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並沒打算掩着此事,況且那麼多丫頭僕婦瞧見了,也不能一一堵了她們的嘴。【風雲】
祁英是祁家的姑奶奶,是有目共睹的不好惹。她賴在祁家哭鬧,千言萬語滾過一遭,就是要個說法。
祁夫人將祁弘明身邊的丫鬟捆起來兩個,也不用大審,直接就招了,哭着跪在地上磕頭,說是表姑娘給了五兩銀子,讓她們將外頭的丫鬟都支開去,她們倒是想着表姑娘總歸跟二少爺是表兄妹,進去也沒什麼,哪承想表姑娘膽子大,做出這樣的事來。祁夫人是氣得狠了,不能拿表姑娘怎樣,火氣一應發到兩個丫鬟身上,發賣了事。也不管祁老太太如何哭罵,只同意了嚴八姑娘與祁弘錦退親,關於讓祁弘明娶嚴八姑娘之事,卻抵死不鬆口。被罵急了,就一句話,要開祠堂。
真是個油潑不進,水澆不入。
祁家大老爺又在宮裡還沒回來,祁英鬧到最後險些散了精氣神兒。末了還是驚動了嚴老夫人,嚴老夫人親自過府,將嚴八姑娘接了回去。
嚴家百十來年,從沒這麼丟人過。自家姑娘上趕着,人家不要,還撒潑放賴讓人家擔當,嚴老夫人自尊了一輩子,自忖這種事情做不出來。嚴家姑娘多,被嚴八姑娘拖累得,一家子都擡不起頭來。
嚴八姑娘回到家就病倒了,直挺挺躺在牀上,睜着兩隻眼睛望帳子頂。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她自覺自己足夠漂亮,輕薄的春衫被水打溼,半含半露的撲在祁弘明懷裡,他竟然只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從小祁弘明對她都頗爲照顧,而這一次,他連半分憐惜都沒有,他像是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有可能。他竟然如此篤定!
如今她的名聲已經這樣,她只能寄希望於祁大老爺,祁大老爺是她的親舅舅,或許還能顧憐她,或許還能有一線轉機。
也不用刻意宣揚,這種事最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又不是自己家正經主子,下人們嚼說起來也愈發沒有顧忌。不出兩個時辰,也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墨煙時常跟着蕭慕在外頭跑,各種消息來源自然不少,此事知曉得極是詳盡,連嚴八姑娘穿的煙粉色通袖襖和頭上戴着幾朵花鈿都一清二楚。因着是在蕭慕跟前兒,他言辭頗爲收斂,但說到精彩處,眼睛裡的神彩卻掩飾不住,也就只差沒手舞足蹈罷了。
謝琳琅倒有些好笑,墨煙一個半大小子,竟然對八卦尤爲熱衷。轉頭又瞧見青杏伺候在一旁,兩眼睛看着墨煙,聽得一臉認真。
墨煙又道:“奴才這些年跟着王爺跑前跑後,再不濟也算有些見識了,這位嚴八姑娘竟還是讓奴才大開了眼界,前腳未婚夫婿剛沒了,後腳就來勾搭小叔子!也不知道這腦袋瓜子裡倒底是怎麼長的,也真夠有本事,別人頂破大天兒去,想想也不敢做啊,偏她不僅敢想,想了還就敢做!可把她的親姐姐親妹子坑苦了,嚴家嫡五女早就與吳總兵庶子定了親,雖說是庶子,但卻是個上進的,又能帶兵,還有那樣一個爹,將來保不齊有大出息呢!若不是吳夫人瞧不上他姨娘,這樁好親還輪不到嚴五姑娘頭上呢!這回子可好,吳總兵今早進京,中午就聽說了嚴八姑娘這事,也不顧還是在宮裡,劈頭就把吳夫人訓了一通,說她給庶子定的好親事!依奴才瞧着,嚴五姑娘這樁親事怕要黃了。”
謝琳琅也暗道這嚴八姑娘實在不堪了些,未婚夫婿纔沒她就開始給自己找下家兒,如今在外又隱隱有了些剋夫的名聲,任是哪家的婆婆也不會願意給自己兒子找這樣的媳婦。也怪不得祁夫人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想來也是氣極了罷。
墨煙回稟完就退了下去,青杏仍是一臉沒聽夠的模樣,謝琳琅笑道:“難爲墨煙說了這大半晌,連口水都沒喝,他跑得倒快,我還想着賞他一盅杏仁酪呢,他倒跑了個沒影兒。”又看向青杏道:“你去給墨煙送去罷。”
青杏笑得眉眼彎彎,應了聲是,擡頭又見謝琳琅笑着看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奴婢也順便再打聽一下後續如何了,回來也好稟知道。”說完就跑了。
晚上小廚房煮了一鍋八寶粥,因不能放桂圓,便多放了些紅棗跟蓮子,直接擺了個紅泥小火爐在小炕桌上,將八寶粥連鍋坐在上面,嘟嘟冒着熱氣。
謝琳琅胃口好,一連用了兩碗,吃了幾個脆皮豆腐卷兒,又吃了四五個剝了殼兒的蝦子。
蕭慕用完晚飯往外書房去了一趟,最近宮中事多,來王府求見之人也不在少數。等他回到謹蘭院,進了內室,就瞧見謝琳琅躺在羅漢牀上,緞子一樣的長髮散在枕畔,旁邊的小几上擺着盞戳紗燈,牀上幔帳垂掛,兩尾紅穗子絲絲縷縷的墜下來。
他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她,躺在她身側輕手將她攬在懷裡,撫着她黑鴉鴉的發。
她身上熱乎乎的,閉着雙眼,睡得無知無覺。他把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心裡有種異樣的溫暖,彷彿這一生,如此就知足了。
第二日便是宣城長公主府的春禊宴。
宣城長公主的駙馬是施老夫人的第二子施方海,施方海美儀容,在京城中都是極有名的,但若論起才華來,遑論比之於長房的施方煥,就是比之於他大哥施方浩還不及。本朝對駙馬在朝堂之上又沒那麼嚴格,能尚宣城長公主委實是他之幸了。
先帝還在時就極其寵愛宣城長公主,生下長子後傷了身子,一直未能有孕,近四十歲才又診出喜脈來,後來生下一女,先帝十分高興,當下就賜了封號,將宣城郡劃給她做食邑。宣城長公主小時候就極爲漂亮,烏亮亮的大眼睛隨了先帝十成十。有先帝之寵,且她又聰慧,當權力觸手可及時,她也難免涉足政事,後來五王爭大位,她捲入其中,不管後宮還是前朝,那些個陰私事她幾乎插手了一半之數。
最後當今聖上得登大位,聖上又是她嫡親的兄長,她權勢極盛時,公主府所養幕僚不下於親王。但是熙和三年,太后臨去之時單給她下了道懿旨,命她於公主府好好調養,所有幕僚皆被譴散。自那之後,宣城長公主便再很少露面,但畢竟是聖上唯一的嫡親胞妹,在本朝所有公主當中,她的供奉依然是無人能及。
宣城長公主府原是前朝石相府邸,石相窮奢極侈,曾派百官監管,動用千名勞工,竟將淇河之水引入府中,大修園林命名淇園。並引《詩經﹒淇奧》中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一句,在淇園中遍種竹林,花費數萬之資,卻沒能養活。最後還是前朝宮裡的明貴妃出得主意,說是紫竹可在北方成活,於是這淇園之中便有一片紫竹林。
紫竹竹杆爲紫黑色,柔和發亮,隱於綠葉之下,甚爲綺麗。
此次的春禊宴就設於淇園之中。
淇水清澈,被人爲分成幾股清流,蜿蜿蜒蜒,清水一帶繞園而流。園中還有一處十分有名的景緻,也是前朝石相命人所築,名叫瘦橋。這座瘦橋於文人墨客口中稱揚百年之久。
瘦橋築於淇水最寬處,橋身極窄致,僅能容一人通行。上修九曲欄杆,曲檻雕楹,映於碧波之中,迤邐無限。
三月三修禊,本就是以水爲主,男客女客隔於淇水兩岸,曲水流觴亦是必不可少。
如今既熱,水畔少女已然換上輕薄春衫,或執水,或嘻鬧,或動或靜,皆是景緻。
衛長謹下個月就要大婚,如今也算是閉門,一應宴請大多辭了。況且此次宣城長公主府上還請了阮年,她就更不好來了。
謝琳琅因爲有孕並不往水邊湊,便在正廳裡跟來的客人們說笑些閒話,女人們湊在一起,幾句場面話說完了,便開始討論現下流行的衣裳料子,寶石首飾,若假裝聽不見時不時漏出來的兩句機鋒,也算是言笑宴宴,頗爲和樂。衣裳首飾也都說完後,原本端着的矜持莊貴架子也垮了不少,三三兩兩圍成一堆兒,便開始講究八卦,從現下京中傳遍的,到誰家後宅裡隱着不往外露的,大到前朝國事,小到婆媳妯娌鬧矛盾,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謝琳琅做姑娘時,這些熟識的夫人奶奶們好歹礙着有未的黃花大閨女在,說得也並不十分露-骨,如今她也嫁了人了,這些媳婦子說起男女之事來臉不紅心不跳,她初時聽聽還鬧了個大紅臉,如今也能穩穩在一旁坐着了。只不過若讓她說出口,還是不能。
她身邊坐了一位京衛指揮使程的夫人連氏,她與謝琳琅一樣都是剛成親沒多久的,兩人還是同齡,都是剛滿十五歲,連氏長着一張圓圓的臉兒,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討喜。初時說話兒還有些拘謹,一口一個王妃娘娘叫得十分恭敬,後來各報了家門,連氏的母親竟然是衛夫人遠嫁雲南的親妹子,也算是正經子的親戚了,有了這一層關係,兩人說話也都實在很多,熟識之後,連氏便露出本性來,手裡捏着柄墜銅角穗子的團扇,對謝琳琅抱怨,“我家那位簡直比個冰塊兒還不如,一整天也少見個笑模樣兒,偏還管得寬,這個月份了還不讓我脫外頭大衣裳,人家都一層紗了,我還夾棉呢!都不好意往淇水邊上湊!”又揚了揚她手中的團扇道:“瞧我沒臉見人的,都拿這個擋着臉了。”
三句話裡頭就有半句還算着調。
謝琳琅故意瞪她一眼道:“你及笄時的小字不還是你家那位起的?不是叫舒窈麼?在舌頭尖兒上卷一圈,膩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好意思抱怨呢!”
連氏掩着嘴笑,倒想問一問慕王的私事,倒底是王爺,咂嚒兩回,沒敢問。兩人在廳裡又坐了一會兒,就攜手去了賞禊亭,打遠瞧水岸上,淇水中那隻垂珠篆字的瓊觴也能瞧得清。
兩人說了會子閒話,謝琳琅突然見水岸上有一個少女往斜前方的青石路上走去,看方向應該是去偏廳。她臉上些緊張之色,謝琳琅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連氏順着她的目光看,笑道:“你竟不認得?說起來跟你還是親戚呢!”
謝琳琅搖搖頭,她確實不認得,但是卻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連氏擺了擺團扇,笑道:“她姐姐是你三嫂寧親王妃,你們可不是親戚麼!”
謝琳琅訝然,原來是鄭國公府的姑娘,與三皇子妃倒真有幾分相像,怪不得覺得面善。三皇子妃還在王府爲夫守孝,不能出席春禊宴,鄭國公府的姑娘竟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不給我留評,好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