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縣城,李澈高踞馬上,對着殷勤送行的楊開淡淡地道:“楊縣令對我那小弟的照顧,我記在心裡了,將來必然會有所報答的。”
楊開心花怒放,連連躬身:“爲小公子做些事情,是下官應該的,大公子儘管放心。”
李澈呵呵笑了兩聲,打馬揚長而去。
王明義憐憫地瞅了一眼楊開,也緊跟着策馬追了上去。可憐的楊開因爲層次太低,根本不瞭解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在李澈面前還替李澤大吹大擂了一番,什麼忠孝仁義愛民有爲,每一樣都不諦是把李澤往深淵裡多推了一把,更重要的是,也把自己往李澤的那艘破船之上綁得更緊了一些。
楊開想讓李澈對他映象更深一些,現在他是完美地達成了這個目標了,對於李澈很熟悉的王明義,能夠從李澈眼眸深處看到對楊開的厭惡,這小子,完蛋了。
看來自己必須得想辦法與這傢伙做切割了。楊兄啊楊兄,別怪兄弟不仁義啊,實在是我現在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啊,實在是沒有能力拉你一把了。你自求多福吧!
李澈外表看起來似乎很大度,很能容人,但有王明仁這個長時間呆在李澈身邊又被李澈視爲心腹的人提點,王明義知道,李澈內心裡實則是比較偏狹的。從小就是天之驕子,衆星捧月,眼中卻是目無餘子的。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也的確爭氣,所以更是心高氣傲,只覺得天下英豪,都不過如此,未來這天下,必然有他李澈的一席之地。
現在突然蹦出來了一個李澤。在如此困難的環境之下,竟然做出了偌大一番事業,在李澈還在爲如何弄更多的錢來擴充軍備,充溢府庫的時候,李澤已經無聲無息的賺得盆滿鉢滿了。
要知道,他們二人的先天條件,壓根兒就沒法子相比的。
這不是顯得他李澈要比李澤差上許多嗎?
如果李澤是其它的與李澈身份相若的另一位豪門貴胄,李澈興許還能想得通,但偏生卻是李澤。
一個他從來沒有放在眼中,從來沒有視之爲威脅的人,卻突然讓他發現竟然是如此的優秀,這怎麼能讓他心安?
他不再是父親唯一的選擇了。
李澈的眼中浮起了一層陰霾。
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扼殺在搖藍中的。
當然,殺人,這是下下之策。不管怎麼說,李澤也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真要簡單一刀殺了,倒也乾脆,可是這會極大地損傷他的名聲,會爲人所垢病,二來也會讓父親對他生出不滿之意,就算是小娘生的,那也是父親的骨血啊。
李澈可不像他父親,一門心思地守着成德這一畝三分地。公孫長明到了成德之後,爲了力促李安國加入討伐盧龍的聯盟之中,將天下大勢對他們父子二人剖析得極爲清楚,父子二人都極是興奮。
李安國是興奮真要如同公孫長明所分析的那樣的話,那他割劇成德便有了更大的可能性,因爲他不必再擔心朝廷以大義的名義堂而皇之的壓他。而李澈興奮,卻是看到了更大的機遇。
天下將相,寧有種乎?
既然是天下大亂,自然就會英雄輩出,這天下,誰能執牛耳,那就要靠手裡的傢伙說話了。成德爲什麼就沒有機會呢?
也正是因爲這些考慮,李澈纔不願意讓自己的名聲受損,這些年來,爲了有現在這樣一個好名聲,他犧牲了多少,忍讓了多少啊!豈能在這件事上前功盡棄?
想要逐鹿天下,一個潔白無暇的名聲,那是決不可少的。不能小看這樣的名聲,他會吸引更多的有識之士,有才之人前來相投,如果自己殺弟的名聲傳出去,只會讓人嗤之以鼻,讓人笑話的,別說是吸引人才來投了,只怕內部也是要離心離德的。至少,趙州的李安民,這位二叔是絕對會找碴的,李澤也是李氏一族啊,哪怕到現在還沒有正兒八經的進宗族,入族譜。但這很重要嗎?想要找碴子,只需要有這麼一個由頭就夠了。
李澈心中鬱悶,王明義是心中有些惶恐,不管怎麼說,與李澤接觸過幾次之後,從內心深處他還是挺認可李澤的,但這一次自己卻將他賣得乾乾淨淨,現下又被李澈逼着來見李澤本人,着實有些良心不安。
他們兩人不說話,隨行的百餘名騎士自然也都是閉嘴不言,一路之上,便只能聽見馬蹄的聲音。
武邑是偏遠小地方,像這樣全副武裝的上百名騎士在大路之上奔行的情景着實少見,路過一些人口稍微集中的村子的時候,說不得便會引起圍觀。
這也就是成德李安國這些年來治理地方還算仁慈,老百姓對於當兵的並不怎麼害怕,換在橫海那樣的地方,看到這樣的陣勢,只怕就是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祈求上蒼保佑不要出什麼禍事了。
一進入到李澤的勢力圈子內,李澈便立時看出了不同。縱然大地之上還是積雪覆蓋,但一塊塊田地的輪廓還是能看出來的,環繞土地的澆灌系統一目瞭然。房子雖然都是土坯房,但卻不象別處基本上都蓋着茅草,而是清一色的瓦片。
一羣狗子隔着一段距離追着騎士們奔跑,在雪地之上留下一串串梅花烙印,依稀可見那些籬笆紮成的院牆之中,雞鴨之類的家禽正在雪地裡翻找着吃食,聽到馬蹄之聲,也只是伸長脖子瞅上一眼,然後便縮回去專心致志地繼續自己的打野食的工作。
一些小娃娃們穿得嚴嚴實實的,一邊往嘴裡塞着些零食,一邊扒着籬笆院牆好奇地盯着這些武士,隨即便有大人匆匆地從屋裡出來,抱着孩子往屋裡走,而那些大人們,無一例外,穿得也都是極不錯的。
觸目所及,給李澈的感覺就是富足。
而這,其實是極難得的,至少在李澈看來,這裡的百姓,日子過得比鎮州的百姓還要好得多。鎮州是成德治所駐地,政策自然要寬鬆不少,不管是賦稅還是徭役都比其它三個州要輕上不少,但像這樣的村子,在李澈的映象之中,也是找不到的。
李澈從小是被當作接班人培養的,可不僅僅是在武略之上出色,治理民生,也是他學習的範疇之一,看到這裡的景象,自然不會沒有感觸。
富足即意味着更多的賦稅,富足也意味着會有更多的孩子出生,會有更多的兵源,富足意味着成德有着更大的戰爭潛力。打仗,說到最後,打得不僅是軍隊的勇武,將帥的軍略,更打得是錢財。
因爲你會有更強壯的士兵,更好的盔甲武器,更豐富的後勤供應,更多的給士兵的薪餉賞錢以及更高昂的士氣。
成德治下二十五縣,大概有十萬戶百姓,近六十萬人口,如果這十萬戶都像這裡這樣富足,那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
看着這一切,李澈在內心之中對於自己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弟弟更生忌憚之心。
這樣的一個人,絕對不能再讓他在外面野生野長了,他必須被自己控制在手心之中。既然有才,當然不能埋沒,但只能在一個前提之下,那就是爲自己做事。
李澈自覺有容人之量,也有駕馭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