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面,展勁凝視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熱烈,甚至有兩回送她回家,幫她解安全帶的時候,險些擦槍走火親到她的臉頰或是嘴角。)
和展勁約好看音樂劇的那天,江雪籽特意換上衣櫥裡僅有的一條新裙子,波西米亞風格的碎花長裙,溫暖又不失清新的色調,是春節時從精品店買的反季打折品。因爲是好牌子,儘管打了很低的折扣,還是花了好幾百塊大洋。江雪籽望着桌上僅有的幾樣化妝品發了半天呆,最後看着鏡子裡自己鎖眉不展的傻樣兒,嘲笑自己的幼稚,索性只塗了點潤脣膏,拎上平常用的那個包包就下樓了。
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可等她走出樓門,卻發現展勁已經在那裡了。
展勁最近把自己憋得夠狠,連等人的時候都不叼煙了,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玩打火機,挺得筆直地站在車門邊,透過墨鏡看着單元門裡徐步走出的那人。
暖色調的長裙襯得她膚色瑩白,本就纖瘦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行走間可以窺見她腿部若隱若現的線條。原本她穿褲子的時候就發覺她雙腿修長,腿型也長得很好看,是穿什麼衣服都漂亮的身材。只是這些年大概生活得不好,整個人瘦得只剩下個衣架子,要是當模特是合格了,只是展勁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江雪籽走到近前,發覺對方還保持着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即便有暗色鏡片擋着,他灼熱的視線依舊讓她覺得手足無措。江雪籽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頭,伸手撥了一下鬆脫脫的髮髻上彆着的那根木簪,從包包裡掏出兩張票子:“網上訂的票,位置挺好的。”
展勁咳嗽一聲,拉開車門,手擋在車頂上,防止她磕到頭:“你拿着吧。”
江雪籽“嗯”了一聲,握着票子彎腰坐進車裡。
自從上次兩人一起在T大吃麻辣燙,而後又散了一整晚的步,已經過去有十來天。這些天只要展勁不出任務,每晚都到圖書館接她吃飯。中間有兩次因爲工作耽擱了,還特意叫了外賣送到圖書館。送來的外賣中有菜有湯還有甜品,而且每次都不帶重樣的,比許多飯店的賣相還要好。
傻瓜都能感覺得到展勁對她的用心,江雪籽又不是情竇未開的懵懂少女,如何看不出他對她的態度跟從前大不相同。如果說十多年前的展勁只是個耐心體貼的鄰家哥哥,那麼現在展勁看她的眼神,絕對不是哥哥看妹妹那麼單純。每次見面,展勁凝視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熱烈,甚至有兩回送她回家,幫她解安全帶的時候,險些擦槍走火親到她的臉頰或是嘴角。
可是江雪籽除了心知肚明地裝傻,其他什麼都不能做。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跡,不敢去想這樣幸福得彷彿從天上掉下的日子什麼時候會到盡頭,甚至不敢做出任何表情或舉動,去迴應他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微笑。
無論從哪方面講,她跟展勁都沒有可能。
所以她只能不斷地勸說自己,索性坦然點,大膽點,把每一次與他的見面都當成最後一次相見,儘可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也儘可能多的爲自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一路上江雪籽都坐得不太安穩,等展勁把車停妥,解開安全帶準備開車門下去了,才趕緊把東西從包包裡掏出來,也不正眼看人,特別擰巴地偏着頭一把扔進展勁懷裡。
展勁只覺得眼角掃到一個深色物件朝自己臉上打過來,反手一擋一握,低眼一看,是個集黑色、咖色和草綠色於一體的鑰匙扣,軍警的小人兒造型,上頭還掛了一條咖色細繩編成的繩圈兒。展勁眯眼盯着那繩圈瞅了一會兒,問:“你編的?”
江雪籽之前就留意到他似乎很喜歡黑色、咖啡色和草綠色,衣服鞋子基本都這仨色,估計是在部隊裡養成的習慣。被他看得心裡沒底,江雪籽含混地“嗯”了一聲,解開安全帶扣就想下車,沒想到被人從身後一把拽住。
展勁一條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隻手把鑰匙扣拎到她臉前:“怎麼突然想到送我東西?”
江雪籽被他這樣半擁在懷裡,動都不敢動一下,瞬間就覺得整個後脖頸還有被他扣着的那條胳膊都僵了。
“沒……”江雪籽剛吐出一個字,突然感覺後頭的氣息變了,一時覺得心慌意亂,順口就把事先想好的藉口搬了出來,“我是覺得你請我吃了好多頓飯,我也沒什麼錢,請不起你去好地方,就送個小玩意兒……”
東西是自己設計選好圖樣,然後從網上定做,中間頗費了一番周折,好在出爐挺快,前後沒過一個禮拜,東西就拿到手了,只是手工費也不算便宜。另外那個咖啡色的繩結是她自己網購絲繩,參照着圖樣編了好幾晚才攢出來的。繩結的樣式也有講究,說是隨身帶着能保平安,對人運勢也好。
身後的展勁無聲地勾起嘴角,怕把她嚇跑了,也沒敢湊得更近,可被她乖乖縮在自己懷裡的模樣弄得心癢癢的,就拿話逗她:“這樣啊……你都送我東西了,今天這票也是你買的。我這空手來跟着,好像不大合適吧?”
江雪籽連忙搖頭:“不用,本來就是還你人情,你再……”她本來想說,你再還,咱倆就沒完了。結果一句話沒說完,就因展勁的一個舉動哽在喉嚨。
其實展勁知道她現在心事重,膽子也小,平常就挺不經逗的,所以也沒幹什麼太大的壞事,只是在她的耳朵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趁着她傻掉的空當,嘴脣貼着她的耳朵說了句:“咱倆之間可沒什麼人情不人情的。這倆字兒你要是倒過來說,我倒沒意見。”
人情……情人……
江雪籽原本只是有些發燙的耳朵徹底紅透了,她推開車門就逃了出去,把展勁逗得回手一拍方向盤,直接摁在喇叭上,引得周圍停車的人都朝這邊看。
這次看的是《歌劇魅影》。江雪籽曾經在網上看過好幾個版本,這次聽說是英國皇家歌舞團來B城演出,她就心血來潮。早在兩個多月前,她就眼巴巴地盼着,買票的錢早就攢好了。果真,現場版看起來跟網上那些錄下來的就是不一樣,尤其是扮演“魅影”的男演員的唱腔,充滿磁性又極富黑暗魅力,與女主角對唱的那首《ThePhantomoftheOpera》讓人感覺彷彿真的置身於那幽暗又詭異的地下城堡,只通過對方的歌聲就被輕易俘獲身心。音樂劇接近尾聲,江雪籽看得投入,眼淚跟着劇情簌簌地落下來。
可她忘了此時身邊還坐着個男人,而且整部劇下來,他幾乎沒怎麼關注劇情,而是藉着黑暗不時地打量她的側臉,捕捉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因此江雪籽剛落了幾滴淚,就感覺頰邊一暖,柔軟而陌生的觸感讓她心裡一跳,下意識地就轉過臉來,
展勁原本沒想玩太過,要不是憑他的身手和敏捷程度,早一百次就把她強吻了。隨後他親的目標就是她的臉頰,可這事壞就壞在他親得太突然,江雪籽又沒有經驗,不知道這種時候轉臉就等於羊入虎口,上趕着把香甜可口的美食送到對方嘴裡。
所以最後壞事又轉爲好事,至少針對展二少是如此。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展勁趁着傻丫頭一轉臉貼上來的瞬間,張嘴就含住兩瓣又滑又嫩的脣,肆無忌憚地吻了起來。
這可把沒有半點戀愛經驗的江雪籽嚇壞了,不光是因爲對方毫無原則可言的偷襲,更因爲這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儘管黑着燈,可前後左右都是人,而且這還不是電影院,眼前正演着真人版的音樂劇!這不僅是不講禮義廉恥,這還侮辱了人家音樂劇所有演員的勞動成果!
江雪籽自小家教森嚴,在學校學習成績也是拔尖的那撥,要不是中途輟學,簡直就是世家子弟裡的學習表率、三好學生、五好標兵!因此儘管這些年日子過得清苦,規矩卻比一般人都多。展勁這種行爲在她看來,不僅不要臉,簡直是太不要臉了!
她心慌意亂,又羞又氣,可又不能出聲,也不能掙扎得太過,不然很容易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所以她一邊進行着極爲豐富的心理活動,一邊卻被展勁從外到裡親了個徹底!等到她終於被人大發善心地鬆開,喘上一口氣,就覺得眼前一片發黑,再回過神,突然發現頭頂的燈全亮了。剛剛欺負她的那個男人,此時正站在一邊笑得一臉饜足,伸手想拉她起來。
江雪籽氣鼓鼓地站起身,也不理他,轉過身就走,誰知卻在後排座位見到兩張並不陌生的面孔,江梓遙和江梓萱。
江家裡跟江雪籽平輩的一共有十幾個孩子,按照輩分,江梓遙行二,江雪籽行五,大家都是表親,這個江梓萱則排在小六的位置,同時也是江梓笙的親生妹妹。
江梓遙似乎早看到她和展勁,也不說話,就這麼盯着她。他平常表情就冷,這時臉上更像籠了十月寒霜。
江雪籽並不畏懼江梓遙或者江家任何一個人,即便上次在江梓笙的別墅的那個酒會。她只是爲自己在江家所必須承受的恥辱感到自卑,爲自己在江家一點用處都沒有感到羞愧。但無論對江梓遙還是江梓萱,甚至是那天出言輕佻的江梓笙,她打從心底裡從沒畏懼過。所以對待他們,她平靜有禮貌,態度疏離得甚至有些過分。要說真有誰能讓她打從心底裡覺得畏懼,恐怕就只有江老爺子一個人了。
當音樂劇結束,江雪籽站起身,又羞又氣地往外跑,第一眼就看到江家這兩個人的時候,腦子轟一聲就炸了,心底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念叨:什麼都完了。
她不怕被江梓萱嘲笑,也不怕江梓遙給她冷眼,更不怕江梓萱回去把今天見到的立刻告訴江梓笙,然後把這件事傳遍江家上下。她害怕的是這種行爲所帶來的唯一後果,那就是—以後再也不能跟展勁像今天這樣相處了。
江雪籽只覺得腦袋一陣一陣地犯暈,連那天被小偷用手肘照着太陽穴來那麼一下子,都沒現在這麼暈、這樣疼。她放輕腳步走到兩人面前,咬緊牙關,朝他們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側過身就想快步離開這裡。
可顯然,有些人不想讓她走得這麼容易。江梓遙雖然神情不悅,卻只是冷眼旁觀。
江梓萱則早就按捺不住了,她從來都看江雪籽這個五表姐不順眼,自小什麼都被大人拿去跟江雪籽比較,長相不如她,氣質不如她,腦子不如她,就連穿衣打扮都被輕易甩出三條街。不單因爲江雪籽確實比她優秀很多,更因爲那時候,江家所有的好東西,都要先由着江芍容母女揮霍。這些年平常總無緣見她面,一年到頭見那一回,還是江家老的少的都在場。不過,她就是有心擠對,也不能讓自己太失了大小姐風度。沒想到在這種場合與江雪籽不期而遇,身後還跟着個樣貌穿着都堪稱精品的英俊熟男。
江梓萱不及多想就先開口了:“今兒個出門前是忘了看皇曆了吧?你說過去一年見一回就夠晦氣的,我怎麼出來看個音樂劇還能撞上你這麼個掃把星呢?”
江雪籽停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她不是不知道江家上下幾乎所有人都討厭她,可過去大概多少有長輩在場,從沒有人敢當着面這麼羞辱她。
江梓萱被江雪籽平靜的眼神看得一愣,一陣心虛過後,緊接着就是更爲高漲的氣焰:“看什麼看?瞪那麼大眼你給誰看呢?誰看我說誰,說的就是你,掃把星,掃把星!”
大廳裡其他觀衆都陸續離席,就他們這四人站在當中,樣貌均出衆,本來就格外引人注目,而江梓萱說話又沒刻意壓着嗓音,離場的人羣也比較安靜,所以她這一嗓子就嚷嚷得挺遠,許多人都將目光投向他們幾人站立的方向。
江梓遙也覺得表妹這樣實在失禮,張口說了句:“梓萱,適可而止。”
江梓萱見別人往這邊看,還以爲都在瞧江雪籽的熱鬧,在完全不知道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努力在抹黑所謂對手的同時,也狠狠拉低了自己的檔次。所以江家六小姐下巴一擡,再接再厲:“對她這種人用不着!二哥,你平常就是對誰都太溫和了,有些人才不識好歹。對這種人,我就得……”
“就得什麼?”展勁不緊不慢地走到跟前,先把江雪籽拉住,牽在手裡,不冷不熱地截斷江梓萱的話,然後說,“沒想到這就是江家的所謂家教,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江梓萱一見展勁彷彿從頭到尾都沒將她放在眼裡,說話的語氣也沒那麼客氣了:“這位先生,我現在可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被某些人的狐媚手段勾得找不着北。有的人是看着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想英雄救美,最好先把人瞭解透徹了再說話。”
展勁聽了這話,眼眸一眯,原本輕鬆不羈的眼神瞬間變樣,整個人那種漫不經心又全盤在握的氣勢也收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讓在場人不敢忽視的冰冷和強硬。要知道,展勁跟江雪籽在一起的時候,無論丫頭怎麼擰巴怎麼彆扭,他都覺着有意思。好幾次了,無論心裡多憋屈多搓火,最後硬是把他氣樂了,也沒動一點脾氣。可這待遇僅提供給江雪籽一人,遇上其他人,尤其是他早有意見的江家人,他可就沒那好興致了。
眼看展勁神色驟變,江梓遙忙上前半步,把江梓萱護在後頭:“小孩子不懂事,讓展少見笑了。”
展勁嘴角撇出的弧度有些冷,開口的話也不留半點情面:“讓人見笑的從來不是年齡的大小,而是不懂尊重、輕慢無禮的待人態度。雪籽是你的妹妹,她的姐姐。我從來不知道,誰家兄妹見面是這樣打招呼的,尤其還是在公共場合。”說完,他把握着江雪籽的手刻意擡高,讓對面的兩人看得一清二楚,冷聲道,“看清楚,跟江雪籽正在交往中的是展家展勁。以後要再讓我看到你們誰對雪籽說話這種態度,女人我也照抽。”說完,展勁長臂一伸,攬過江雪籽的腰,沿着通道揚長而去。
江梓萱被江梓遙護在身後的時候,先是害怕,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是兇悍,那眼睛一瞪起來,比江梓遙嚇人多了。後來聽到展勁那樣說自己,又覺得委屈不憤,幾次想要回敬幾句,都被江梓遙用眼神警告。等最後展勁把兩人相握的手一舉,報出自己家門名姓,江梓萱這回才真的傻眼了。
展勁?不就是前些天江梓笙給她講的那個展勁,半年多來被閨密們稱讚爲“B城三年內最值得嫁人選No.3”的那個展勁?原本那天江梓笙跟她提的時候,她還小鹿亂撞了一把,卻沒想到,今天這個把江雪籽當成心肝寶貝兒呵護的冷酷男人,就是近段時間風頭無兩的展家二少!
一路回到車裡,江梓萱終於忍不住委屈,小聲抱怨了句:“三哥你怎麼不早跟我說一聲,他就是那個展勁?”
江梓遙無聲地冷笑,看都不看她一眼,專注地看着前面路況:“你容我時間說了嗎?”
江梓萱還是覺得這事兒是自己消息不靈通,所以讓江雪籽平白撿了個大便宜:“那最開始看見他們倆的時候,你小聲跟我說一句,我也不會……”
“不會什麼?”江梓遙爲人冷淡又毒舌,接話也接得緊,“知道他是展勁,你就能忍住不埋汰人了?”
江梓萱的火氣也上來了,拍着前面的車座靠背嚷嚷:“你怎麼又怨起我了?我罵那掃把星有什麼不對?大傢俬底下不都這麼說,全家上下誰不是見了她繞路走?每年團圓飯只要見着她我都少吃半碗。還有,咱們家現在這樣不都拜她所賜嗎?我說她的有哪句不對了?”
江梓遙的語氣雖不溫不火,卻字字誅心:“愚蠢,無知,登不上大臺面。”
江梓萱一愣,直接被這句話擠對得掉了眼淚,從包包裡拿出紙巾,遮着眼睛就開始哭:“以後再也不跟你出來了!我哥不在,你就知道欺負我,胳膊肘兒往外拐。”
江梓遙依舊專注開車,不聞不問,權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