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雖在東宮,卻是起得比外命婦更早。
如今宮中沒有皇太后皇后,太子妃作爲嫡長媳,實則比掌六宮事的淑妃更爲尊貴,宮中也有部分事務要操持起來。
只是現下她卻沒有精力親去打理,將宮女都屏退了,只留心腹大宮女皎雲回話。
皎雲是太子妃從孃家帶進東宮的,一直頗得太子妃倚重,且人又十分伶俐,辦事妥貼,與太子妃一起經過風浪不少,但此時看上去卻難得有些慌亂,她低聲道:“回娘娘,昨天夜裡,殿下自書房出來像是生了大氣,之後便徑直去了倚竹園,好像是其中一位……”在太子妃面前實在不敢妄自稱呼,“冒犯了殿下,殿下失手……就將她打死了!”又擡頭小心翼翼的覷了眼太子妃神色,才接道:“殿下只是命人將她用破席子捲了,待要如何處置,殿下便沒有說。奴婢該死,猜度着殿下的意思應該是交給娘娘來辦。”
太子妃雙手狠狠抓着圈椅扶手,指肚都泛出青白來。
那十二個女人都是經她手親自挑選,每一個都各有特點和用處,還有幾個是依附於東宮的臣僚之女,正經大家閨秀,太子將她們送去各個王府和朝臣府中,無一不是帶着特定目的。而今皇帝竟將這十二個女人送回東宮,竟是連宗室臉面也不顧全了,一巴掌將太子打得裡子面子皆無。太子又如何能待她們寬容?只差點要每天打上一頓罷了。
但是無論如何,她們都是皇帝親賞回來的,若是真死了一個兩個,沒個正當理由,自然無法交待。
太子妃臉黑如鍋底,太子一直試圖豎立寬厚仁德的形象,其實骨子裡,他是個極爲暴躁之人,她的兩個雙生兒子由太子帶在身邊,難免也學了些太子的脾性手段,如今二兒子還好,雖說喜女色多些,但到底還算穩重聽話,可是大兒子幾乎與太子的脾氣像了個十足十。
平日裡太子無非就是打死個把下人,她只要安排妥當,不難掩住。可現今,他打死的卻是皇帝所賞之人,整個朝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東宮,若真被人尋到個破綻……
太子妃簡直無法想下去,她慢慢緩了口氣,沉聲道:“她原來住哪間屋子,還要原封不動的給她住着,對外放出口風,只說她病了,等過了初一便給她請了太醫來。”她又想了想,“給太醫封口並不很難,只讓他往太醫院報她是得了肺炎,要遷出東宮,以免過了病氣給其餘人。過段時間,再報病死。因着是傳染的病症,也不用將屍首還其家人,直接埋了罷!”
皎雲暗暗打了個寒噤,像她們這種奴才命,死也不過就白死罷了。她忙點頭應是,見太子妃沒了其它吩咐,便退了出去。
過了半晌,太子妃才叫人進來給她梳洗上妝。
如今德妃還在靜思殿沒遷出來,後宮四妃之位只餘淑妃一人,衆命婦進宮朝拜時,淑妃面色極好,臉上的神采直是掩也掩不住。現在唯一讓淑妃憂心的便是謀劃後位之事,前朝得齊王授意,已有意動。只是聖上最忌朝臣與皇子結黨,聯名上奏這種事連想都不敢想,便只有零星官員上摺子時提及:中宮懸空日久,應立新後。若真要立後,最有資本的自然是淑妃,二皇子若自此成了嫡出,最後大位會歸於誰手就真要仔細斟酌了。
淑妃心情好,今日與衆人說話也隨和許多。
內外命婦去拜過皇太后皇后之後,便都聚在嫺裕宮說說話,畢竟淑妃領六宮事,在宮中,地位無人能及。
如今三皇子妃也不知是被觸到了哪根痛腳,說話也愈發刻薄,不過說會話兒的功夫,她就明着暗着刺了謝琳琅好幾句。謝琳琅淡淡的,並不大理會,她卻更加惱得跳腳。太子妃想起今早的鬧心事,皆是由慕王而起,她自然也不大瞧得上謝琳琅,但在衆人面前,她是大嫂,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站出來打了兩句圓場,三皇子妃卻一扭身對她道:“誰不知道東宮是個什麼主意?如今倒還好意思來充好人!”簡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形容。
太子妃倒不好出聲了,長輩的架子端不住,便笑道:“三弟妹是什麼意思,本宮實在糊塗!”
“你糊塗?”三皇子妃突然提高了音量,立時便有人看了過來,她也全不在意,“誰不知道太子把控着西北?如今竟要把我家王爺派過去,明擺着讓我們王爺走四弟的路子呢!”三皇子妃怒氣上涌之中,還不忘悄悄瞥了一眼四皇子妃,她氣度作養的好,聽到這話就跟沒聽到,一副吞和溫厚模樣。三皇子妃嗤了一聲,就算是榮耀又能怎樣?封了親王妃不一樣要守寡,她可不想!
太子妃正了臉色,鄭重道:“三弟妹慎言!朝廷職務調譴,豈是我等婦人之輩可以掣肘的?三弟妹若不滿意父皇處置,可以親自向父皇去說。至於什麼是‘四弟的路子’本宮不懂,還請三弟妹明示。”
三皇子妃正憋了一肚子氣,三皇子要往西北去,不過是代表朝廷去探個查,去去就回的月把時日,他竟帶了兩個美婢,打着伺候的旗號,誰不知道他是什麼主意?而今德妃還想着法子要休了她,她倒要看看德妃做不做得到!當年四皇子之死一事,誰人心中沒有個把計較,只是沒有證據罷了,可是她再敢放肆也不敢鬧到皇上跟前兒去。便冷哼一聲道:“大嫂什麼不明白呢?倒要弟妹來明示了!” 說着又將目光往旁邊的謝琳琅身上一掃,笑着道:“聽聞我們王爺所說,榮安侯府的姑娘都知書識禮,六弟妹又如此聰慧,不如六弟妹爲大嫂答疑一番。”
謝琳琅笑道:“三皇嫂說笑了,弟妹再聰慧又豈能比得上大嫂?如何能輪得上弟妹爲大嫂解惑?”
三皇子妃一見到謝琳琅這般從容模樣,簡直有些抑制不住,立時就要尖叫出來,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連忙一邊一個扶住她,她才生生壓下來,聲調之間卻也帶了尖利,“聽說謝家原來的大姑奶奶就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做姑娘時就會與男人對詩,可不是聰明透了!六弟妹也是謝家姑娘,自然是不會差了!倒不如我一會兒把我們府上的黃硯請來出個上句,六弟妹對個下句可好?”
黃硯是三皇子府上的秉筆之輩,實與倡優無異,常自詡風流,一番脫於濁世之態。
而謝家原來的大姑奶奶,說的就是謝嫺了。
謝琳琅臉上笑意不減,眼中卻也覆上一層冷然,“三皇嫂謬讚了,弟妹聽聞三皇嫂閨中便是才情無限,偶與三皇兄相遇,才成就一番佳話的。三皇嫂若有興致吟詩作對,弟妹豈敢搶三皇嫂風頭?便是請了黃硯來,也讓咱們見識一番三皇嫂的才學纔是!”
三皇子妃緊緊咬住牙槽,當初三皇子心儀謝嫺,父親想將她嫁於三皇子,她便學那些個妾室之流,竟撫琴作詩勾引三皇子,雖說後來傳出去是一番佳話,但在她心底,這便是無法抹去的恥辱一般。
偏二皇子妃在此時笑道:“母妃宮中有幾株老梅,婆娑成姿,現下綻了梅朵,極有韻致,入畫亦是極美,倒不如咱們過去瞧一瞧。”
畢竟是在淑妃宮中,若真的鬧出來,於淑妃面上不好相看,二皇子妃其實是解圍之意。但是聽在三皇子妃耳中偏就聽出了嘲諷,什麼入畫?還不是揭她出嫁之前勾引三皇子那事兒麼?立時便忘了謝琳琅,跨過兩步截住二皇子妃,冷笑道:“什麼老梅?咱們都在淑妃娘娘宮中,你偏提娘娘宮中的老梅,是在隱喻誰呢?”說着就往端坐上首的淑妃臉上瞟。
二皇子妃實在沒想自己爲她解圍,卻得她如此挑釁,也不由得怒火上衝,只不過是有淑妃在,她不能妄言罷了。
淑妃聽了也很生氣,她本來就與德妃視若仇敵,對三皇子一系哪會有好觀感?便輕笑着對二皇子妃道:“你且帶着她們去罷,那幾株老梅都是聖上命人移來嫺裕宮的,梅樹雖老,紅梅卻數十年如一日,鮮豔恣盛,聖上的心意,本宮自然領受感激。”
也並沒有看三皇子妃,便轉頭與旁人說話去了。
三皇子妃臉上陣白陣紅,只是心裡總有一股子熱氣竄掇着,難消難受。她身邊那兩個丫鬟一言不發,只死死扶住她。
謝琳琅便瞅了個空兒,湊到衛夫人身邊,悄聲道:“舅母剛剛也瞧見那邊情形了罷,我總覺得三皇嫂不大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
衛夫人旁觀,倒瞧得更清楚一些,她也有如此感覺,便拉着謝琳琅在角落裡,輕輕道:“三皇子妃身邊那兩個丫鬟更可疑些。如今你也是王妃,她若有什麼異動,怕也會於你不利,你要多當心些。”
謝琳琅點點頭。
再去瞧那兩個丫鬟,雖不聲不響,手勁卻大,像是有些個本事在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有八個章節在網審,手機用戶可能看不了,等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