄着他的捲菸,“我們直奔主題如何?”
“正巧,我今天的時間也非常非常的有限。”偉茲-伯斯特笑着拒絕老人遞過來的捲菸,“但在此之前,請先讓我對您的到來表示歡迎,也讓我代表克魯城內的貴族對您的給我們的幫助表示感謝。”
年輕的偉茲-伯斯特這些話充滿真誠,但他話語間透露的意思也很明顯,而且沒有任何承諾,有的只是一句真誠的感謝。
“哈哈!”老人抽了一口濃煙大笑道:“王都也是我的家,我並不是客人,我現在只是回家而已,所以…你的歡迎無從說起,還有…我不是來幫助你們,我們是來尋求合作,而且是以我爲主的合作。”
“尊敬的馬恩子爵,您好像…”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談論這些問題有些太早了嗎?”澤羅丁-馬恩吐出一口煙擺擺手,“也許兩天後你已經穿着一身囚服待在滿是老鼠的地牢裡。”
“我對我們的計劃充滿信心,我相信不會出現那樣的事情。”偉茲-伯斯特根本不在乎老人的警告,他非常自信的說道:“克魯城內有一半以上的貴族支持我,難道漢妮娜還敢下令把這些人全部抓進警察局的地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