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救人

聽雨樓三層,靠圍欄處擺着一張茶案,一人手執粉青茶壺,微微傾斜,碧綠色的茶湯緩緩倒入杯中,升起縷縷薄霧,清洌的茶香混雜着一絲桂花香氣被風吹散,瀰漫在整間屋內。

“沐公子何時到的太原府?” 一隻手捧起茶杯放到嘴邊吹了吹。

“剛到不久,隱之兄呢?”

“不到半個月。”隱之放下茶杯,看了看燙得有些發紅的手,索性不再學文人墨客裝風雅了。

“沐公子是來遊山玩水還是走親訪友?就快到中秋了,邢伯伯在家中設宴,求個熱鬧團圓,不知道沐公子願意賞光麼?”隱之剛纔聽林決說他這幾日住在客棧,就知道他在太原府是沒什麼親戚朋友的,於是想邀請他中秋赴宴。

林決放下茶壺,空氣中氤氳着茶香和花香,時不時有微風拂過,用力吸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聽雨樓三層上可好可以看到汾河和遠處連綿的青山,他連日來的苦悶心情也好了許多。

“那就多謝隱之兄了!”林決輕舒一口氣,把胸間的濁氣統統吐出,笑着衝隱之點點頭。

“嗐,這有什麼好謝的!你救了念之,師父和邢伯伯也一直想找機會好好謝謝你呢!”其實他也想謝林決,不過更重要的是藉機會探探林決的底,那晚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有沒有可能說出去,這纔是主要的。

正說着話呢,林雨就上樓了。“二爺,汾遠鏢局來人找隱之公子了……”

隱之是和林決在路上遇見的,之後聊得興起一起來了聽雨樓,現在鏢局叫人找他,一定是出了什麼急事。

“沐公子,我先告辭……”話音未落,一個人影蹬蹬蹬地跑上來撲到茶案邊上嚶嚶嚶的哭上了。

“二師兄你快回去吧!師姐他們被劫走了!”

隱之騰地一聲站起來,茶杯“咣”地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撒了一地。林決捏着杯子的手也是一抖,早上才走的船,現在就被劫了,什麼賊人這麼猖狂,竟然在離太原府這麼近的地方犯案?

“我跟隱之兄一起去看看吧!”林決招呼林雨趕緊去結賬,他跟隱之一起回汾遠鏢局去。

惠之剛纔着急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趕緊擦了擦眼淚,又悄悄抹了抹鼻子底下,發現沒有鼻涕淌出來,這纔跟在他們後面下樓。

林雨結了賬等在樓下,還有一個汾遠鏢局的小徒弟,一共五人匆匆往汾遠鏢局的方向走去。

前頭隱之心急如焚,林決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他們不說話,林雨也不敢說話,一時間五個人就只聽到惠之抽抽搭搭的哭聲。林雨想了想,掏出一方帕子遞過去,“擦擦臉吧……”

他本來以爲惠之會不好意思,推辭一下什麼的,畢竟是男子的東西,誰知道惠之二話不說地接過去,不僅擦了臉,還擤了個鼻涕,然後擡起頭衝林雨笑了笑:“多謝啊!”

林雨看着自己那個才用過兩次的帕子不禁苦了臉。這師姐妹都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一定是的!

走在旁邊的“小徒弟”邢千憫見他們兩人說話不覺有些生氣,但他也說不清爲什麼生氣,只把臉偏到一邊眼不見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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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遠鏢局平時水路走得不多,但熟識的漕運幫還是有的,其中關係最近的就是天辰漕運幫,略一打聽就能知道太原府附近根本就沒什麼水匪,邢仲庭也納悶兒呢,莫不是這夥人只是藉着水匪的名義來尋仇的?

當即他就帶了鏢局得力的鏢師們,一邊吩咐人通知金員外,一邊跟天辰幫的人匯合,一起去往汾河下游探個究竟。

一行人快馬加鞭,一個時辰左右就到了鏢船被劫的地方。兩岸青山聳立,將奔流的河水生生擠進窄縫裡,河水在此處急轉而下,又加上剛下過雨,一時間水浪波濤,洶涌無比。

邢仲庭率先下了馬,掏出懷裡的紙條看了看。

“的確是這裡了,轉過這座山,後面地勢平坦,水流漸緩,又多蘆葦沼澤,的確是水匪藏身的好地方。”

正說着,鄺淵突然一手按在劍上,擡頭大聲喝道:“什麼人!”

樹叢裡一陣窸窣,鄺淵和邢仲庭對視一眼,沖天辰幫的領頭田志點點頭,便領着人衝到山上。

不到一刻鐘,田志手裡就提着一個人下來了。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小的只是望風的……誒喲!”

那人撲通一聲被摔在地上,還沒起身,一把大刀就“當”的一聲架在他脖子上。

“說!今天劫的船在哪兒?”田七一腳踢在那人的屁股上,又引出一陣哀嚎。

“這位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田志手腕一壓,刀刃上頓時沾上了血。那人知道這是動真格兒的了,趕緊恭恭敬敬的跪下,連聲求饒:

“好漢!好漢爺爺!小的真不知道!五爺和三爺本來是來劫船的,誰知道船都劫完了,三爺又說不對,讓小的在這兒守着,看到天辰幫的船再給他報信兒。小的也正納悶兒呢……”

“天辰幫?”田志皺了皺眉。本來今天是要走一趟鏢,誰知道今天早上僱主又來信說改別的家陸運了,錢倒是一分不少地給了他們。有錢人一天淨疑神疑鬼的,改主意什麼的是常有的事兒,因此他們也倒沒怎麼在意。這麼說來,這夥人本意是想劫他們天辰幫的船了。

“爲什麼要劫天辰幫的船!說!”

“這小的真不知道!求好漢爺爺饒命!小的知道的都說了,要不信可以跟小的去山後,剛纔劫的船還在那兒呢!”

邢仲庭擔心山上有埋伏,正要阻止,田志已經揪住那人的衣領,拿刀推着他往前走,“你要是騙人,可別怪我的大刀不長眼睛!”那人唯唯諾諾,一乖乖地往前走去。

鄺淵拍拍邢仲庭的肩膀,安慰他道:“看他也是個惜命的,不敢撒謊,而且剛剛劫了一艘船,他們現在肯定防備很弱,咱們就相信他一回。”

邢仲庭無奈點點頭,沒辦法,也只能信他了。

那個被提着的水匪一路上戰戰兢兢的,但嘴裡卻一直不停,他名叫周十三,乃是同山山寨裡的一個小嘍囉,平日負責望望風、打打雜,真刀真槍打起來的時候在旁邊揮着小旗吶喊助威,真本事沒多少,嘴皮子倒是很溜。

“幾位爺爺,我們這山寨以往沒幹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頂多是霸佔個魚塘、田地什麼的……”

田志哼了一聲,揪着周十三衣領的手緊了幾分,勒得他一陣咳嗽。咳嗽完了趕緊接着說道:“現在都改了!自從向大爺來了之後這些事兒都幹得少了,時不時還要劫個富濟個貧什麼的,嘿嘿……”

“這麼說你們不是水匪,倒是俠客了?”鄺淵笑嘻嘻地說道,“看來你那向大爺倒是個人物呢。”

“瞧這位爺爺說的,俠客是萬萬不敢當的!大爺都教育過我們了,這世上的壞人多着呢,何必成天跟老百姓過不去呢?那些個貪官大老爺哪個不都是肥得流油,這麼多錢不拿白不拿……”周十三本來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被劫了的都是活該似的,忽然想起身後這夥人的船剛剛也被劫了,趕緊訕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鄺淵仍舊是衝他笑笑。邢仲庭湊過來貼着鄺淵耳朵說道:“我看他說的這個向大爺倒不是一般的水匪。”

鄺淵點點頭,“看來是個熱心腸,而且本來要劫天辰幫的船,咱們這是替人背鍋了。”

邢仲庭苦笑一下,這可真是冤死了,汾遠鏢局的船爲數不多,想當初還是他岳父大人贊助的,現在一下讓人給劫走一條,不知道回去會不會捱揍。他想想換船和賠給金員外的銀子,又想想夫人的鞋底子,隱隱覺得有點兒肉疼。

同山雖然陡但是不高,小半個時辰就轉過山腰,而後便見到河水奔騰而下,如同抖動的錦緞般鋪陳開去,遠處依稀可見一條條支流匯入天際。

“啊!是念之那條船!”隊伍邊上發出一聲驚呼。

衆人順着聲音看去,見是一個穿着青布衫的公子哥,正是隱之。驚呼之後,他三步並兩步地踏到前面來,仔細看了看,又衝鄺淵喊道:“師父就是它!我沒看錯!”

後頭的人跟上來,一齊往下望,山下是一處蘆葦灘,裡面孤零零地停着一條雙層船,正是今早上出港的那艘。

林雨嘖嘖了兩聲,“船都紮成篩子了,這得漏多少水進去?也不知道人有沒有事兒……”

林決回頭瞥了他一眼,眼神仍是平靜溫和的,但林雨還是看出自家二爺有些不高興,自覺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周十三生怕他們一個誤會就把自己給咔嚓了,慌忙辯解道:“人都好好的呢!小的下山的時候都見到了,就是……就是有一個小娘子嚇昏過去了……”

“什麼!你都看清了?”隱之撲到周十三面前,兩眼瞪着他,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不會是念之,”鄺淵施施然地說道,“念之膽子纔沒那麼小,你這是關心則亂吶~~”關心兩個字說得千迴百轉,惹得隱之一陣臉紅,偏過頭去不想理他。

林決衝隱之笑了笑,“鄺老先生說得有理。”念之是絕不會被嚇暈的。她敢夜闖王府,敢把追兵引到他的屋裡,還敢在陌生男子的被窩裡睡大覺,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衆人正商議對策,周十三忽眼珠子轉了轉,隱之直覺他要耍詐,一記飛鏢貼着他的脖子正中身後的樹幹,周十三臉上不多的肉抖了抖,嘆了口氣,決定還是放棄抵抗。這一羣人上來就要打要殺的,他可不想死,而且本來劫了人家的船就理虧,大爺跟他們說了:做人要講理,做水匪更要講理!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交待了吧。

“衆位好漢,剛纔山上兄弟傳暗號下來,想必是有事兒,你們看……”

“小兄弟不用急,我們正想與寨子裡幾位爺聊上幾句,只要能把船上的人換回來,一切都好商量。”邢仲庭先衝周十三拱手拜了拜,身後汾遠鏢局的鏢師見狀都跟着行了禮。

周十三點點頭,咳嗽一聲,田志無奈,收起了刀,周十三這才點點頭。還算有誠意嘛,早這麼和和氣氣的不就對了,現在你們不都指着我帶你們上山呢?

他捂住脖子蹭地一下躥出好幾步,然後對着山上吹起口哨。這聲音聽着像鳥叫,但又不同於鳥叫,曲調更加多變急促,不一會兒,樹林裡就衝出來一個人,邊跑邊喊:

“周十三!快跟我回去,大爺發火了,再不回去……你們是誰?!”那人離着兩三丈遠就停下腳步,只在層層樹葉間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地望着山腰上的人。

“翟老黑,這是汾遠鏢局和天辰幫的人。”

“什麼汾遠鏢局?他們來幹什麼?等等,不會是嗯嗯嗯嗯嗯吧?”翟老黑衝周十三使勁兒使眼色,可惜周十三根本沒看他。

“這位兄弟,”邢仲庭站出來,衝着那雙囧囧有神的小眼拱了拱手,“在下汾遠鏢局邢仲庭,邢某願進寨中跟幾位爺一敘,還望兄弟能代爲通報一聲。有勞了!”

樹叢裡的小眼轉了轉,探出個頭來,“來得正好,大爺正想見見呢!但是可不能全都上來了啊。”

“那是自然。”邢仲庭把手裡的馬交給身後的一個鏢師,帶着鄺淵、田志、隱之還有執意要跟上山的林決林雨,踩着泥濘的山道一路蜿蜒而上。

等進了山寨,見到許念和傳說中的向大爺,不僅僅是他們,連周十三和翟老黑都被堂裡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