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怒火

回到王府時,細雪已經落了白白一層,蕭慕親手撐着一把竹骨繪花鳥的油紙傘,謝琳琅略遲他半步,瞧他大步邁得穩當,不由得笑了笑。

他立刻就察覺到了,回過頭來,挑了眉道:“笑什麼呢?”待她趕上半步來,便攥了她的手,牽着她往謹蘭院去。

此時仍有雪花簌簌落着,謹蘭院裡已經掛上了羊角燈,他在檐下收了傘,交給身邊伺候的丫鬟,提步進了室內。在軟榻上靠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時正看見一個丫鬟伺候着謝琳琅卸釵環,纔想起來,便喑着聲音又問了一回:“你方纔笑什麼呢?”

謝琳琅瞧他似醉非醉的模樣,不禁含笑道:“王爺裝模作樣的本事倒是不小,若不是我離得近才知道王爺醉了,也要被王爺唬了!”

又吩咐碧桃青杏進來,“王爺剛纔歪了一會兒,此時趁醒着,將我先前吩咐熬着的醒酒湯端來,服侍王爺喝下。再端幾樣小點心來,醒了酒,難免會有些空肚子,便吃幾塊也好些。”

碧桃和青杏都笑着應了,一個去端醒酒湯,一個去廚房揀新蒸的四樣小點。

一時間便在炕上擺了雕花小几,將果食都端上來,又斟了兩盞雪芽。

蕭慕不喜太過甜膩之物,簡單的白糖糕倒是連着吃了好幾塊,他又飲了口茶,隨口問道:“紅綃說今日你們女客的園子裡鬧了起來?”

謝琳琅也正打算跟他說此事,便道:“是三皇嫂尋了個小丫鬟引着表姐去暖房,三皇兄正等在那裡,想來是打算謀劃了表姐去呢。原不過就是後宅婦人的一些小手段,只不過表姐想起了一樁舊事,這纔過去瞧了。”

蕭慕微皺起眉,今天宴席還未結束,三皇子便藉故離席,這個三皇兄向來不是個有主意的,況且這些婦人擅用的小手段,他也不見得會使,便冷哼一聲道:“三皇嫂一向不喜三皇兄納側,便何況是衛家嫡女這樣的身份!不是三皇兄,亦不是三皇嫂,德妃得寵,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謝琳琅先詫異了一回他思路清晰,才道:“王爺可還記得當年離宮一事?”

蕭慕看了她半晌,讚賞的笑道:“你們的小心思倒是想得夠深遠,當年皇后出事也是被人引着去花園,手法確實相似,你們是懷疑當年之事也是出自德妃之手?”

“只是猜測罷了,並沒有證據。”謝琳琅輕嘆,“不過她又行了一回,才覺蹊蹺。”

也不知蕭慕想到了什麼,笑道:“也並不用什麼證據,只要疑心就夠了。況且若是真有蛛絲馬跡留下,當年也不會查出不來。如今重新翻了出來,倒應該叫太子知道。”

若是被太子知道當年皇后是被德妃間接陷害而死……便是明面上不能有何動作,私底下想來也少不了罷。

“只是……”謝琳琅有些遲疑,“太子疑心頗重,我們告訴他,他又豈會相信呢?”

“特意告知他的,他自然不會信,但若是他自己的人手探聽到的,就會深信不疑。”蕭慕笑了笑,“越是像太子那般多疑之人,便越是如此。”

謝琳琅看了看他,又將剩下的點心散給了丫鬟們,在心裡長吁了口氣,才能刻意語氣平靜的道:“反正王爺明早也沐,便將朝服送去照水居吧,也省得早起還要來擾我一回。”

蕭慕一愣,實沒想明白,剛還好好兒的,竟突然就要攆他去照水居了?不由得臉色一沉,“才與我說上這幾句話,就不耐煩了不成?”

謝琳琅低頭道:“王爺要將消息透給太子,自然得經周側妃之口,纔是太子之人打探的意思,也能讓太子更相信一些。”

蕭慕聞言心裡這才舒服了一些,緩聲道:“也不一定非要經周側妃,讓蘇管事想法子透給她身邊的李媽媽也是一樣。”

謝琳琅瞧他初時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低了頭,不想說話。

蕭慕難得一見的頗覺心亂如麻,等了半晌,也不見她迴應,便不再理她,起身去了淨房。

碧桃瞧着兩個主子都神色不虞,更不敢怠慢,和青杏兩個服侍蕭慕洗漱,出來時他已經換上了軟緞兒石青色的暗紋中衣。

謝琳琅也已經解了頭髮,要去淨房沐浴,蕭慕倚靠在牀頭看着她半晌,道:“你快些。”

謝琳琅心中仍覺得頗不自在,此時聽了他這樣一句厚臉皮的話,也不由得有些耳根發熱,在淨房磨磨蹭蹭了許久,才穿着嚴實的小襖撒腳長褲出來。謝琳琅打遠瞧着他倚在牀上未動,還以爲他是睡着了,走近了才發現他竟是精神的很,只得老老實實爬上-牀去。

蕭慕不捨跟她慪氣,且又看她模樣緊張,倒有些好笑,手腕稍一用力,便將她攬在了懷裡,笑道:“又不是頭一回!”

謝琳琅臉上發燙,卻還是白了他一眼。

蕭慕頓時有些心猿意馬,俯下-身去便噙住她嬌-嫩的紅脣,謝琳琅不由得身子一顫,便要躲開,卻被他大力攬住,他呼吸也沉重起來,在她耳邊呢喃:“我心悅於你良久。”

謝琳琅再躲不開,閉着眼睛,只聞他逐漸粗重的喘息聲。

自進入了臘月,便眼瞧着是年根底下了。

自靖海侯府宴會散後,宮中不知怎地竟傳了一股子流言出來,都說先皇后是被人陷害了,且將陷害之人的矛頭隱隱指向德妃。

初時也只不過是幾個宮女太監私下裡嚼嚼舌頭,沒兩三日的功夫竟就傳得整個宮裡都知道了。若說沒人在背後主導着煽風點火,真是傻子也不會信!

慶陽宮裡,德妃劈手就摔了只茶盅,指着三皇子妃怒道:“瞧瞧你辦的事兒!真是沒有比你再蠢的了!”

雖說是一宮主妃,但這樣罵自己的兒媳婦……別說大族了,就算是小門小戶也少有如此破臉大罵的。

慶陽宮裡的宮女嬤嬤都恨不能自己壓根兒不存在,狠命的低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三皇子妃又羞又憤,但是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跟德妃當面梗脖子,便一咬牙,扯下頭上的髮簪,兩鬢便有幾縷頭髮散落下來,又給白朮使了個眼色,就往屋中的柱子上撞去,白朮先得了提醒,早一步衝到柱子旁,死命的攔着,一面哭道:“娘娘萬莫想不開啊!讓鄭國公和國公可該多傷心,更何況您是在德妃娘娘宮中出的事,於德妃娘娘名聲亦有妨礙。王妃娘娘,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您若真去了,奴婢也立刻就隨您撞死了去!”

德妃聽得眉頭一跳,大罵宮裡的奴才,“都是死人哪!怎麼不趕緊拉着去!都想把髒水潑在本宮頭上不成?一個一個不扒了你們的皮!”

宮女嬤嬤們一窩蜂的就衝上去,墊柱子的墊柱子,求三皇子妃的跪下一片死求着,亂成一團。

德妃氣得一把就將書案掀了。她這個兒媳婦別的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倒是學得純熟得很!每次藉故找她麻煩,她都要尋一回死,還要把鄭國公搬出來。當初怎麼就給兒子選了這麼一個潑婦!

“都給我住嘴!”德妃大怒,屋子裡立時就沒了聲音,只有三皇子妃還一聲一聲的哭着,全不理會。

德妃坐在軟榻上,臉黑如鍋底,沉聲道:“可查出來了?”

旁邊心腹大宮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娘娘話,傳流言之人甚多,但最初是從尚食局和浣洗局的兩個宮女口中傳出,那兩個宮女已經私下審訓過,都是嘴硬的很,最後查了她們近兩年的差事調配和與之交好的宮女太監,才查出來,她們都與東宮有關。”

德妃冷笑一聲,“東宮?將之前皇后之事翻將出來,本宮就覺得跟東宮脫不了干係,倒還真是東宮出的手!”又瞥了一眼猶在低泣的三皇子妃,厭惡道:“說你蠢你還不服,你瞧瞧太子妃,悶聲不響的就潑了桶髒水在本宮!你再瞧瞧你,除了撒潑妒忌你還會幹什麼?虧得還是大家子教養出來的小姐!本宮當初真是瞎了眼!”

三皇子妃直氣得全身顫抖,“是母妃教媳婦做的,如今事情沒成,母妃就都怪在了媳婦身上!若不是母妃送去王府的那個賤婢,又怎會有人跑去暖房勾-引王爺?”

德妃騰地就站起來,“你還敢怪本宮……”

話未說完,就見一個小宮女神色慌張的跑進來,跪下就道:“娘娘,陛下鑾駕已經到了宮門口了!”

德妃大驚,聖上怎麼會此時過來?連忙整理儀容,又看了一眼髮髻散亂的三皇子妃,真是一刀砍了她的心都有了,此時若是讓她迴避,被聖上知道三皇子妃躲避不接聖駕,那就是大罪!便低斥道:“還不快幫王妃把髮髻挽好!”

白朮手腳倒也利落,三下兩下就挽個簡單的髮髻,戴上鳳釵,倒也看得過去。

這邊剛忙完,就聽太監報:“皇上駕到!”

德妃忙三皇子妃前去跪迎接駕。

皇上擺擺手,面無表情的坐在上首。

德妃雖然陪着笑,但她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最清楚,此時實在無法不忐忑。她忙吩咐給皇上倒茶,又親手給皇上剝了個橙子,笑道:“陛下下降,臣妾實在歡喜無限。這是前兒內務府送來的,想來陛下那兒只有更好的,但好歹這是臣妾親手剝的,陛下賞臣妾個臉罷!”

皇上接過橙子,拿在手裡,只淡淡道:“你想讓襄國公的嫡女給你兒子做側妃?”還使了那樣下作的手段,讓衛明華將狀告到了御前來。

德妃聞言心下一緊,忙道:“臣妾,臣妾是喜歡衛家那孩子……”

皇上依舊面無表情,當年德妃剛入東宮,便被封爲才人,她雖說只是個,但是大方明麗,很多話連當年的太子妃和側妃都不敢說,她卻敢,他那時覺得她的嬌憨頗有幾分可喜之處,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她依舊不懂事。連帶着三皇子……堂堂大周皇子,竟配合着婦人的後宅手段,做出些自貶身價之事。

他神色無喜無怒,讓人看不出什麼來,“你是說,只因爲你喜歡,你就可以算計襄國公嫡女給你兒子做側妃?”

德妃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知道他這樣淡然的樣子纔是真的生了氣,心裡不由得驚慌失措,忙道:“臣妾,臣妾……”突然瞟了一眼站立一旁的三皇子妃,竟鬼使神差般的道:“若是衛大姑娘覺得做側妃委屈,便讓她做正妃也使得!”

三皇子妃並未打算出言,此時聽聞德妃之話,不由得大驚出聲:“母妃?”她自嫁入王府,沒少被德妃藉故搓揉,此時以往的委屈全都涌了上來,也顧不得儀態,頓時痛哭出聲,跪在皇上面前道:“兒臣並未做過任何不敬不孝之事,母妃竟無故要休棄兒臣,兒臣還有何臉面存活?只求父皇給兒臣作主!”

德妃被她這一哭,猛地回過神來,她身後還有鄭國公府呢……

皇上皺起眉,看着德妃剛得罪了襄國公府,又得罪了鄭國公府。他臉色終於漸漸沉了下去,擺擺手,命內相宣口諭,“德妃行爲無端,遷入靜思殿反省己過。日後無事不得召寧王及寧王妃入宮。”

皇上回朝乾殿時,站在那八十一級臺階之下,目光一徑掠向頂端,忽然出聲:“當年皇后之事,你覺得可是德妃所爲?”

太監總管李貴全低頭道:“奴婢不敢妄言。”

皇上默然半晌,今早在朝乾殿中,他訓斥三皇子時,太子垂首立於一旁,倒是二皇子出言爲兄弟說情。太子如此不寬厚,只怕日後對其他皇子也不會太好。

他一擡眼睛,“太子想去?”

李貴全老實答道:“太子確有此意。”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半晌,道:“那就讓他去,再命衛長玉爲三司副使同去。”

李貴全心下一驚,然後默默低下頭去,聖上不另派太子官職,卻命衛長玉爲三司副使,到了江南,三司副使手中才是實權。

船戲寫成這樣,竟還被高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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