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賠罪

許念一行人被押入山寨,卻沒有關進牢裡,反而男女分開鎖在一間院子裡,院裡各屋門口都有人守着。

“念之,你見機行事,切勿逞強。”臨分開前際之不忘囑咐許念。

“嗯嗯,大師兄放心吧!”話還沒說完就被推搡着進了屋,鎖了起來

許念這屋只關了幾個丫鬟婆子,還有金家母女倆,一羣人嚶嚶嚶的哭個不停,好像已經被怎麼樣了似的,把許念煩得腦仁都疼了。幸好門口一閃進來一個人,及時解救了她。

是以當盧聖進屋時,看到的就是護在金家母女身前的丫鬟婆子,還有坐在角落裡的許念亮晶晶的小眼神。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眼神竟然還有些感激?

盧聖搓搓手,搬了個凳子坐到許念跟前,“那個……娘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許念前一刻還感激盧聖幫她清淨了耳朵,下一刻聽到這話就翻了個大白眼。

“娘子不用擔心,我待會兒就放你們下山!”盧聖拍着桌子跟許念保證。

“真的?”金夫人先出聲,丫鬟婆子們互相看了看,難道這水匪頭子善心大發了?她們的清白能保住了?

盧聖瞪了金夫人一眼,“那是自然,我盧聖說話還有假?但你們要是敢報官,”他走到人堆裡捏了捏金娘子的手,嚇得她一聲尖叫,“嘿嘿,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金夫人怕他真做出什麼,趕緊連聲答應下來。

許念嘆了口氣,這黑熊是不是傻,人都放跑了到時候上哪兒“不客氣”去?就這腦子還出來做水匪,也真是有勇氣,她心裡默默給他幾個兄弟點了根蠟。

嚇唬完了一羣弱女子,盧聖又坐回許念身邊,鍋底一樣的黑臉笑成了一朵菊花,“不過娘子要是自願留下就再好不過了,你要是願意留下,這寨子裡的院子隨你挑,你要什麼寶貝我都給你買……”

“啪”的一聲,盧聖伸向許唸的手被打掉,他卻不惱,正準備再接再厲,房門就被踹開了。

他正在俘獲小娘子芳心的興頭上,被人打擾了自然不高興,沉着臉回過頭去,“叫你們守着,怎麼放人進來……”才說到一半,語調就被硬生生地扭住了,“大……大哥!”

*****

同山山寨的大哥名叫向寄,是三年前纔來到同山的,當時山寨上還只有盧聖兄弟三人,本來想劫了向寄的財物,結果被向寄和他身邊的張闊揍得滿地找牙,盧聖大概是有被虐綜合徵,被揍了不生氣,反而抱着向寄的大腿死乞白賴地要認他當大哥。向寄反正無處投身,於是帶着張闊進了同山,做了個水匪頭子。

此次劫鏢船一事就是向寄籌劃的,他早前就派探子到賀承淮的府裡,呆了足足兩個多月,終於打聽到賀承淮這幾天要往京兆府運寶貝,而且這寶貝價值還不少。料想賀承淮丟了東西也不敢聲張,送上門來的餡餅,不吃白不吃啊!

雖說沒法給賀承淮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但氣也夠他氣個吐血三升的了。

本來聽說盧聖和程江劫了鏢船還挺高興,結果程江支支吾吾的,他就感覺不對勁。一逼問,竟然劫錯了船!劫的還是鼎鼎有名的汾遠鏢局的船,早知道盧聖腦子不太夠用,沒想到連這也能搞錯,而且還瞞着他在這兒調戲人家的姑娘。

一個個的真是要把他氣死!

“你隨我來!”向寄陰着張臉把盧聖拎出去了。

不知道他們兩人說了什麼,不一會兒盧聖就回來了,整個人都蔫兒了,進了屋也不擡頭,吶吶地說道:“大哥請你們過去。”說完又低着頭走了。

看來這個大哥是個聰明人,許念準備一會兒跟他好好講講理。

因此當鄺淵、邢仲庭帶着一衆人氣勢洶洶地上來解救許唸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許念翹着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不知道是被什麼嗆了,咳得驚天動地,手裡還死死地抓着一隻雞腿,身後一個黢黑的漢子見狀趕緊把水送到她嘴邊,桌對面那人一邊勸她慢着點吃,一邊兒還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裡夾菜。際之手裡拿着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黑着臉望向許念。

“噗嗤!”一聲輕笑,飯桌上幾人齊齊停下動作向門口望去。

“咳咳……師父!你們怎麼來了?!”許念揮舞着小雞腿衝到門口,“誒?沐……公子也來了?”

“嘖嘖!”鄺淵搶過許念手裡的雞腿,咬了一口,“你可真行,跑到這兒來享受來了,害得有人白白替你擔心了。嘖嘖……好像有點兒淡……”

“師父你好重口!”

“胡說!明明是雞腿鹽放少了!”

“師父,邢伯伯,”際之怕那一老一小真就雞腿的問題爭上了,趕緊打斷他們,“人都沒事,不必擔心。”

邢仲庭點點頭,“那就好,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向寄趕緊走上前來行了一禮,“在下向寄,今日兄弟們做出劫船一事,實在是向某管教不嚴,還望衆位好漢能多多包涵,容我給諸位陪個不是。”

邢仲庭看他禮數週全,一張國字臉方方正正,無端地透出一股正氣,又想起一路上從周十三那裡聽來的話,越發地對向寄生出好感來,越看越覺得他親切。

向寄見他神情緩和,就知道事情有得商量,趕緊把一衆人等讓到屋裡:“衆位好漢快快請進!廚房裡還有酒菜備着,馬上就上來。”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田志一馬當先跨進屋裡,向寄說話痛快,他們也沒什麼好磨嘰的,大家坐下來該吃吃該喝喝,話一說開不就結了嘛。

於是一行人先到內院好生安撫了金家一番,然後又叫來了陳廣等人,回到正堂支了三張桌子,衆人依次落座。

“今日之事實在慚愧,向某在這裡向諸位賠罪,”向寄端起酒碗一乾而盡,又瞪了一眼盧聖,他也不情不願地站起身,搶過酒碗一言不發地灌了下去,惹得向寄又瞪了他一眼。他摸摸鼻子,不是他不願意賠禮道歉,實在是今天的事非常有損他的名聲,所以當着外人他還是裝木頭好了。

“先前聽周十三說向大哥原本要劫的是我們天辰幫的船,這又是什麼緣故?”田志把酒碗“咚”地一聲放在桌上,許念瞄了他一眼,剛纔只聽向寄說弄錯了,沒想到原來要劫的就是天辰幫的船,真是巧了,不知道他們倆等會兒會不會打起來。

她端着碗默默地往林決的位置挪了挪。

“實不相瞞,向某並非是針對天辰幫,而是跟那賀承淮有些恩怨,前幾天聽說他僱了鏢船往京兆府去,於是想劫了那廝的船,誰知道居然弄錯了……”向寄苦笑,“今日多有得罪,船上的財物向某分文未動,還有那船,向某過些時候定將完好無損地原樣奉還。”

聽了最後一句,邢仲庭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看來今天回去使不用挨鞋底子了。

田志也點點頭,決定好心地提醒一下向寄:“天辰幫是接了一趟鏢,本來僱主沒透露姓名,現在看來就應該是賀承淮。今早上貨都裝上船了,誰知道突然來信說不走水路要走陸路了,所以你們應該等不到了。”

“這老狐狸!”盧聖嚷了一聲,“他怎麼知道水路走不得?再說了,咱們還有探子在他府裡呢,怎麼這麼久都沒回個信兒?”

向寄一掌拍在桌子上:“不好!一定是那廝發現了咱們的探子,不然也不至於匆匆忙忙地改了行程。到底還是低估他了!”

看來這個向寄跟賀承淮之間的恩怨還不淺。看着渾身散發着“快來問我我全身都是故事”氣息的向寄,許念很是配合地問了一句:“聽起來這位大哥跟賀承淮仇怨不淺,不知道方不方便說出來聽聽呀?”

向寄就等着這句話了,許念剛一問完他就把肚子裡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原來這向寄正是秦州人士,有一身好武藝,更是諳熟水性,平日裡相熟的兄弟也都會個一招半式。向家大哥戰死沙場,所以老母親堅決反對小兒子從軍,他一身本事無處施展,於是想到了走鏢。

這個想法一出,兄弟們紛紛響應,不到幾個月就把漕運幫建得像模像樣,正是這個時候,賀承淮找上了門。

那時候漕運幫新建,身爲秦州知州的賀承淮就找上門,向寄他們只當是知州賞識他們纔給了生意,因此對賀承淮感激萬分。第一趟鏢是護送賀承淮的家眷往京兆府探親,路上只遇到些小打小鬧的水匪,最終將船上的人安然無恙地送到。

那時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賀承淮對他們的試探。

第二趟鏢找來的仍舊是賀承淮。這次是從渭州到東京,護送的東西是恭王給皇上的壽禮,不用說自然是價值連城。第二趟就走這麼遠的路,幹這麼重要的事,向寄和弟兄們想想都有點兒小興奮。

他們運的東西不多,鏢船又不惹眼,自然沒什麼波折地順利抵達東京。他們興沖沖地趕回秦州,卻被一場飛來橫禍砸了個措手不及:向寄及其漕運幫三十二人,勾結土匪,助紂爲虐,罪證確鑿,即刻下獄,秋後問斬。

向寄懵了,再仔細一想就明白了,賀承淮當他們是驢,卸了磨就要殺了他們呢!他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可一旦反抗,就更坐實了“勾結土匪”的罪名,向寄意欲死戰到底,被張闊敲暈了救了出來。

曾經的鏢頭、幫主,如今的土匪反賊,家中老母接受不了打擊,一夜就去了。向寄不得以跟着張闊一路逃竄,堪堪保住了性命。三年前聽說賀承淮勝任河東路漕司,調職太原府,向寄便一路尋來,伺機報仇。

向寄說完,席間一片寂靜。衆人都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麼一段經歷,又覺得唏噓又覺得佩服,說起來以前他們還是同行,怪不得會覺得親切。

許念心中一動。原來四年前恭王往東京運的壽禮就是向寄經手的,這樣一來就不用去渭州了,搞定這個向寄不就行了!

一行人氣勢洶洶地來,和和氣氣的走,向寄派馬車護送着行李和金家衆人下山,還說改日登門謝罪。鄺淵和邢仲庭正想跟他結交,於是邀請他中秋節到府上一敘。

天上掉下個向寄,正好砸在許唸的身上,她撿了個大便宜,還不用去渭州了,復仇進度又增加了一點,她非常高興。正眉飛色舞地跟隱之講“許女俠惡鬥水匪”的故事呢,忽然眼角瞥到林決被師父鄺淵叫走了,許念捅了捅隱之:“二師兄,沐公子怎麼又來了?怎麼這麼巧?”

隱之搖搖頭。

不遠處的鄺淵也好奇這個問題,不過他想得更深。

“還真是巧啊沐公子!”雖然話是笑眯眯地說出來的,但林決還是覺得有點兒陰陽怪氣。

“沐某一路遊玩,沒想到在這裡還能巧遇老先生一行,實在是意料之外……”林決還沒客氣完,就見鄺淵拉下了臉。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你還跟我說沒想到,你當我傻啊?”鄺淵哼了一聲,“你跟着我們到底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