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被呼嘯的寒風颳得通紅。馬兒撒着歡,在白雪皚皚的崇山峻嶺中狂奔。
項追見到了,搶回來了,正被韓淮楚用健壯的左臂緊緊攬住。玉背貼着胸,透着幽香的秀髮刺激着鼻尖的神經,感受着被他擁摟過無數次的那具嬌軀。他的心中,只如冰窖一般寒冷。
人兒依然是那個人兒,人比花嬌,傾國傾城,卻已不是他的追兒,而是大漢帝國的皇家妃子。一身狐裘,珠光寶氣,顯示出她高貴的身份。開始現出一點豐腴的身材,卻是那已爲人母之後應有的變化。
曾經多少次,他與項追像這般共乘一騎,在原野上飛奔嬉戲。又多少次二人花前月下耳鬢廝磨,項追對他是千般柔情萬般依戀。如今也是同乘一騎,韓淮楚卻從項追的眼神中讀出了“觳觫”的意思。
難怪項追害怕。一個色膽包天的淫賊,將皇妃劫走,可想而知那皇妃將要落入怎樣的命運。換了是任何女子,處到這種境地,一定也會深懼。
“追兒已全然認不出我也!”韓淮楚將項追搶到手中,一見到她那神態,立馬陷入極度痛苦之中。
項追已全然認不出韓淮楚,全然不知在身後就是她的信哥哥,只把他當成一個賊人。那感覺,就像羔羊落入了虎口一般。雖然那賊子還有做出侵犯的行徑,僅僅只是用手箍住她的腰以便策馬,項追卻知道自己遭那侵犯也是遲早的事。
逃?絕對逃不了。連漢軍中的名將王翳都敵不過他三合,自己一個柔弱女子如何能逃出他的魔掌?
想獲救?這裡是匈奴的地界,漢軍從來不敢踏足的地方,有誰會來救她?被那賊子攬到懷中,項追心中悚然。
※※※
馬蹄聲響,旌旗招展,前方路上出現一彪軍馬。不是那項追期盼的漢軍將士,而是從白登山撤回的匈奴軍。
原想逃到句注山漢軍不敢追來,卻未料到匈奴人也要從這條路走。韓淮楚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將馬一勒,往坡上就走。
這句注山是大漢通向匈奴的必經之地,平日有商旅過往。韓淮楚只盼那撞到的匈奴兵將自己認作尋常商旅,不加留意。
偏偏韓淮楚頂着盔貫着甲,那馬上還有一位女子,匈奴人哪會將他當成是尋常商旅?
“是那漢狗!查乾巴拉將軍就死在他手!”從韓淮楚身後響起一聲怒喝,他立即知道不妙。
果然,就聽馬蹄踏着雪地之聲,身後一撥匈奴騎士憤怒地追來。而馬上載着兩人,那速度根本比不過匈奴人的戰馬,壓根就逃不脫。
既然逃不了,索性就不逃。韓淮楚將項追腰際一環,帶着她躍下馬來。
“要想活命,你就在這裡站着,不要亂跑!”韓淮楚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對項追喝道。
被這淫賊劫走至多不過受他一人凌辱,被一隊匈奴軍搶走那就是生不如死。項追更加懼怕,只有希望這武功高強的淫賊能將那對匈奴騎兵殺退,果然就站在坡上一動不動。
匈奴兵追來漸近,共有二十餘騎。對韓淮楚來說,料理這二十餘匈奴並非難事,難的是如何走出這句注山。
他已聽到附近有大隊的人馬喧囂之聲,這句注山絕不止這二十來人。若是他獨身一人,憑他那無上的輕身功夫穿山越嶺混出去不難。而帶了項追,一個毫無武功的女子,那困難便要大得多。
“這不是咱們敖登公主麼?那漢狗如何會與公主在一起?”就見那對匈奴騎兵突然不前,向着那站在雪地中的項追指指點點,互相議論起來。
“你沒看錯嗎?這婦人穿着如此富貴,分明是漢朝顯赫人家的夫人。敖登公主如何會這般打扮?看樣子公主是被那漢狗劫持,公主怎會落入他的手中?”有人不信道。
“錯不了。我在王庭曾見過敖登公主,這容貌哪會有錯?”那先頭出聲之人肯定地說道。
“大單于正在到處找公主。這漢狗武功高強連右大將也喪命在他手下。咱們幾個上去上去還不是白白送命。不如去稟告大單于,派大軍來擒殺這漢狗,救回公主。”有人出主意道。
“說的是。咱們速去稟報大單于。”呼喇一下,衆騎士又從原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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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惹麻煩,如今是更加麻煩。自己殺死那匈奴右大將,匈奴人勢必要將自己擒殺爲那查乾巴拉報仇。項追是那冒頓的結義妹子匈奴的敖登公主,那冒頓聽說項追被自己劫持,那還不全力來救?
四處是千軍萬馬,硬闖是不行。韓淮楚想的是找個能避風雪的山洞,暫避一時。於是把那馬一撇,拉着項追向上坡上行去。
剛走了幾步,韓淮楚又停了下來。
項追沒他那份踏雪無痕的輕功,鹿皮靴在積雪上一踩,留下一串腳印。
“要是這般,就算找到藏身之地,匈奴人也會循着這腳印搜來。”韓淮楚對項追說道。
他雖然背得動項追,卻不能做到一個人行走雪地上不留痕跡。略一思索,將裹在戰甲外面的戰袍解了下來。到附近一個雪堆旁,把那戰袍攤在地上,用手捧起地上積雪趕到戰袍中,包了這麼一大包。
“可以走了。”韓淮楚對項追輕鬆一笑。
從韓淮楚劫走項追開始一直到現在,項追始終是不發一言。韓淮楚叫她走就走,叫她停就停,叫她上馬就上馬。此時聽韓淮楚這麼一說,望了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腳印,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
“是這樣的。我包了這包雪,撒在你留下的腳印上,匈奴人就查不到咱們往哪個方向去了。”韓淮楚耐心地解釋道。
項追聽了,咬了咬被凍得發紫的嘴脣,猶豫一下,突然出聲問道:“那些匈奴人說的敖登公主是誰?”
“敖登公主就是追兒自己。追兒被奸人迷心術所害,不解開那迷心術,如何能將這事情原委向她說個清楚?”韓淮楚看了她一眼,並未回答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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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那戰袍只那麼大,包不得多少雪,少不得撒完還要重包。韓淮楚周而復始地做着這事,心中回憶起在特種部隊時的情景。
那是部隊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也是在冬天的雪地之中。爲迷惑對手,韓淮楚這個縱隊也是這般在腳印撒雪,神不知鬼不覺插到對方指揮中心,發射了一顆手提導彈——
如今故技重施,不是在未來軍旅生涯中,而是在兩千年前的漢朝,迷惑的對象竟是那匈奴士兵,韓淮楚恍如夢中一般。
雪撒在腳印上,一路延伸。憑着在特種部隊學會的野外求生探查洞穴的本領,韓淮楚終於找到一處山洞。那洞口在荒木掩蓋之中,外面是一株雪松,極難察覺。
到那洞中一看,居然頗大有三十多平方米,有木牀木椅,鍋碗瓢盆與土竈,還有一口大水缸,看得出曾經有人在此長時間居住過。
“茫茫大山,塞外苦寒之地,誰會在此住下?”韓淮楚分外奇怪。
匈奴是馬背上的民族,逐草而居,住的是能移動的帳篷,不會住在山洞之中。若是山中獵人,這裡沒有半點獵具,除非那獵人走時將打獵的家當全部搬走。
就在那木牀下面,韓淮楚發現一桶狼糞。
臭烘烘的狼糞,居然要放在牀下,還要嫌白天薰得不夠,夜裡睡中再薰麼?
“原來是秦軍長城兵團在句注山設下的哨所。”韓淮楚頓時明白了。
那大秦帝國的虎狼雄師可不像今日的漢軍這般疲弱,大將軍蒙恬將匈奴趕到句注山以北。蒙恬軍團雖將軍營設在長城一線,但是將觸角伸到了句注山這個秦匈必經之地。設下秘密哨所監視匈奴人動靜,一旦胡人有異動,就點燃狼煙向長城兵團通風報訊。這比在長城一線設下的烽火臺更加靠前。
“要是那大秦帝國傳到公子扶蘇手中,有蒙恬這等軍事強人輔佐,何至於會亡國?”遙想在漠北一戰,那蒙恬創下的豐功偉績,韓淮楚不由肅然起敬。
這狼糞是再也聞不得,韓淮楚把那桶扔到洞外藏好。木牀上是厚厚的積灰,牀褥已經黴爛,牆上蛛網遍佈,還不是住人的景象。
韓淮楚就忙碌開來,來個徹底大掃除,將那水缸清洗堆滿積雪。項追就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看着他忙。這一忙就是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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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骨都侯,這裡只有這一條路,那漢狗究竟將我那妹子擄到哪裡去了?”日到黃昏,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洞外傳出了對話之聲。
這是那匈奴大單于冒頓的聲音,爽朗豪邁,韓淮楚曾經在鉅鹿一戰與冒頓見過面,故識得他的聲音。
“爲臣以爲,那漢狗有踏雪無痕的無上輕功,乃極爲罕見的絕世高手,修爲還在爲臣之上。雪地上找不到他留下的腳印。只是爲臣不解,難道大單于的義妹也具無上輕功能做到踏雪無痕麼?怎四處也看不到她的腳印。”一人答冒頓的話道。
那聲音一起,韓淮楚就知道是誰,原來是那前不久在馬邑城外遭遇過的臧擒龍,想不到冒頓竟封了他一個左骨都侯,可見冒頓對他的器重。
就聽冒頓焦急說道:“我那寶兒王弟慘死,只剩下這麼個妹子。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左骨都侯,我看那漢狗一定是藏在暗處。你就坐鎮這句注山要道,每日帶兵搜查,就算將這座山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敖登公主與那漢狗,爲查乾巴拉將軍報仇雪恨。”
韓淮楚聽了,心中只叫一聲苦也。要是匈奴軍長期駐紮這裡,還不知何時能逃出這句注山。
臧擒龍答聲喏。冒頓又叮囑道:“本王還要趕往馬邑問那趙利之罪,這邊不能久待。句注山北路通往王庭,乃緊要之地,切不可落入漢軍之手。”
“這冒頓也是太慎重了。那劉邦經過白登山之挫,就算天大的膽也不敢再與冒頓一較高下,更別說打匈奴王庭的主意。”韓淮楚心中竊笑。
戰場上太過謹慎,有時候會失去良機。但不謹慎,有時候就會遭滅頂之災。冒頓白登山放走劉邦,便是因他謹慎的性格。
而韓淮楚用兵就是個賭命狂徒,吞魏並趙滅齊哪一戰不是如履破冰,這與冒頓的風格大異。
而冒頓早年用兵,也曾奔襲千里攻滅東胡,怎如今變得這般謹慎?韓淮楚對此也能理解。如今的冒頓已經統一草原,那身家一厚,就不願冒險。
※※※
冒頓走後,匈奴軍駐紮在這山頭。韓淮楚當晚就遇到難題。
餓了還有韓淮楚隨身帶的乾糧與肉脯,渴了有積雪化成的水。
沒有被褥,塞外的冬天奇冷,又不敢點火取暖。以韓淮楚的武功,自然能夠抗住這寒冷。而項追只穿了一件狐裘,沒有被蓋與牀褥,如何能抵禦這塞外奇寒?
項追對他這個淫賊依然不大言語,一個人抱着膝蓋坐在那木牀上,牙齒切得咯咯響也不叫冷。韓淮楚盤膝運功,聽着那聲音如錐心般難受。
“我原本只想保護追兒安全,卻一時衝動將她劫到這裡。她原本可以在那長樂宮中養尊處優貴爲皇妃,還有小皇子膝下承歡,如今卻累得陪我受苦。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將她劫走從頭到尾是大錯特錯?”
韓淮楚一擡眼,望着項追,猶豫一下,喚聲:“辛妃。”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頗多忌諱。你這淫賊,有什麼話請講。”項追很冷漠地說道。
“一旦有機會,我將送你回漢宮。不知你願不願意?”韓淮楚沙啞着嗓子說道。
沉默之後,木牀上就聽一陣啜泣。
“你這淫賊將我劫走,天下皆知。便有瓜田李下之嫌。就算沒有被你身染,還以爲本宮能回漢宮麼?”項追幽怨地說道。
韓淮楚聞言一呆。
就沒想到這一層。項追的清白名聲已徹徹底底被自己這淫賊所毀,如何能回到劉邦身邊?
“本宮現在最擔心的是我那恆兒,現在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我這母親不在,誰來疼我那孩兒?”耳邊只聽項追泣語,彷彿在數落韓淮楚犯下的罪責。
韓淮楚忍受不住,一挺身,向那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身後項追急問。韓淮楚回頭一看,只見項追眼中充滿恐懼。
“在這荒山野嶺,她能依賴的也只有我這個淫賊。原來她以爲我要撇下她不管。”韓淮楚心想。
“我去匈奴人帳篷裡偷一牀被褥來給你禦寒,說不定還能偷點酒菜。”韓淮楚笑了一笑,推開塞在洞口的一堆荒木,一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