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修。”
“呦,這麼快就找來了?”稷修嫣然一笑,指尖從成鈺的面頰上劃過,“你也真是不討好,叫我吃到嘴裡能如何?”
陳清酒沉默,俯身撿起了地上的匕首收好,這纔不急不緩地說道:“抓到了,你卻吃不下。”
稷修‘哎呦’一聲笑得肚子疼,五指輕飄飄地搭在成鈺脖子上,悠悠道:“我說仙主大人,您這是救人還是誆人呢?”
陳清酒看着女子,而後反手取出背後的一副畫卷,徐徐展開,盤腿而坐。
稷修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到畫卷完全展開,她嘆道:“這可真是笑話,一個沒有絲毫靈力,一個半死不活,空有這寶貝玩意兒,嚇唬誰呢?”
陳清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右手撫着畫紙,“我勸你,放人,不後悔。”
“你這可是真會……”
稷修話音未落,陳清酒便已然將畫卷扔了出去,血色銘文印出,那原本空白無物的畫卷上突然浮現出一物,繼而躍出紙面,化爲龐然大物壓向稷修。
稷修面色一變,扔下成鈺,身子猛然膨脹,化爲原形,仰天長嘯。
“燭戾!你瘋了嗎!”
化祖兩大惡獸!交惡,天地昏暗,而陳清酒則一臉平靜地走到成鈺面前,將他抱起,仰頭看着上方,“卦師令內惡獸,聽我差遣。”
“卑鄙小人!”稷修惡吼一聲,飛身過來,然而還未靠近陳清酒,背後便是陣劇痛,她十分火大,呵斥一聲,“燭戾,你個是非不分的蠢貨!”
稷修怒完,身子縮成一團,躲過了燭戾的利爪,滾落在地上,稷修何時如此狼狽過,她披頭散髮,瞪着那人,“你遲早得遭報應!”
陳清酒一臉平靜,摟着成鈺,順着他瘦弱單薄的脊背輕撫,雙目半眯,“我賭定着,即使你知道,卦師令可以差遣惡獸,也沒法說服,它們兩合力……”
陳清酒頓了許久,擡手間,畫軸一收,燭戾歸令,他將畫卷收好放入身後,才補完了最後一句話:“……殺了我。”
手指緊握,稷修的面色登時冷若冰霜,她低罵了一句“瘋子”,而後滿臉怒氣卻心有不甘地撤離。
陳清酒的臉瞬間轉爲灰白,他懷抱着成鈺,脣抿成一條線。
冰寒寸寸入骨,叫人已經忘記了痛苦,成鈺覺得自己彷彿被人丟在了雪山之中,不管他怎麼呼救,得到的只有痛苦和絕望,連呼吸都結下了冰。
好熱……
成鈺下意識地擡手,只覺得渾身滾燙,據說將要凍死之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真要凍死了嗎?”成鈺心想,卻又覺得這樣委實憋屈,他迷迷糊糊在雪山中攀爬,一個不留神就跌入天塹。
成鈺猛然翻身,嚇出一身冷汗,他渾身上下胡亂摸了好幾把,確定沒缺胳膊少腿,才吐出一口濁氣。
陳清酒就波瀾不驚地坐在他對面,一直盯着他。
成鈺:“……”
所以是沒錯了?
他昏迷不醒時還被人丟在了雪山,而手無縛雞之力且又五勞七傷的兄長便沒撿個柴火,任由他被冰雪泡着。
成鈺摸了把都結冰了的後背,一下黑了臉:這天殺的兄長!
胸前還有個東西硌得慌,成鈺瞬間反應過來,臉色沉的似鍋底,“兄長大人,你送的好東西吶……”
他這興師問罪如此明顯,可面前人顯而易見地無視了這些怒意,繼而成鈺就發現他偏頭,不知從哪個旮瘩拐角裡掏出個磨刀石扔了過來。
竟然是磨刀石!
他還想要他把這勞什子破爛當傳家之寶!
成鈺深吸一口氣,顯然氣得不輕,他咬牙切齒道:“兄長,你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變得……”
陳清酒不再理會他,整個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周圍鴉雀無聲,成鈺撿起那已經染了冰霜的磨刀石,背過了身,眼不見心不煩地……就着雪水磨刀。
個把時辰過去後,成鈺將那鋥亮的匕首收入刀鞘,四周依舊悄然無聲。
他默默轉頭,只見那人露着左手腕。
陳清酒的左手腕上繫着東西,彷彿是墨筆過後留下的畫線,卻又活了過來,苦苦掙扎。
“那是什麼?”
“不知,月見身上。”
陳清酒言簡意賅,成鈺這才發覺他的聲音虛弱且沙啞。
成鈺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前,極爲自然地將手貼在他的額頭上。
觸手依然冰涼。
陳清酒先是看着他,而後頓了一下,便頷首不語,目光在雪堆上打轉。
“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成鈺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還是趕緊回櫃山的好。”
“出來了,還能回去麼?”
“什麼?”成鈺不解地看着他。
陳清酒搖頭,指着左手腕間的玩意兒,“這個東西生得詭異,先跟着看看……”
成鈺頷首,一把將陳清酒扶起,並順手解開了他手腕間的那墨線。
得了自由,墨線轉眼便要飛走,卻被成鈺眼疾手快地揪住一端。
這玩意兒頗有靈性,彷彿被人揪住了尾巴,一個冷顫,渾身哆嗦,又軟趴趴地落下,委委巴巴地,整條線都蔫了。
成鈺:“……”
能指望這混賬東西找主子?
成鈺抱着看戲地態度遛着墨線條。
想起了童府之事,他便一字一頓,客客氣氣地問道:“我瞧兄長待那大若墟弟子甚是用心,是何緣由?”
“……”陳清酒不慌不忙道:“因爲是,故人之子。”
成鈺心中一聲冷哼,挑眉間,瞳中也帶着幽深地笑意,“那我瞧兄長待我也還算用心,這又是何緣由?”
陳清酒繼續不慌不忙道:“因爲是,故人之子……”
這蹩腳的理由他還能一而再地用,成鈺不由得火冒三丈,目色越發緩和,低聲醋道:“故人之子。您是有多少個故人,還是故人有多少個兒子吶?”
陳清酒繼續不怕死道:“……都是。”
成鈺氣鼓鼓地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而對方還一臉無辜且迷茫地望着他。
最後還是成鈺服了軟,轉身抿脣不語,扯拉着手中的墨線,玩了一路。
誰曾想這混賬殺才還真能找到主家。
大雪封山,路途稍微艱險,那一個破屋子便坐落於枯林之中。
院落不大,籬笆圍着。
從院門到屋舍石階處,兩側放着木架,上掛字畫,日頭不一,有的嶄新,有的則飽經風霜,勉強入眼。
庭院中央還擺着一頗爲老態的缺角木桌,黑袍人端坐,成鈺看不見他面容,但按身形理應是個男子。
剛一踏入院門,成鈺手中的墨線立馬不受控制地竄了出去。
黑袍人擡手,他的手指也被包得嚴嚴實實。
墨線條落在他手上,撒潑打滾似地討好,那人低笑:“是你,你怎麼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彷彿冰雪化爲一道冰錐破空而來。
成鈺打了個寒戰,也顧不得問敵友,擡手便揮去冰刃。
冷冽的風雪襲去,那人分毫不動,任由黑袍落下。
成鈺心中駭然。
那竟是一具毫無生氣的骷髏,彷彿在此間沉寂了萬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