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是他的恩師,又是爸媽的同事好友,自打離開昌村後,他就沒有再見過以前的老師們,有一部分原因出自於他刻意迴避。
他設想中的拜訪絕不是現在種情景,他想等到自己出人頭地的那天,光光彩彩的回校探訪。。。
然而,直至母校拆除的那年,他仍舊是那個一無是處的他。
昌寧對學業話題興趣缺缺,言語間又多有閃避,李芝見他排斥,也就不再多說,既而轉問昌寧的父母近來如何,工作是否順利。
昌寧感覺眼前的李芝即陌生又熟悉。
三年的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言談舉止一如往昔,但隱約的又覺得哪裡不對。
爲什麼會在這裡碰到她?她要去昌村做什麼?她有沒有注意到一路以來的異常,昌寧苦苦思索着,卻不得而知。
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訴她,聽聽長輩的意見,總好過自己無頭蒼蠅似得胡亂猜疑。
但這樣做可行嗎?
這個人是否可信?
即便她對自己無害,又是否能夠接受自己經歷,自己會不會被當成妄想症?
細想下去,昌寧只覺無奈。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睜開眼睛,自己仍在昌村,自己的生活還是那般平淡。
昌寧的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絲希望,或許回到家時,煙筒中正飄着輕煙,遠中飯香瀰漫,父母在衚衕口與鄰居談笑。
他嘆了口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是不要奢求太多。
車內一時有些沉默。
李芝打開fm,收音機中播送着廣告,之後是一首節奏緩慢的歌曲,歌手嗓音低沉,有種哀傷的味道。
在田野行駛了一段時間後,車子駛入村鎮。
這個村子昌寧有很是熟悉,發生車禍那天他曾途經此處。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昌寧舔舔嘴脣,湊到李芝身側問道“姨,你有沒有覺得這一路太靜了,靜的有些異常?”
“多好”李芝不以爲然道“鄉下的道走着就是舒服,不堵車,這時間放城裡堵車堵得根本走不動。”
“聽說九里坡那塊修路,也堵着呢。”
“好像是,沒往那邊走過,不過出城的時候在高速路口堵了二十多分鐘。”李芝笑道。
“哦,”昌寧撓撓頭髮“姨,我沒帶手機,能用下你手機嗎,我想跟爸媽打個電話。”
“打吧,你自己拿,我開着車呢,不方便,”她用下巴示意手機的位置,“就在那放着呢,能夠得着吧”。
昌寧探着身從副駕駛門旁取了手機“有密碼?”
“密碼是******”李芝報出一串數字。
無論家中的座機,還是爸媽的手機,依舊是全部打不通,昌寧一臉落寞的把手機放回原處。
“沒打通嗎?”李芝望向後視鏡中,鏡中的昌寧面色有些蒼白,於是安慰道“可能你爸媽這會正有事,一會再給他們打過去試試。”
“嗯。”昌寧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李芝看得出來,這孩子心理窩着事呢。
也是,剛剛經歷車禍,現在又聯繫不到家人,心裡肯定着急“你家要是沒人,就去我那吃飯吧,我給你媽發個信息,等吃了飯我再送你回去。”
“不用了姨,您送我回家就行了,我帶了鑰匙呢。”昌寧馬上推辭,他實在沒心情陪李芝吃晚飯。
“跟我客氣什麼,先去昌村小學那坐會,又不遠,等你爸媽回來了我再送你過去。”李芝有些強勢的直接拍板道。
“昌村小學?怎麼可能,那不是拆了嗎?”昌寧一驚之下脫口而出。
“拆了?哪拆了?你做夢吶。”李芝笑道。
昌寧想到麪粉廠場的情形,心中已有了幾分瞭然,他擠出一個笑容“對,我做夢呢,是我搞錯了。”
他沒辦法在自欺欺人下去,眼前的這個李芝的確並非他認識的那個李芝,或許他們的時空發生了錯亂衝突,或許在這個世界中,他已是孤身一人。
之後,昌寧一直有些魂不守舍,跟李芝說話也是心不在焉,更多的時候,他都呆呆的望向窗外,似乎這個舉動便已消耗了他所有精力。
沉默一陣後,李芝似乎想到什麼一般輕聲嘟囔道“的確有過要移校的傳言,最後不了了之了,這幾年你又不在家,難怪搞錯了。”
“姨,那我跟你一塊去昌村小學吧,麻煩你了。”昌寧在心中嘆了口氣。
“有什麼可麻煩的,你太客氣反而顯得生疏,跟你媽一個脾氣。”李芝笑着輕叱道“肯定跟你媽學的。”
這個決定對他來說很是意外,換做平時,他一定不會去的。
一直以來,他的生活都如同一隻纖薄的蛋殼那般脆弱,每時每刻都要保持與外界的微妙平衡,以免生活節奏被打破。
他很瞭解自己容易容易崩潰的體質。
譬如此刻。
他應該躲回家中,窩在牀上,昏天黑地的睡一覺,等身體精神都恢復到最好的狀態再做打算,而不是固執的將自己逼到危險的邊界。
但他不想放棄,他想要快些從這團亂麻中理出一絲頭緒。
當初他不想上課,他請假。
不想上學,於是他休學了。
不想打工,於是他辭職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逃避,但命運本身呢?
如今他以退伍可避,他能夠感覺到,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中,如果他不想辦法堅強起來,沒有其他任何人能夠幫他了。
昌寧闔上眼皮,想要在抵達中正小學之前小睡一會,但是李老師會問他這樣那樣的問題,他知道。
車內空調使他出了汗,鞋中灌進了沙土,於是腳下又粘又膩,腳趾間彷彿快要腐爛了一般。
車子平穿過廣闊的田野,經過一排排挺直的白楊,由公路轉爲顛簸的黃土路,又從黃土路轉到細碎的石子路上,這條石子路原本是洋灰路,只不過風化的很嚴重,碎裂成一片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