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那破爛宿舍的大門,徐富貴發現牀鋪中間的空地上已經點上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此刻連昆正樂滋滋地蹲在油燈旁邊點算銀錢,那些還沒領到工錢的工友緊緊地圍在連昆身邊,眼神中閃爍着賊亮的光緊盯着,個個連眼睛都捨不得眨,生怕他跟着這錢一起跑了。
連昆也是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錢,激動得滿臉通紅,點算着地上那堆銀錢的手都在一下一下地微微顫抖。
見到徐富貴走進來,圍在中間的這些人都沒有反應,看來是太投入了。倒是之前已經領到工錢的那十來個漢子中有人傻乎乎地打了個招呼:“富貴哥”。
望着那些工人們眼神中驚訝、懼怕、佩服交織的複雜眼神,徐富貴也沒有作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對大家點了點頭。
這時候連昆等人才注意到徐富貴,連昆從人羣中擡起頭來,語氣中掩飾不住興奮:“富貴哥,給大家都發了工錢後還能剩下二十來個銀洋呢”。
徐富貴心裡說:靠,沒見過錢啊!嘴上倒淡淡道:“給那些沒拿足工錢的工友補足工錢,剩下就拿去請大夥吃點東西吧,這都大半月了,大夥也沒吃點什麼好的”。
連昆將銀錢分派給大夥,然後一把從旁邊的一張破棉絮上撕下一面破布,將剩下的二十來個大洋細細包了起來,然後遞給徐富貴。
徐富貴接過布包,將手中的5個銀洋和布包一起塞進身上那件破舊汗衫的衣兜,招手道:“大夥跟我走,今晚也讓大家混個酒足飯飽”。
在昏暗的油燈下,大夥臉上都透露出一絲渴望,但是也都驚疑着,一時沒有響應徐富貴的招呼。
人羣中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就是第一個領工錢的王二狗,他關切地說道:“富貴兄弟啊,你可知道你闖了大禍了?這塊碼頭可是虎哥罩的,虎哥在碼頭這一帶就是一個地頭蛇,手下也有不少打手,只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帶人來找麻煩,我看你還是和昆子跑吧”。
徐富貴笑笑:“虎哥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我看他在上海灘也不過是一個小小蝦米,想找我麻煩,那也得先稱稱自己夠不夠分量”。
王二狗滿臉憂慮:“富貴兄弟,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不過就算你不怕虎哥,也要讓着點走,畢竟強龍不壓低頭蛇嘛”。
徐富貴拍拍王二狗的肩膀:“別擔心,就算虎哥來找麻煩,也是找我的麻煩,大家都不用擔心,大不了不在這碼頭上幹,這上海這麼大,還怕找不到混飯吃的地方啊”。
大夥想想也是,留在這裡指不定還會被回來報復的打手一頓痛打,還不如跟着徐富貴一起走,怎麼說大家都在一起,還互相有個照應。
於是,在徐富貴的再次勸說下、在連昆的煽動中,大夥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兩人走出宿舍,拐過了幾個街口,找到了一家簡陋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雖然是小吃店的老闆,身材卻略顯也削瘦,看來這時候的上海小生意人也過得不怎麼樣。
這個時候本是生意慘淡的時候,上海的小店一般也都在這時候關門。突然見到這麼多客人上門,老闆自然是喜不自禁。
店內面積太小,也坐不下這麼多人,老闆連忙吩咐店裡唯一的小夥計支起兩張簡易木桌,擺在門口,並在每張木桌上點上了一盞簡易油燈,將燈芯撥得亮堂堂的。
勉強湊足了椅子,三十來個漢子圍坐在幾張桌子邊,一下將狹窄的小店塞得滿滿的。
店雖小,但上菜的速度倒不慢,很快,幾張桌子就都上好了幾樣簡單的家常小菜。徐富貴招呼老闆打來幾壺白酒,再給大夥每人面前放上一個小酒盅,將白酒注滿。
徐富貴拿起面前的酒盅,站起身子,揚聲道:“我徐富貴和大夥也在一起混了大半個月,今天難得有機會好好敘敘,我先敬大夥一杯”,說罷仰頭將一盅白酒倒進嘴裡。
我操!這酒還真他媽烈!酒才入喉,徐富貴就覺得一股火辣的感覺從胃裡直燒上來。勉力壓住酒勁,徐富貴揚起點滴不剩的酒盅向大家示意。
三十來個漢子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起身來,端起面前的酒盅,仰頭將面前的酒乾了。
幾杯白酒下肚後,大夥也都沒那麼拘束了,隨着一些酒勁上頭的人開始插渾打科地說點趣聞逸事、野史奇談,氣氛也輕鬆了下來,小小的店內倒是一副熱鬧非凡的場景。
見大家都是酒菜正酣、忘乎所以,徐富貴起身來到老闆旁邊,招呼老闆、夥計也一起來喝一點,老闆拗不過徐富貴的熱情,也和小夥計加入了大家歡樂的陣營。
徐富貴走進廚房,見到一個三十來歲、肥頭大耳的廚師正累得蹲在竈臺邊喘氣,手上還拿着塊大汗巾不斷地去擦臉上、額頭上冒出的那些豆大汗珠。
一時之間弄上這麼多菜,也確實是個體力活。
看來這不管什麼時代,廚師都還是餓不着的,徐富貴看着那廚師的體形,暗暗地想。一邊也不閒着,熱情地拉起廚師,招呼出外一起鼓搗幾杯。
廚師還真是初次見到這麼熱情的主顧,和徐富貴客套着,也擡步向外走去。
徐富貴眼睛在狹小的廚房內一掃,看到了案板上擺着一把磨得雪亮鋒利的菜刀,旁邊的刀架上還有兩把,不過已是鏽跡斑斑,應該是鋒刃已失,很久沒用了。
將肥廚師推出廚房的當口,徐富貴眼珠一轉,順手將那兩把刃口捲起、滿是鐵鏽的報廢菜刀抄在身後,跟着走了出去。
外頭此時已經是人聲鼎沸,男人們幾杯烈酒進到胃裡,話自然多了起來。徐富貴巧妙地掩藏着拿在身後的兩把菜刀,加入戰團又是一陣觥籌交錯。見
見大部分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徐富貴也就招呼老闆結帳。老闆起身到櫃檯上一合算,說道:“富貴哥,總共是5塊5毛”,一頓酒下來,他也認識這個衆人嘴中的“富貴哥”。
媽的!這頓飯都超過了老子一個月工資,徐富貴惡惡地想。
笑着從衣兜中摸出6塊大洋,丟在櫃檯上:“老闆,不用找了”。老闆連忙道:“那怎麼行,富貴哥,你們也是窮苦人,5毛錢也是錢,還是找給你”。說着要去櫃檯的抽屜裡拿錢。
徐富貴抓住老闆的手,呵呵笑道:“老闆,別看這身打扮不怎麼樣,不過今天我可不是個窮人,這就當是個見面禮了,把徐富貴當朋友的,就別客氣了”。
老闆沉吟道:“這……這不太適合吧?”,“有什麼不合適的,就這樣了”,徐富貴抓起櫃檯上的6塊銀洋一把塞到老闆手中,一轉頭:“兄弟們,走了”。
大夥和店老闆客套着走出店門,徐富貴悄悄將那兩把菜刀斜斜地掖到後腰,再用褂子的下襬蓋住,緊緊腰帶,跟着隊伍往宿舍方向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