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張入雲行至外間,就見喧鬧聲已移至對面一間客房內,門口正涌着一羣人,內中就見店老闆正在那裡垂頭喪氣,而店小二卻是一臉的怒氣。再見周圍圍觀的客人,懼都是長吁短嘆,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張入雲走到衆人身旁,只見面前客房門大開,內裡有痊官人打扮的男子,正跌坐在地上抱着一具女子的屍體痛哭,在一旁地上也正跪着一名丫環打扮的少女也在掩面哭泣。
其時男女大防,如此光天化日,那男子卻摟抱着一婦人在店裡痛哭,實是非常事,張入雲見此不由皺了眉頭。
好在圍觀衆人正在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張入雲一時也得聽了個大概。想着救人要緊,雖是那女子已死,但卻是纔剛新死不久,張入雲一心想試試能不能將其救活,便欲將衆人分開,邁步行得那屋內。但那屋門本小,圍觀的衆人又爭睹這人間慘事,已然將個客房門口塞了個水泄不通。
張入雲心急之下,略用內力,衆人只覺一陣勁風拂面,不由眯了眼睛,一時之間,只覺身旁一股熱流襲過,跟着眼前一亮,就見身前已多了一衣着襤褸的少年。
張入雲身到屋內,卻是搶上幾步,也不理那跌坐在地上的男子,只一手將那新死過去女子的手腕拉在手裡,捉住其脈門後,便將一縷真氣內勁流入以作試探,一時只覺對方肌理還未僵硬,再看其眼內瞳仁也未完全失神。知還有救,再一抖手,便已將那女子奪入懷中。
那官人模樣的男子,因一時傷心欲絕,狹不及防之下,卻將手裡佳人被張入雲奪去。當定眼看去,就見眼前人是一年輕男子。一時情急,忙大聲喝道:“你是哪來的野漢子,怎敢光天化人強搶民女,快快將人還我,不然我可要報官了。”他此時心神失守,淚眼婆娑,說話時也略有些語無倫次了。
張入雲救人心切,不欲和世俗之人多分辯,當下只皺眉道:“你還想不想讓你這心上人兒活轉過來?若是想,便快替我將屋外人遣開,勿使出聲打攪我,那這位姑娘或許還有救。”說完已抱着那女子往屋後內室行去。
如此驚人之舉,直驚得門外轉觀衆人目瞪口呆。不想青天白日之下還有這般異事,有那心底不堪的見張入雲已攜着那娘子的屍身進了內房臥室,還擅自猜測張入雲是那淫惡不法的邪徒,欲乘此藉機侵佔那娘子的身體。幸是店老闆一意的不想自己店裡出了人命官司,又因在昨昂見張入雲舉止好些異樣,雖還年青,但舉止氣度卻有些奇人異士的模樣,是以反倒阻了衆人,卻在一旁略加分辯。
那官人模樣的,本是位飽讀詩書的才子,一時因傷心過度,氣血虛浮,纔將張入雲認作是尋常野漢。等定神略一打量,只覺其氣宇不俗,尤其雙目神光充足,與常人迥異。這纔將信將疑將張入雲讓入內室,且到底他救人心切,雖是心中有太多疑問,但還是領了張入雲的命,將衆人遣散,如此一來倒是省了張入雲不少手腳。
待那官人再回得內室時,卻早見張入雲已將心上人放至牀上,並命一旁的丫環將其外衣解開,而自己一隻右手卻始終握着那死去女子的手腕不放。
張入雲見那官人也來到內室,不由皺了眉頭道:“我欲救這位姑娘,但你在這房裡卻有些不便,我知她並不是你妻子,方有此言,你若對我有疑。”說着便手指身旁的俏婢說道:“我便將這丫環留下,心解你心中猜疑。”
那官人雖是見多識廣,但也還未有開明到如此地步,一時雖想救人,又見張入雲辭色周正,但也仍然還是有些猶豫。
張入雲手裡覺那娘子生理漸冷,急於救人,早已不耐,見他還在遲疑,心急處,卻早伸手摸出一枚銅錢,一時輕輕打在那官人腰間穴道上,便將其制住。跟着左手一揮,已生出一道勁風,將他推出門外。
因心中焦急,言語間有些作色,卻是急命那丫頭將屋門閉起。那俏婢本就是六神無主,見張入雲辭色嚴厲,卻是敢不從命。
張入雲一隻右手自始至終,都是源源不絕的將一身純陽真力渡入那女子的體內,已活其血絡,此時見諸事停當。便反身對着那丫環道:“過會兒,若見我行一些異狀,萬不可出聲呼叫,不然的話,你家主人性命卻要葬送在你的手上!”
說完也未等那丫頭回答,便取左手按在那女子的丹田之上,內力一經灌入,便又將右手從其腕上丟開,撫在那娘子的心口上。當下左右手一牽一引,分施陰陽二氣,以催活那女子的已瀕死的肉身。
那女子本是江南名妓,原就生得絕代風華,此刻一身外衣已然除去,只露出內裡月白色的小衣。觸手一片溫柔,肌理細膩,幾如玉一般的圓潤。且她年紀已長,一身成熟女子柔媚,每次在張入雲左右手陰陽二氣的催逼下,嬌軀都得一顫,愈加顯的風騷襲人。張入雲雖是定力十足,卻也未經過這般專業人士的鍛鍊,一時間竟是皺了眉頭,心神有些不守起來。
當下打了一個寒戰,卻是心裡道聲:好險!忙收斂精神,用心傳氣。他這一手本領,本是學自隱孃的金針解穴術,雖還未能得其真傳。但張入雲自在隱孃的指點下,爲百花谷十餘位女子施過術,也算得經驗豐富,且他與瑛姑傳功多日,極熟女子生理,此時用功,卻又是駕輕就熟。
只是眼前這位娘子,生的本就柔弱,爲追負心人,已然是數千裡的奔波,心神身體早已不堪,到得這家店裡便已病倒,未想不良僕人又將一身財物捲了於昨夜逃走,幾番打擊之下,方自在店後馬廄內懸樑自盡。
張入雲連用功一個時辰,卻自始至終不能將那女子救活,一口真氣行至女子的咽喉卻又行不上去。見她脖頸上淤痕甚深,知是上吊死的,喉部已受重創,方始會有這般艱難,幾番思量之下,再不敢耽誤,卻是忙依着以前施金針術的模樣,將一口純陽真氣以口對口,渡入那娘子的體內。
一旁的丫環見張入雲竟行此舉,雖是先前得其嚴命,但也忍不住一聲驚呼,等又想起張入雲的交待,怕自己主人真的因自己出聲所累,卻又趕緊止了聲息。
到底張入雲一身上清真力非同小可,一口純陽真氣渡下,當即便將那女子生氣接活。只是張入雲想着她喉部有傷,怕她自己醒後呼吸時會有所妨礙,即已施得此法,破了男女俗禮,卻是不再顧忌,當下替其渡氣足用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待後來,只覺那女子雙脣實在柔軟,又因那女子人氣漸活,一身香濃的女子氣息生出,已是襲身而來,張入雲初還能堅持,但到底正值氣血旺盛年紀,不比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當下漸漸生了情慾,至後實不能堅持,卻是紅了臉忙仰身立起。
張入雲起身後,探那女子鼻息已然恢復,只是氣息還有些輕浮。一時爲收全功,卻是連着兩次輸真力於其體內,未想到自己兩番真力催動之下,那女子卻還是未醒。
張入雲此時連用真力,又以純陽真氣渡她,已是頗耗精力,一個多時辰辛勞下來,頭臉上已滿是汗水。只是按理那女子已應該活轉過來,爲何接連催逼之下,身體還是無有知覺,確是奇怪。
待他後一次再運真力時,忽見那娘子牙關緊咬,雙目微睜,一時再探她脈博,卻早已是沉實有力。細一思量,忽然醒覺過來,不由打了一下自己腦門。當下落了地,恭聲施禮道:“在下草野浪人,一時爲救姑娘,適才心急之下多有魯莽之處,只是事急從權,想來姑娘也能體諒。再有,剛纔這一番舉動,唯有姑娘貼身丫環在旁服侍,旁人均已迴避,量不會有人知曉,姑娘身體即已大好,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說完略一抱拳,回身即走,路過那俏婢身旁時,卻略向她囑咐,不要將剛纔自己施術的情形說與人知。
原來那婦人早已醒轉,只爲偷眼見身旁卻是一個年青漢子,先還害怕,但之後察覺對方並未對自己意圖不軌,而只是在施法救自己的性命。卻又將害怕變作了害羞,一時卻是怎麼也不敢睜眼醒來。及後張入雲以爲她身有異樣,卻是連番運真力替其渡氣,只逼的那娘子胸口一陣燥熱,臉上才露出痛苦的神情。張入雲並非是個不聰明的人,見她如此舉動,細一思量之下,已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便忙其了身,以言語撫慰,再又緊接着出了門,以做迴避。
等張入行到外室,卻早見那官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不停的沿着牆角走動。待見了張入雲,卻早忘了素日與人交接的禮儀,只焦急地問道:“怎麼樣?人可救活了!”見張入雲微笑點頭,卻是一蹦三尺多高,連謝都忘了,只急身闖入內室。
一時間那內室裡,卻是傳來一陣男女的哀哭聲。張入雲略在外等了一會兒,只爲他心裡還有疑惑,卻是不再等待,一時敲了敲屋門,得裡面人答應,便又進得屋內。
當下才一進屋,卻見方纔一雙男女,已然雙雙向自己拜倒。張入雲不喜這些俗禮,見此已然皺了眉。再見那花樣的女子,不顧身體也下了牀榻,心裡更是一沉。
他方纔察探那女子身體,已知她虧損甚重,此時體質實弱,縱是被自己救了,日後仍是不免要一場大病。現在再見她下了地,因感自己恩義,卻是連鞋都未及穿,如今已是近十一月的天氣,天氣較冷,如此一番周折對病人的身體實是無益。
當下他卻趕緊命那男子和丫環將病人扶上牀,被救之人見此還一力不肯,張入雲旋即變了臉色,衆人這才知道他的脾性,卻是不敢違逆,忙將那豔麗女子扶上牀。
張入雲一時便要開口,卻未想身旁的丫環卻已扶來一張太師椅請其坐下,而先時悲痛欲絕的年青男子,卻是垂手恭身立在一旁不敢落坐。
張入雲不想這幾位,竟是如此多周張,但又怕自己拒絕的話,又得要一番糾纏,卻只得坐下對着那女子開口道:“在下本有要事在身,理當即時就走,只是方纔在救娘子之前,已聽得衆人一些耳報,因有一些不解之處,卻是想問得娘子一番,還望娘子不要據實回答,莫要疑懼。”
那女子當真風情萬種,聞言先是一驚,跟着略蹙了蹙眉,只這一瞬,即已顯得佳人眉眼嫵媚,秀色奪人,當下只得綿聲說道:“不知恩人有何見教,賤妾斷沒有不說的道理。”說完已是在牀上略欠了欠身,雖知微微一動,但那腰際竟如棉柳一樣輕輕拂動。
張入雲從未見得過這樣風*子,當下一見也是爲之失色,心中想道:“不知這女子若也練得功會,卻是能得何等樣境界。”一時也覺這樣做想實是糊塗,趕忙正了色道:“你即稱我恩人,那如此說來,自是不想再死的了!”這話一出口,那女子本是聰明絕頂,聞言卻是滿面羞紅。
張入雲怕與她在言語上糾纏,卻又再直言道:“你此刻即能做此之想也省我一件心事,這且不去說它。我剛纔已聽人說了一些你自殺的理由,但到底是從別人口傳當不得當真,今你已活轉過來,我倒是想聽聽你自己說說這番事情的原尾。”
那女子聞言觸動傷心時,卻是改了羞色,眼中一紅,一時止不住,流下兩行清淚來。當下一五一十,卻是將事情始末細細道來。
原來那女子本是江南名妓柳如煙,雖國色天香,嬌柔嫵媚,但生來奇秀,精於詩詞繪畫,一時色藝俱佳,卻做了江南頭牌名妓。
但她頗能自重,卻是輕易不接客人。就如此,待過得二十歲後也已是集得萬貫家私。至後管她的老鴇身死,如煙已是脫了管束。總想從良嫁人找個終身依託,但風塵之中豈有良人,且她又不願做人的小老婆,至此到了二十多歲,卻還是不曾找到歸宿。
之後千挑萬選,才得傾心一位窮書生鍾五柳。那鍾五柳本是才子,又生的風度翩翩,只是家中貧困,累次鄉試卻都未能中舉。如煙自鐘意於他起,日後一應起居飲食多由她賙濟。鍾五柳這纔在如煙多番打點,打通關節之下,中得舉人。
二人之前本是山盟海誓,意欲得了功名,就結爲夫婦,相伴終老。未想鍾五柳功利之心甚重,即得中舉,卻又盼望能會試及第。
如煙聞言雖怕他殿試高中之後,得了顯貴,卻要忘了自己,但又不想誤了他的前程,實指望日後能得香車花馬,得封誥命,因此幾番猶豫也只得勉強同意。
鍾五柳行前賭咒發誓,直稱寧死不會負心,如煙雖然擔心,但見心上人如此,終是釋了懷,還如先前一樣打點好一切替其送行。
不想鍾五柳赴京後,果然高中,如煙聞了喜報自是高興,但在家中直等了一年時間,還不曾見鍾五柳來迎接自己,至此,便已猜測心上人已然變了心。
她本是名妓,人情極廣,只細一打聽,竟得知鍾五柳已在京拜了將相之女爲妻。且得丈人之助已做了柳州太守,因奉了旨意,此時已攜了妻子回原藉祭祖。
如煙聞此信,如遭五雷轟頂,憤恨之下,竟不遠數千裡的奔波,想趕到鍾五柳四川原藉樂山質聞於他。卻未想幾千里路下來,到了這棉陽,竟被自己僕人將一身財物席捲而走,如煙奔波之下,身體已虛,又遭了這一番劫難,再也支持不住卻是一病不起。
如此只一月功夫,已是將能變賣的貼身財物盡數折變,而病情卻仍不見起色。樂山與棉陽相距仍有八百里的路程,如煙此時身無分文,又是一身的傷病。貧病不堪,急怒之下,終是在客棧後院馬廄內懸樑自盡。
等她人上吊生死,被店家發現,衆人鬨鬧之下,不想卻引來店裡另一位客人。名蕭野峰,數年之前窮困潦倒時,也曾得如煙接濟。當時得如煙大恩,本欲傾身相報,無奈其時如煙卻無意於他,雖得如煙軟語撫慰,心中感激,但其時他只是一介白丁,卻是無意爲報。
蕭野峰本也是位才子,數年下來,中了進士,也已累官至了德陽郡司馬,今時得空閒偶至棉陽遊玩,下榻在此店中,未想到數年不曾見面,竟才得一見,如煙竟吊死在這客棧馬廄裡,一時佳人香消玉殞,已化做了冰冷的屍骨。蕭野峰本一意想報答如煙的恩德,卻苦於佳人無意,此番卻見到她身死異鄉,痛心疾首,傷心欲絕之下,卻是抱着如煙的屍身哀哭。
至後張入雲聞其聲發自肺腑,不由勾動自己心事,嘆息之下,方纔引動的他來將如煙救下。
再說張入雲聽完如煙將前情後事交待完畢後,因恐他於人前再行扭捏,便直問道:“既然你現在已無死志,那今後卻是昨何打算?我這位蕭相公爲人勝過那鍾五柳百倍,如今你二人又在這異鄉相遇,不如你曲就些,就下嫁於他如何?”
柳如煙聞言先是一陣羞紅,待一番沉吟,卻是搖了搖頭道:“賤妾一時急怒失智,傷心欲絕之下才會做的如此糊塗事,如今大夢初醒,已然是隔世爲人,卻再不做那浮世春夢了。”說完又是害羞道:“不瞞恩人,賤妾祖居江南尚存有一女。至如今,只指望能迴歸故土,將幼女撫養成人,日後或僧或隱,再不爲茫茫人世蹉跎了。”
柳如煙不知自己低頭說的這番話時,張入雲卻是一雙明目如燈火一般,自始至終仔細留意於她臉上的神色。後見她實已是心灰意冷後的肺腑之言,未想到倒是對了張入雲的心思。當下只聽他說道:“話也不可怎麼說,你雖已心灰意懶有意遁世,但也當看一看這位蕭相公的人情。我看他雖不及那位鍾五柳的才貌,但爲人至誠至信,卻實是你一生的良配,你也終不該只爲了遇上一個負心人,卻將自己終生幸福也從此葬送了。”
柳如煙聞言紅了臉,因是張入雲這位恩人說合,卻是隻得低頭鎖眉略作思忖。
一旁的蕭野峰見此卻是激動不已。他雖只遇如煙只一面之緣,但卻一見之下,即已情根深種。此番能在異鄉於如煙臨危之時相遇,雖不敢做乘人之危之想,但也極願意藉此成就一段良緣。只可惜方纔聽了如煙一番言辭,已知佳人無意,心裡不由爲之一苦。今又見張入雲又恩人的身份爲己說情,心上人兒又在低頭思量,不由本已是冷了的一顆心重又熱了起來。此時的他雖是外面裝的矜持,但心裡卻早已是如被一團火在煎烤着。
無奈如煙思忖半日,仍是極果斷的搖了搖頭。一時間只聞得張入雲輕嘆,那蕭野峰則更是如同喪了魂魄一般,雖是呆立在那兒,一坐身子卻已然是搖搖欲墜了。
張入雲見她如此,心裡已然明白柳如煙的心跡,當下再不勸阻,只道:“你即如此作想,我也不加勉強,姻緣一事,純在當事人自己作主,我若擅加干涉,反倒不是成全,而是加禍了。只是常言到日久見人心,你如今即已經見了真心,卻又拋卻,終是冷了這位蕭相公的一顆熱心了。”當下只見得那柳如煙聞言肩頭一震,卻是將低頭將首埋了下去。
張入雲至此已將事體俱都問的明白,當下只向蕭野峰打聽了去樂山最近的路程和鍾五柳祖藉的所在。又向柳如煙問了鍾五柳的形貌特徵,及討來一件當年二人定情的信物,便急忙向二人辭行。
此時的他因在先時,已然在如煙面前露了異術,便不再計較,又想自己一番做作,當可一撫世人世態炎涼的冷人心,卻是臨窗勾手一躍,已然上了室外三四丈高的屋頂,起身時只回首大聲道:“我此一去至多兩日必回,還請蕭君與柳娘子在這店中等我一二日!”
他一身輕身功夫本已是捷如飛鳥,此時加意炫耀之下,於常人看來更是驚世奇技。一衆店中老少,本都是存身在門廊外,探聽屋內的動靜,此時聽到張入雲的喝聲,卻是忙擡頭看度其身影,誰知卻都只看見一道極淡灰影自天空中劃過。
當張入雲起身時,其聲還只在店內屋檐上,可到說的最後一個字時,聲音竟已是從百丈之外傳來。當下衆人面面相覷,都已知這灰衣少年是塵世中的俠客,一時紛紛驚歎不已,唯店老闆卻是搖頭擔心,怪自己昨晚不該貪得,多收了他一錢銀子的飯錢。
張入雲此一去樂山,來回足有一千五百多里路程,先時累累算着自己連日急行,好不容易多了半日的路程,於今爲這樂山一行,卻要用的一絲外不剩外,還得耽擱上一二日的功夫,心下想着自己如此所爲多少有些託大,當下再不敢偷懶,卻是一味的加急趕路。
一時也不顧不得白日裡官道疾行,過於直露,竟不怕驚世駭俗,連着急奔了近十個時辰未有絲毫停歇,直至夜裡四更天時分,待到了樂山縣城他才住了腳。
好在那鍾家雖貧,但因歷代都有爲官出仕的,在當地也算的上是個大家,一時張入雲在夜裡與更夫問明白了所在。卻是趁夜越牆而入。
此時鐘五柳已然爲官,氣象不同,家裡早已是粉飾一新,可到底原來家底空虛,院落卻不大。張入雲又是身輕如燕,一時只如一縷清煙一般,即是悄無聲息的找到了鍾五柳的臥室。當下免不得一番動作,硬生生將那尚還在睡夢中的貴人給從牀榻之上提了下來。
一見之下,那鍾五柳果然形相俊美,氣宇不俗,雖是被張入雲擒在手底,竟還略能與他做一番應對。一時間雖是滿口無禮之辭,竟也被他狡賴的一絲一毫錯不在已。
及至最後張入雲取出當日柳如煙本贈於他的,二人俱在其上題了詞句的摺扇,方纔將這位鍾貴人驚了個張目結舌,雖還欲再行分辯,但已是言辭無力,再不敢與張入雲據理力爭了。
張入雲本欲將他雙腿打斷,落個終身殘廢,又做他負心薄倖的現世報,但想不到尚在一旁驚的目瞪口呆的鐘五柳新婚妻子已然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一時張入云爲了他這新婚妻子及那還未臨世的孩子,卻是饒了他這遭活罪。
當下只見張入雲伸手過處,先用輕手法將其妻子點倒,再用室內女兒家制鞋用的錐子,在鍾五柳的左面頰上刺了一個“負”字,後又用手運內勁在其腦門上一抹,卻將他一頭烏髮悉數摘去。一時腳底運勁,再不停留,已然奪窗而走。
回程路上,爲已將這貌似賢良的負心人做了教訓,張入雲一吐這一路上的鬱悶。因自己這一來已用了大半日時間,當也他不敢再行耽擱,卻是掙力再往回趕。
未想到自得自己出了這一口心頭上的惡氣之後,竟得靈臺清明,雖是疲累之下,卻又能清心靜悟。一時腳底輕功,竟又得一層進境,傾力之下,雖說回程身體更加辛苦疲累,但卻未想到,竟只有了七個時辰不到便已回到了棉陽客棧。
此時雖晚間,但不過才戌時二刻而已,衆人都還未睡,那如煙手裡自拿了鍾五柳一頭青絲,卻是哭了個死去活來。及到最後,方喚了丫環取了火盆將其燒爲灰燼。張入雲見她悲痛莫名,卻是不好勸阻,只喚了蕭野峰在室外靜候。
張入雲見蕭野峰爲如煙留情鍾五柳,一時神思不守,暗自不樂,卻是心下他暗笑癡人自癡。只是自己身上實是疲累,當下只留下一句:柳家娘子雖是如此情重,但我也十分看好於你。這句話,卻是自行回了自己屋內歇息。
張入雲雖是入得房內休息,卻是不敢臥下,當下純以打坐養氣將息身體,兩個時辰後即醒了過來,一時神氣完足,但終究因是在兩日一夜間,來回奔波了一千五百多裡,一時神氣雖足,但身體骨骼肌肉,卻依舊疲累的厲害。
但即便如此,張入雲也不敢再耽誤功夫,當下起過身來,即走到了外間,卻是找到廚下飽餐了一頓。肚子裡裝滿東西之後,還又要了十來個饅頭包了帶走。那店老闆自從有了前一日的心病,自張入雲回來之後,都已不敢睡覺,難得見他深夜至廚下取食,卻是忙忙的人前人後招待的極是周到。
張入雲哪知他的心理,見他待客甚恭,便又多給了一些銀兩,只是這一會兒那店家卻是怎麼也不敢收了。只一力分辯,有張入雲這樣的異人落店,實是他這小店的福分。言語之恭敬,幾乎到了不但不收張入雲的錢,甚或只要其開口,自己還要倒給錢的地步。
張入雲見他古怪,卻無心爲他耽誤自己功夫,當下只一笑了之,道了聲謝,便又前往柳如煙客房辭行。
他如此深夜裡叩開了柳家娘子的房門,卻是讓柳如煙主僕二人驚了個不輕。如換了常人,見有張入雲這樣的年輕男子夜訪香閣,十位女子中有九人妥會以爲對方是前來索取報答。但那柳如煙雖是風塵女子,但才情心智極高,不在當世男子之下,此番得了張入雲救活性命,經了一番生死,更是明心靜氣,得脫塵俗。
張入雲見她初只一驚,及後便又神態如常,也未高聲,便恭身將自己讓進房內,當下心裡便已有些讚許。
張入雲眼力過人,見她自晚間將那鍾五柳一頭青絲燒爲灰燼之後,其人竟在幾個時辰之內清瘦了好些。但不想如此一來,氣質也改了好些,身形輕減下更顯得人單影瘦,卻又多了幾分才女的清靜書卷氣。
她本天生的一身嫵媚氣,此時得此竟脫了七分,尚餘下的三分,卻又剛好不多不少,將其裝點的即賢淑又溫婉,人如與之相伴。實是如沐春風,樂而忘倦。
張入雲本就對她甚爲看好,今見她氣質陡變,也不由地暗暗點頭,待入的房內,也不落座,便自懷內取出一粒丹藥遞在一旁丫環的手裡。只直言道:“深夜打擾娘子,不爲別的,只因在下還有要事在身,爲恐耽誤大事,卻是要連夜趕路。只是前日我與娘子療傷時,察覺娘子體質於舊病之下實是虧損的厲害,今留一粒丹藥於你服用,可能多少與娘子身體有些益處。”
他那粒丹藥便是得自乾坤教楊小春的琥珀丸,因怕柳如煙日後會大病一場,雖說蕭野峰到時定會盡心竭力照顧好她。但張入雲一來不欲這位弱質風塵女子,再受病痛折磨,二來卻是不想這位天生靈秀的佳人,卻是要處處受男子的施恩照顧。想着這粒丹藥效力非凡,自己只是平白取自別人處,把這邪教門下的丹藥用來救人,倒是再好不過。
但深夜之中,夜訪佳人,便是張入雲也不能免俗,當下只將話交待完,便要起身告辭。柳如煙知他赤誠君子,卻未曾想到他竟是走的這般快法,一時情急,口裡急呼道:“大俠還請留步!”
張入雲一聽到對方口裡稱道個俠字,當即便是眉頭一皺,忙回道:“我只一江湖野人,難當這俠字,柳娘子有話還請方便直說。”
柳如煙聞此,略知對方心性,忙即改口道:“還請恩人留步,如煙身受恩人大恩,可到如今還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恩人若不見賜姓命,日後可教如煙如何報答!”
張入雲聞言,只微微一笑道:“不瞞娘子,在下姓名若說與娘子知曉,對娘子來說卻是有損無益,我雖救得你的一次性命,但你如今仍能活在這世上,卻完全是因你已去了死志的道理。我縱有一些小伎倆,也只能救的人一時而已。娘子今後一世道路好走,可卻終得要靠你自己的意志才行。是以,些許勞動,實不用娘子放在心上。”
說完,轉言又道:“說起來,真正救得你的還是那位蕭君子,你若不是在異鄉遇得這位真君子,恐怕就如我方纔說的一樣,只怕真得只能救得了你一時,往後,卻難免不會再生出死志。我也知娘子自遭這番動難後,不欲在墜落凡俗,但凡事也需重得因果,若你不遇蕭君這番真心,想來也難換你今日心志。言及於此,還請娘子能夠再思量思量。”
如煙聽了這話,半日默默不語,又猶豫一會兒方徐徐開口道:“不瞞恩人,如煙自這一場生死,已是再無凡俗之念,就因蕭相公爲人至好,如煙纔不敢因一己之私而毀了他大好前程。如今我只想將女兒扶養成人,日後只青燈古佛,清心養靜,終了一生。”
張入雲聞得這話,腦子裡忽然一轉,已知她當下心中用意,一時只道:“你即欲遁世,也不一定非得孤身伴着青燈古佛纔可,有心向道,何處不可修煉?”
柳如煙聽得這話,卻是歡喜異常,旋即就已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恩人即說的此話,還請恩人能爲賤妾指點迷津,渡脫了小女子吧!”
張入雲見她如此,倒是笑了,當下搖着頭道:“我自己還沒個落腳處,你卻和我來歪纏,當真你們這等讀書多了的人,卻真的會難爲人。”
不想那如煙得此機遇怎肯放過,一時只在當地苦苦哀求,張入雲本就見她不同凡俗,又憐她一生都在苦海中沉浮,自己如今已略能體會修道奧義,也實是想能幫得她一把。只是此時的自己尚還難說修爲,卻如何有餘力助人。
當下只得安慰她道:“不瞞娘子說,在下雖嘗試修道一途,但至今連門檻都還未能得進。實無力,也不能助得娘子。現今你還是迴轉祖藉去吧,留待日後,我若訪到直正有道之士,一定舉薦你歸其門下。娘子也不必過謙,以你資質,修道中人也是多欲得之呢!”一時間已將話說明,再又問清楚她江南退隱所在後,卻是起身辭行。
如煙知張入雲是俠義中人,即說的此話,卻是絕不會不算。一時得了他的答覆,便不再苦苦相求。只爲又聽得張入雲要走,卻忙又俯身欲拜。
不料張入雲最不慣這個,當下她只聽得耳畔傳來一聲清笑,身前少年人影便如被一陣清風捲走一般,已然消失不見。再聽得牆頭紗窗上傳來吱吱聲,跟首過去細看,那窗戶卻在自己不知覺中竟被打開了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