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次日, 天尚未明,長在山的警鐘突然敲響。

成鈺於院中修行,驀然睜眼, 看着西北天際那一抹暗紅, 神色陰冷。

屋門推開, 陳清酒披着外衫, 微微眯眼, “是天邪的氣息。”

太子山禍事的,居然是失蹤已久的天邪?

驚疑之下,還不等陳清酒開口, 成鈺便飛身離去。

陳清酒倚靠門框,待他走後, 掩脣悶聲咳嗽了幾下。

其實以他如今的身子, 與陰靈過多接觸, 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長在前山喧鬧, 陳清酒着好衣物,還是打算去靈堂探查一番。

推開門,外面的動靜便越發大,陳清酒剛擡步,猛地察覺到了什麼, 只是還未回頭, 枕後部便傳來一陣劇痛。

天邊血雲猩紅, 近些, 便可看到薄霧後隱藏着的妖獸。

長在山弟子身着袍服, 正在血戰,薄霧之後, 血腥濃重,成鈺提劍,微覺不對,只是他還未多想,一道戾氣便襲面而來。

成鈺後退,同時揮劍,藉着清冽的劍光,看清了隱藏在暗處的東西。

不是天邪?

這股氣息顯然不對,成鈺神色冷肅,突然回頭看向了身後。

早先血契破除時,成鈺曾在陳清酒身上留下一道咒印,以防他出什麼事,自己也能立即知曉。

而現下,那道咒印出了問題。

成鈺偏頭瞥了眼那窮兇極惡的妖獸,轉身欲走,對方似有所覺,當下盡力躍來。

它那一擊並未落在實處,謝思溫擋在他面前,厲聲喝道:“還不快走!”

“謝思溫。”成鈺一愣,“你扛得住嗎?”

“用你廢話。”謝思溫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忙道:“陳清酒不見了,你趕緊滾。”

成鈺毫不含糊,道了聲多謝,立刻離去,他一路尋着陳清酒,卻在後山處,沒了氣息。

有人發現了咒印,並銷燬了。

成鈺忽覺膽寒,但他還是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微微下身。

絳靈曾說,骨念並非只限於人,世間萬物有靈,靈者,皆有念力。

掌心貼在泥土之上,陰寒之氣立即侵入,四方黑影直上,漸漸地,後山景象轉變。

成鈺起身,擡頭便看見樹影后站着的人。

盧莫和顧孟平?

看着這兩人,成鈺一時反應不過來。

顧孟平背對着他,跪在地上,看不清面色,倒是盧莫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得吹鬍子瞪眼。

兩人像是爭執着什麼,已經聽不清了,盧莫忽然擡手,給了顧孟平一巴掌,然後憤憤離去。

顧孟平垂着腦袋,在地上跪了半天,等到天色微暗時,他纔打算起身。

地上的溼氣入骨,再加上跪的時間有些久,顧孟平覺得腿麻,撐着地起來,雙手在揉膝蓋,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站直了腰,一把利劍便從他背後刺出,一劍致命。

“盧莫……”成鈺怔了怔,隨後額頭青筋暴起,迅速到了長在山正殿。

正殿外的廣場上,只有一兩二個負責看護的弟子,見有人突然出現,不由驚嚇。

只見成鈺執劍,渾身戾氣濃重,幾人當下警惕,有弟子跌跌撞撞地進了大殿,喚出瞭如今留守的師兄們。

“我兄長在何處?”

來人看着成鈺熟悉,經耳邊人提醒,才恍然大悟,不解道:“這位兄臺今日不是離去了嗎?你家兄長又如何會回來?”

“少廢話,叫盧莫滾出來!”成鈺手中劍一翻,人向大殿中走。

見成鈺不分青紅皁白就要往進殺,衆人不覺祭出佩劍,警惕地看着他。

成鈺腳下微頓,他偏頭看了一眼,隨後直接掠過方纔說話的人,長劍染血。

身後的人難以置信地倒下,成鈺將劍身上的血珠抖下,輕描淡寫地,“去告訴盧莫,他今日若不出現還我兄長,我便殺了長在滿門。”

他說話間,眼底紅光隱隱出現,竟是要入魔的樣子。長在一衆弟子先是被駭在原地,隨後罵道:“你這人好生放蕩,竟敢殺我門弟子,壓下他!”

隨着這一聲令下,場上弟子紛紛涌來。

成鈺低頭,忽然一笑,將長劍橫在身前,他眼底血色已然不去,戾氣隆生,如今瞧着這些長在弟子,都如死敵般,恨不得立即誅殺於面前。

而此時,長在另一處。

空氣有些黏重溼濁,四面牆壁上點着幾盞油燈,閃着微弱的光,火盆裡的炭也燒的噼裡啪啦,但即使這樣,也改變不了這裡的昏暗。

西面一牆,鐵索上還帶有斑駁的血跡,冰冷的鐐銬緊緊將人吊了起來,須臾之後,那些森寒的鐵鏈響動了一聲。

“醒來了?”

陳清酒聞聲仰頭,那對眼睛有些空洞,有人過來扯開了他嘴上的布帶,感嘆道:“當年靈均閣的祖師,幾百年過去,竟還是如此。”

他微微偏首聽着那人的聲音,手腳的鐐銬又打在了一起,有些遲鈍道:“應宗。”

“原來只是瞎了,耳朵還是好的。”應宗嗤笑,回頭看向了暗處的另外一人,陰森森道:“盧莫長老,你坐在那裡幹什麼,不過來問問話嗎?”

角落裡的人從黑暗中轉了出來,一雙眼睛暗沉,負手而立,他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隨後坐在了正中央的木桌處,神色不變道:“應宗長老要問什麼便直接問,我人老了,還是休息一會兒的好。”

應宗古怪地笑了一聲,回頭又看向了那人,“堂堂靈均閣祖師,應該是聰明的很,該知道自己爲何在這裡吧?”

“……不,知。”

應宗對着旁邊的人招了招手,對着那茫然的人說道:“這位是本門監懲司的主管,長在山歷來受罰弟子都是經他手處理的,事到如今,我們便也不磨蹭,開門見山吧,陳清酒,你手中總令四凶獸的東西,如何操縱?”

陳清酒不明所以地看着遠處,聲音沙啞,“……不知。”

“你這就是討無趣了。”

應宗步子後退,同盧莫坐在一起,並且閒適地沏了一杯清茶,而與此同時,站在陳清酒面前那古怪的人右手一抖,一把森然冷厲的鐵鞭便盤縮在人周身。

“我們今日有的是時間耗,所以你再怎麼咬牙堅持都沒用。”

伴隨着應宗的話,那猶如枯木一樣的人手起鞭落,倒豎的骨刺連皮帶肉的撕開了一片,應宗漠然地看了一眼,五指摩挲着玉杯。

陳清酒五指收緊,不過須臾又鬆開,他埋着頭,一聲不吭,彷彿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只是給他撓癢癢一樣,等到被鐵索吊着的人變得血肉模糊時,那握着長鞭的人才停了手,微微回頭,等着下一步示意。

“牙有點緊啊……”

“畢竟是活了百年多的人,這些都沒什麼。”盧莫起身,手掌一合,那鎖鏈鬆開,陳清酒立刻挨着牆面滑下,他靠近,右手扯起那人還略微白淨的衣襟,強迫那張臉擡起,“卦師令於你,原來真的比命還重要。”

陳清酒的目光茫然地不知落在何處,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顧孟平,你殺的。”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那蠢貨是自取滅亡。”盧莫睨了他一眼,五指收緊,面色漠然無情,“那個叛徒,爲了你一個外人居然敢忤逆我的意思。”

“你,探了他的記憶。”陳清酒仰頭,右膝蓋往前挪了挪,身影一晃,啞聲道:“強行探入他人靈識,你,當真是要,害死他……”

“若是他能乖乖告訴我那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會淪落如此。”盧莫半跪在地,道:“不過一個門徒而已,死了便死了,更何況我是他師父,他理所應當。”

“喪心病狂。”陳清酒垂下眼皮,木然道:“四門兇族,玄災是非不分,燭戾頑囂傲狠,天邪貪婪善變,稷修蠱惑毀忠。卦師令,一物鎮四獸,如何……能交給與它們狼狽爲奸……之人。”

啪!

盧莫目光陰冷,他揉着發麻的手指,道:“陳清酒,我們是時間很多,但耐心卻不多。”

他右手掌心向上,冷冽的流光轉出一把玉如意,“其實徹底來算,四凶獸的逃離本就是化祖一手策劃而出的,與你並無任何關聯,聰明人都懂得置身事外,你又浪費數千年修爲在卦師令一物上爲何?求一個偉岸嗎?但這天下有幾個人清楚?你守着這一件無人知道的秘密有何用?”

陳清酒抿脣,半晌纔不慌不忙道:“卦師令,於我而言,不過廢紙,但不代表可以交出去。”

“陳清酒,我若是你,便在外自逍遙,管修真界這麼多風雨做甚?”盧莫起身,一手將那牆壁上的鎖鏈拽下,地上的人又被拖了起來,玉如意一端灼熱的氣息直燙燒到了人的頭髮,“執迷不悟。”

盧莫在陳清酒左肩上找了塊還完好無損的地方,穩當當地將玉如意摁了下去。

陳清酒左肩縮了縮,額頭上立刻佈滿了細汗,盧莫看他蒼白的雙脣緊抿在一起,才滿意地鬆了鬆手,看着他左肩處的血印,道:“這具□□雖對外界的刺激感覺遲鈍,但靈魂的痛感卻是不會消失的。陳清酒,你若再不鬆口,這玉如意每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會折磨你的魂魄,直到……你的魂魄也和□□一樣,無痛無懼。”

盧莫回身坐下,而兩人之間的木桌上,攤疊着餘下的兩卷卦師令,應宗掌下靈力運轉,許久後又搓了搓手指,嘆道:“不行啊,半點反應都沒,當真是廢紙一樣……”

石門外遠遠傳來了沉悶的腳步聲,應宗目色微變,隨後大步地走了過去,外頭的聲音停下,繼而有一道聲音響起:“師父,成鈺回來了。”

應宗同盧莫眉頭皺起,冷冽的眼神一經交接便分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應宗回身,板着臉道:“那隻孽畜竟連他一天都困不住?”

“來不及了。”盧莫神情同樣凝重,成鈺一直是個變故,他回頭,催促道:“趙老,給我剁下他的手。”

顧孟平當時說是陳清酒將他從稷修手中救出,他還不相信,一個無名小卒,如何抵抗的住上古惡獸,直到那人告訴他事實,他才稍微猶豫,然而再問顧孟平,他又矢口否認,迫不得已下,盧莫才探了他的記憶。

其實顧孟平留下的記憶其實並不多,當時他只看到了一部分,便是陳清酒操縱玄災,可如何操縱,誰也不清楚。陳清酒修行至今,靈識已非常人所能及,所以盧莫從沒想過要借他的記憶或摧毀他的意識,那樣無異於自尋死路,既然了不出個頭緒,那不如從最簡單的媒介開始試。

趙老點頭,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他托起那隻手,目光緩緩落下,陳清酒似乎已經完全昏死過去了,鮮血襯着他的手指白皙勝雪,比死人差不了多少。

匕首泛着寒冷的光澤,刀刃還未落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地底翻涌了出來,趙老身子不穩,手中的匕首都被甩了出去,盧莫晃悠悠幾步撿起了那把匕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他拽着鐵鎖鏈穩住,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同陳清酒的右手釘在了石壁之上,再往後虛空一抓。

掌心的鮮血順着刀刃滴落在了卦師令上,漸漸暈染,應宗上前一步,“有反應了?”

鮮血滴落的地方形成了暗黑色的紋路,再勾勒起來,便是四凶獸之一,燭戾的模樣,正在此時,前山一陣爆破直接影響到了這裡,應宗一個激靈,急匆匆地往外走,並道:“是掌門師兄的九空劍法,我去前山看看,你守在這裡。”

盧莫充耳不聞,目光死死盯着那卦師令的變化。

九空劍法,劍芒所向之處,天崩地裂。

成鈺摸了摸嘴角的鮮血,從地上的屍體上隨意拔出一把劍,劍指餘元卜,下面一衆弟子早已跑的老遠,任憑他們打的天昏地暗也沒人知曉。

餘元卜執劍的右手已經開始發顫,他目光端詳着成鈺,以往雖對成鈺此人有所耳聞,但真正見到時,才覺得傳聞只是傳聞,這人的實力,在小輩中,恐怕挑不出一兩人能敵。

“老匹夫,我兄長一事,你背地裡同樣摻合了一腳吧。”

餘元卜面上表情有一瞬間扭曲,畢竟囚禁陳清酒這一計劃內,雖未有他,可對於盧莫與應宗的行爲,他確實是默許了。

餘元卜默不作聲,成鈺同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須臾之後,目光又轉向了西北方,他的眼眸瞬間變得冷冽而陰沉,像雪天裡深寒數丈的積雪一樣徹骨。

成鈺執劍轉身,毫不猶豫地飛身躍向西北一方,餘元卜見此,揮袖將他攔下。

森然劍意檫肩而過,成鈺後撤,兩人靈力爆破,長在正殿那兩百年石獅竟受不住震盪,粉碎成渣。

正當相持不下時,成鈺突然覺得心口涼意生起。木靈現出,右手握着那支木簪,虛弱道:“成鈺,砍了它。”

“你說什麼?”

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餘元卜,那可憎的面目讓木靈心頭不舒,縱然他再怎麼煩陳清酒,可那也是自家人,容不得旁狗欺負,木靈咬牙道:“你的靈力與記憶是同脈而生的,若靈力不足以抗衡這老匹夫,那便恢復記憶。”

成鈺再糊塗也不可能不知道那簪子意味着什麼,那不僅僅是絳靈留下的定情信物,更是木靈的結魂之所。

簪斷,魂散。

“你發什麼瘋。”成鈺瞪了他一眼,右手一翻,雜亂的劍意在四周翻涌,他言簡意賅道:“你快閉嘴,等我殺了他!”

木靈被他這一腔孤勇的護短差點感動到痛哭流涕,可惜再怎麼樣也不能動搖他的心思。

成鈺如今的實力,敢對上長在山掌門,無異於送死,之所以撐到現在,也不過是因爲心尖上一個人惦着,可若時間過了,別說他自己會死,連陳清酒都可能被這些個雜種糟踐了。

木靈不再多想,他傾盡全力衝出成鈺周身的靈障,同時右手一轉,那歷經滄桑的髮簪被甩了出去,頃刻間,便被劍氣劈成了兩半。

木靈身子一晃,嘴角上揚,有些釋然。

“木靈!”

成鈺立即收了劍氣,伸手一撈,卻只接住了兩節斷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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