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入雲自辭的浮雲子師徒二人,反又至鄂州城內一遊,原來他與前日一嘯,卻又想起久爲將江海石老人所授的琴藝拾起。此番自己又得多日一人獨身趕路,若有一琴相伴,倒好掃旅途寂寞。
入得城中後張入雲找到一間琴鋪,他對胡琴也只是粗知其中深淺而已,萬般皆不明白個仔細,卻只知道定要一柄羅漢竹製就的胡琴,並不曉得這般琴難得。幸是那店家認出他是祝家府上貴賓,當下不敢怠慢,雖是匆忙些倒終是找到一把。張入雲自從致遠鏢局周家辭行,所賜的金銀多未用完,倒不在乎些銀兩,一時取善價將店老闆打發了,倒讓琴店老闆以爲他到底是祝府上賓,出手氣度究竟是與常人不一樣。
當下張入雲一意趕路,只不過兩三日功夫即已到的師父傅金風的遺冢前,但見其師墓冢已然修繕一新,只是左近卻又不見師叔申美奴的下落。張入雲只以爲師叔恐嫌此地世俗氣過重,會在近地擇址隱居,不料師傅過去留得一兩件小屋內卻滿是近來有人動用過的痕跡,且還收整完好,顯見申美奴師徒二人臨走時也是有所準備,不見匆忙之意。
爲此上張入雲雖覺有些蹊蹺,但還是安生留在傅金風墳前住了六七日以相候她二人迴轉。未想卻終是未見師叔歸來,他這一路上尚有許多事要辦,不能再此舊歇,不得已只得再住一晚,便留得書信簡要提及自己行蹤,於第二日在其師墳前又得一番禮敬便飄身而去。
張入雲此一番出遊原本有意至洞庭白沙幫一行,因其中顏九利與何勁舉多年未見,十五弟南宮璞此番將玉屏與珠珠二女數千裡的管帶,至今還未當面言謝,心上很有些不安,是以決意盤轉路程,直往洞庭湖東南白沙幫駐地趕去。
張入雲腳程迅速,日出舉步,只過午便得到了洞庭湖東南一角,長途奔波之下略有些口乾舌燥,正巧路遇一座村落,便止了步,先至村中討一杯酒吃,再順便向店家問路。
不想那村子倒是甚大,單人口怕有一百來戶,幾可算是一座小鎮,諸物倒是豐潤,村中青石鋪就的小路旁店鋪甚多,便是酒館竟也有兩家。張入雲本欲在村北首較大的一家店中落坐,未想行的近前卻發現店中酒肉香氣四溢,人聲暄譁,不免有些嫌那店裡吵鬧,便多移了兩步進了村南小酒肆中。
當張入雲一入得酒店內,便先聽得店旁馬棚裡傳來駿馬的嘶鳴,其聲宏亮之極,竟惹得張入雲也是爲之側耳。眼角掃處,就見棚中竟有一匹渾身如披錦緞的烏難馬倨立於棚中,一遇的張入雲神光相對,竟不避讓,且隱隱還有些爭勝之意。
張入雲於三年前也曾見過沈、葉諸女跨下寶駒,也算是有些經歷的,眼前這匹高頭大馬雖不一定就比銀螭赤虎神駿,但這馬一身如流水般滾動的黑色毛髮不見一絲雜色,又於馬棚內如惡獸一般巡走,其氣勢卻比得赤虎等神駒猛惡的多,一時心上也是生了些異動,倒是想早些看見這馬兒的主人是怎生氣派。
果然待張入雲行至酒店中後,只見一位身形魁偉的漢子正倨在酒店當中的吃酒,說他是個漢子卻又有些不稱,只爲那人身形雖巨,但生的面如敷粉,瞧年紀還只少年模樣,竟比張入雲還要年輕上好幾歲。只是那少年又得猿背蜂腰,一身上下筋肉虯結,便是塞外漠北的漢子也不定有其威勢,卻又哪有一些少年的稚嫩氣。
那少年本只在店中取一火爐,其上用一面銀網鋪就,正在燻烤了鮮肉大嚼,待張入雲一踏入室內,便是不由舉頭與其對視。只一觸之下,二人都是心神一晃,眼光有些倦怠,當下兩人都是心驚不已,只爲這般驚動都是自己長久以來未曾經歷的。
那少年見張入雲移至店中一角坐下,正欲與老闆要酒,當下雖是有些驚疑,但眼見張入雲如此人物,卻又不忍錯過,不由已開口道:“這位兄臺,即能得遇便是有緣,兄臺若不嫌棄,便與在下同席共飲如何?”
張入雲見少年開口相邀,倒不好推辭,只得開口道:“仁兄所言正在小弟所想,山野荒村能就閣下這樣氣宇的英雄,當真有幸有幸!”
那少年倒不謙遜,聞言只輕笑一聲,便舉手請張入雲與自己身前落坐,待張入雲坐定,也不叫店家上酒,只取過自己腰間一酒囊爲張入雲斟滿淡青色的烈酒,又抿嘴打了個響亮的唿哨,遠遠的傳了開去。再聽那少年與張入雲道:“還請兄臺先進一碗酒,酒菜稍後就有人送到。”說罷即已端起海碗,道了一聲“請!”卻已是先乾爲敬。
張入雲雖是酒量不錯,但也未經得這般模樣的豪飲,一時推辭不過,只得仰頭也將一碗酒乾了,果然那酒甚烈,只一如腹便是一道火線一般,直從喉頭燒到腹底。一時張入雲面上變幻三四次才得將酒勁壓服。反觀那對面少年,卻只臉上紅了一紅便已是面色恢復如初,當下知自己酒量無論如何也不能及對方。張入雲從來喝酒只圖個興趣,一時見了,便打定主意不能多飲,免得耽誤事。之後那少年再爲自己斟酒,卻只略爲應對,好在對方也不介意,只以張入雲隨性飲酒,而自己卻是一碗一碗連着喝個頃盡。
時間不大,張入雲便聽得遠處酒店中又傳來一番喧譁聲,他此刻耳力驚人,一時只聽得衆人鬨鬧聲中,似有自己熟悉的嗓音在內,只是時隔久遠,當下幾番思索,卻是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正在張入雲遲疑時分,卻聽得店外小巷傳來人物行走的輕微響動,張入雲是輕功行家,只略一分辨,便知來人輕身功夫極佳,落腳擡足極有法度,且好似身上還載有重物,不然的話足下只怕是連一絲聲響露不出。一時又聞那人竟是直奔自己存身的酒店而來,正欲傳身時,來人卻已是進了店中。但聞那人道:“十八弟要取有酒水嗎?”
對面少年道:“有勞九哥!今日有幸巧遇這位壯士,不由勾動酒興,倒讓九哥勞煩了!還請九哥也來與這位兄臺喝杯酒如何?”那人片刻下已是近至張入雲二人身前,一時將手中端提的一大盤酒菜放至桌上,又將背上提的兩隻重有十餘斤酒囊的擱下方與張入雲見禮。
而張入雲此刻也早已放下杯盞起身與來人相敬。一時打量之下卻見那作九哥的漢子,怕有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身高几有八尺,不在張入雲之下,滿面的虯鬚,好似個刺蝟,當真儀表不凡,且那人兩隻睛睛竟是藍色的,像個塞外胡人的模樣,可偏又一口流利的漢語,不見一些阻滯。
當下那九哥聞十八弟提點,已是端起一海碗與張入雲敬酒,只是他雖與那十八弟兄弟相稱,卻似有上下之別,一時卻不落坐,只直立在當地與張入雲對飲,如此張入雲也得起身與來人相敬。至二人飲罷,那九哥也不滯留,已拾了食盤,先行告退。
如此下張入雲已知對面少年定是位江湖幫派中的統領,雖是年幼,卻得位尊,想是守着身份,又爲安全計,卻與自己兄弟分兩地落座。那少年確有氣概,與張入雲相對只是一番豪飲,言語中也只談及一些過往趣事佳聞,全不問張入雲身世來歷,便是張入雲名姓也不見問。
如此倒依了張入雲的心性,他也不想理來人到底是何人物,只想圖旅程上一番快飲,只是二人交談下,那少年所言俱都極有見底,一肚子的學問卻比張入雲強得太多。若不是言語中那少年殺伐爭強好勝之意甚濃,張入雲倒真的是想與對方結一良友。
不知覺中二人已將兩囊酒喝得只得一小半,菜餚也只剩下一點,那作十八弟的少年,見張入雲酒量不錯,食量更是寬廣,如此舉動不是能裝出來的,當下亦是心喜張入云爲人,正欲再打唿哨,喚自家兄弟相送酒菜時,卻聽得店外小巷上已是傳來幾記高聲。就聞內裡有人大聲說道:“我就不信就會子功夫,能有這般巧法,來的什麼個少年英雄,還得蒙十八弟擡舉!”
旁邊一人卻是那做九哥的人,只聽他勸慰那高聲人道:“五哥,你別趁酒興爭鬧,十八弟未有傳喚不便相擾的!”
那五哥又嚷道:“你懂個屁,真要是個英雄!十八弟怎不讓我兄弟等往見?就怕你剛纔胡吹大氣,爭些口採,此刻怕被我戳穿了,纔有這些話嘮叨!”那五哥的聲間至爲宏亮,雖是兄弟二人還在小巷北角,但一時已是傳至在座的兩位酒客耳中。
張入雲對面少年此刻已知張入雲定是聽得二人喧譁,當下卻是輕笑道:“在下兄長生性粗曠,一時言動中有怠慢兄臺的地方還望見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