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那名卦?”
“自知何必多問。”
“你好像知道很多。”
“命數自有天定罷。”
“呵呵…”
夏尋苦笑,他知道餘悠然說的是什麼。
遂一手拿過剩下的木碗,用勺子挖起一塊酥軟的奶皮,放入嘴裡含着,讓凝固的奶酥自主融化在舌尖。
“自古算謀不分家,但兩道區別亦甚大。算者,循天地萬物,六道命數,演算生息變換。謀者,以天地爲盤,人心爲子,藏伏玄機弄潮。前者順天,後者逆命。我自少跟着爺爺學習謀道,從來都不信命,更不知道什麼叫天意難違。”
“這已經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
夏尋說的很有節奏且緩慢,待他將話說完,餘悠然碗裡的雙皮奶也已經喝去大半了。將木碗輕輕放落案桌,餘悠然道:“而是你不信也得信。”
夏尋稍稍提眼,瞟向餘悠然。
餘悠然再道:“大道規則隱伏於大千世界之微末,無處不在。即便你的命數被隱藏在天眼之下,但你依舊存在此世間。只要你身在其中,談吐動靜、思想牽愁、喜怒哀樂,便皆在蒼天掌控,而你不自知。你想逆天而爲,殊不知你所接觸的事與物都早已天定,都在潛移默化第牽引着你走向天定的方向。你掙扎着想逃避,可能你永遠逃不掉。”
餘悠然把話說得極其深奧,隱隱約約,似乎在勸誡夏尋莫再掙扎。
“看來,你真的知道很多事情。”
“肯定比你知道的多些。”
“那又如何?”
夏尋也放下木碗,心境異常平靜,靜如處子。
道:“你是想告訴我,無論我如何決斷,所有事情都已經之註定的麼?”
餘悠然沉默不答。
夏尋再道:“還是想說,夏尋芍藥,註定無果?”
“都是。”餘悠然道。
“呵。”夏尋不屑笑起。
餘悠然忽然轉去話鋒,問道:“可知道,我爲何在茶山不把柏凌雲拿下?”
話鋒突轉,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味道。但夏尋的思維反應極其迅速,餘悠然話剛出口,他即刻便聞到了一些異樣。
餘悠然問,爲何在茶山不把柏凌雲拿下。
此話換言之,就是餘悠然在金雷天譴那夜,有把握也有機會將柏凌雲拿下,只是她不願意而已。天試之上,非友即敵。柏凌雲文韜武略皆屬同輩絕頂,且身後又有皇族這尊靠山,他對餘悠然所能造成的威脅,絕對不會在夏尋之下。這般強敵,餘悠然不擒反縱,其中必然有所忌憚顧慮。而她所忌憚顧慮的事情,必然遠在柏凌雲的威脅之上。否則,她沒必要多此一舉。
有什麼事情,能對餘悠然造成這般威脅呢?
夏尋尋思片刻,便以倒序方式得到了答案…
這個威脅,就是夏尋。
夏尋離開徽山入夥瞿隴,雖未掌兵但和掌兵無異。只要他一聲令下,八千瞿隴將士即會隨聲出鞘。排除在東考場恢復元氣的皇族大軍外,方寸考場之上就當屬瞿隴人馬最多,最強,最不好惹。
餘悠然掌純陽和徽山原人馬,數不過兩千。即便再精銳,在四倍於己的敵人面前,那也難有優勢可言。況且瞿隴文武雙全,單論謀略戰力亦不輸於餘悠然所掌握的徽山勢力。其威脅,更不言而喻了。
可問題就在於…
金雷天譴那夜,夏尋還沒上瞿隴呀。
而且他不單止沒上瞿隴,那夜他還避難於徽山和餘悠然形成了暫時的聯盟。可在這般情況下,餘悠然卻有意放走柏凌雲。
這裡頭的玄機,可就值得深思了…
夏尋思慮許久,兩眼看着餘悠然,沉聲緩道:“因爲,你早就算到了我會赴瞿隴,也算到了我會重新掌握人馬,對你形成更大的威脅。所以你才放走柏凌雲,養虎爲患,以備他日借刀殺人。”
餘悠然面無神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乾澀冷道:“想養虎爲患,以備他日借刀殺人者,不僅是我還有你。”
“我?”
“難道不是麼?”
餘悠然不答反問。
夏尋兩眼細眯,像被人看穿了心思。
餘悠然緩緩再道:“同樣的事情,不同人爲,亦分順逆。我放走柏凌雲是順天落子,而你放走柏凌雲則是逆天行謀。你在蠑螈失勢,爲了不受制於我,被迫放走柏凌雲,容皇族重新恢復元氣,對我形成威脅。可你不知道,後來入主瞿隴還會有安塔山的加盟,掌八千人馬戰力倍爭,同樣也使得你重新成爲衆矢之的。這就是天意,你想改變,結果卻依舊是在原地。”
“……”
夏尋不答。
後方百丈外的墨閒、唐川聽得一陣愣神。
從前方兩人幾句談吐間,他們理出莫大玄機。
是話中算計實在太深…
他們就像兩位老謀深算的棋術大師,隨手一揮便是百步的佈局,隨意一眼便將局勢看穿至未來,常人根本無法跟得上他們的節奏。
夏尋早在嶸舔澤失勢時,將柏凌雲作爲棋子佈局到了後期。餘悠然則在天譴夜前,就已經算到了夏尋會離開徽山重掌大勢,故將柏凌雲放虎歸山。
這都是尋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他們的眼光竟能看得這般遙遠。
氣氛徒然安靜,烈日依舊清寒。
餘悠然將剩下的半碗雙皮奶恰靜吃完,此間始終無話,待她把空碗放回木盒後,又重新把目光看會茫茫無際的油菜花海。
緩息片刻,方續道:“自以爲能改變什麼,卻什麼都不能改變,這叫命運。算師便是通過天數的軌跡,將因果整理成事實,蓋棺定論。”
“……”
話意更深,似有所感觸,也似別樣的告誡。
夏尋已經開始有些跟不上餘悠然的節奏的,至少他沒明白餘悠然這兩句話所暗藏着的深意。
想許久,夏尋問道:“你是在說古梵的事情吧?”
“當然。”餘悠然毫不掩飾。
“哦…”
夏尋長長應聲,再問:“難道你就沒想過改變些什麼嗎?”
“改變什麼?”
“改變你想改變的。”頓了頓,夏尋又補充道:“或者,改變別人想你改變的。”
“這有意義嗎?”
“當然有。”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