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撞破 燃文
施太夫人年長,大房成氏又是寡居的身份,二人只在後堂裡與衆位夫人奶奶閒話,並不往前湊,若不是因爲這是宣城長公主所邀宴請,英國公府也算半個主人,成氏大約並不會來,以故幫忙在淇園裡招呼客人的是施二夫人周氏。施二夫人臉上笑意盈盈,場面話說得好聽,奉承起人來真心實意,只不過今日她心中一直擔着件事,急着尋個空兒去找太子妃說話。
宣城長公主見施二夫人越往後倒越顯急躁,不由得皺眉。
以宣城長公主當年之勢,便是做鎮國長公主也綽綽有餘,若不是皇兄……她微眯起眼睛,若不是皇兄忌憚,她怎會擇這樣一個駙馬,英國公府嫡子,空有個好聽的名頭,實則一事無成,且又是二房的……她將目光掃向施二夫人,二房哪個能幫她成事?只會拖後腿罷了!
她下降英國公府,散盡幕僚,皇兄竟然還不能放心於她,那盅藥……那盅藥!她至今也不知道,給她端來那盅藥是母后的意思,還是皇兄借母后之手所爲。而施太夫人與施二夫人終日盤算着英國公這一爵位,她所謀之大,這兩個蠢貨又豈會明白!倒是大姑娘雖愚,此次卻誤打誤撞助她一回,如今太子除了嫡長這一身份,論起來還不如二皇子得勢,皇兄此時起用劉諸,焉知何意。東宮只怕如置火上,有她相幫必然萬分歡喜,只要二房與東宮有牽扯便算有了一條隱線,偏施二夫人還在糾結恭王怎麼變成了禮王之事,事情已成定局,她就算再說上幾車話又能如何?不識實務至此!轉念一想,也罷,讓她去找太子妃兜盆涼水回來也就熄了心思了。
她略一凝神,已經聽公主府的女官報:趙夫人到!
趙喆雖爲吏部尚書,手握實權,但趙家畢竟是寒門,在京並無根基,趙喆考中進士後,定陽伯榜下捉婿,將嫡幼女許給趙喆。除了看中趙家人口簡單外,更是欣賞趙喆的個人能力,定陽伯果然目光不錯,不出十載,趙喆便官至侍郎,後來原吏部尚書致仕,趙喆便接了班,也爲夫人掙了個二品誥命。但是趙夫人肚子不爭氣,連生幾胎皆是女兒,趙喆便開始一心一意納起妾來。他納妾眼光獨到,家世長相一概不重要,每次納妾必定命兩個婆子相看,都說屁-股滾圓易生兒子,所以趙府後宅裡的姨娘們一個比一個屁-股大,只可惜依然沒有男孩兒出生。
任誰知道了都嘆一聲,趙家香火艱難。
如今趙家嫡女在宮中晉妃位,且又得聖寵,趙家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此次宴請趙夫人便帶着家中的女孩兒們來了,一溜兒九個女孩兒,都是十歲多些的年紀,不分嫡庶,都穿着一樣料子的襦裙,頭上戴的簪子除了寶石顏色,亦無不同。
謝琳琅剛走出正廳便見這九個女孩兒齊刷刷的見禮,趙氏是她的繼母,所以論起來,趙家也是她的外家。只是趙氏與孃家不親,嫁入榮安侯府後,趙氏竟一次都沒回過趙府,而謝琳琅與趙氏亦不親厚,故而極少見趙夫人。
年前趙氏一事雖是秘密處置,並未對外發喪,外人不知情,但作爲孃家,趙府自然是知道詳情的。
那時榮安侯府將趙氏之事告知趙府,趙夫人即刻命家中備宴,又派人將四女兒接回來稱意一日,倒底還算顧着些趙大人,否則只怕立時就要放鞭鳴炮。
此時謝琳琅與趙夫人相見,二人輩份尷尬,也只是互相見禮罷了。並未多敘話,謝琳琅便由一個丫鬟引着往後堂去了。
穿過一條抄手遊廊,又過一南北向穿堂,方行至後堂。後堂位於淇園西南角,恰掩在一片紫竹林中,極爲幽靜。進入堂屋大院中,擡頭便見一個赤金蝠地大匾,匾額上書“淇奧堂”三字,堂屋前甬道上佈置臺階雕檻,以顯高低錯落,站在院門口往裡望,一眼看不到頭,隱綽似美人遮面。
進入堂屋內室,迎面一個紫檀夔龍案上,一左一右擺着兩隻粉彩秋菊燈籠尊,正中地上設一三足象首青銅鼎。整個佈局,極是軒昂氣派。
成氏見謝琳琅進來,忙起身過來拉着她的手,笑道:“快進來歇一歇,前頭還要先上一輪酒,咱們開席要稍晚些,在外頭也是白等着,先進來用些子點心。”又加了一句,“因老祖宗愛吃,我便從府上帶了些來,都是軟糯好克化的,你放心用就是。”
謝琳琅進到內室衆人互相見過禮,才笑着坐下道:“我早就讒着舅母做的杏粉山藥軟糕,正好借老祖宗的光,一飽口福。”
施太夫人笑容慈愛,“我原說不必帶着,一些子點心罷了,沒的讓人以爲長公主府上倒缺咱們吃食了。”
謝琳琅笑道:“老祖宗心慈,偏愛多想些,老祖宗也說不過是些吃食罷了,長公主寬厚,哪裡會計較這些呢?況且這是舅母的一片孝心,老祖宗只管生受就是了。”
施太夫人笑了笑,“是煥哥兒媳婦體貼。”就不說話了。
太子妃在人前長嫂風範擺得極好,無論真僞,臉上總是掛着溫和的笑容,此時就道:“六弟妹倒底年紀小些,還是小孩子心性,想是在園子裡多坐了會子,怪道進了長公主府許久才見呢!”
謝琳琅含笑道:“蒙大嫂掛念了,長公主府中景緻甚好,貪戀多瞧了回。”
二皇子妃坐於太子妃身側,面上笑容倒比太子妃更加真切些,如今她的父親又重新被委任爲西北軍統帥,軍權難得,連淑妃因德妃晉貴妃位憋悶了許久,都爲此高興起來,她在淑妃面前自然也更得看重。
只是這軍權是從太子手中所奪,太子妃便是再繃得住,此時二皇子妃滿心喜悅的坐在她身側,她也有些不大自在。本來太子是中宮嫡子,且又佔着長,只要不犯大錯兒,好生等着繼承大位也就是了,偏出來一個四皇子,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聖上對四皇子何等偏愛,太子自然不能坐視大位落空,被廢黜的太子會是何下場,前朝歷代皆有實例,最終冒險除掉了四皇子,卻也徹底失了聖心,得聖上猜忌。
堂屋闊大,衆人三三兩兩說着閒篇兒,謝琳琅不願理會太子妃與二皇子妃之間的官司,便拉着成氏說話。如今最令成氏憂心之事便是長子施源的親事,施源已經十七歲,藉着親事便可以上表,求冊立世子。
成氏對謝琳琅輕聲道:“我倒是尋了幾家,只是現在源哥兒的身份尷尬,若果然得以請封世子,自然可以求娶高門貴女,只怕……聖意難測。”這麼多年過去了,難說聖上心中對英國公府是何觀感。成氏略低了頭,對聖上不敢心存不滿,但對於殺了她丈夫的人,若說一點恨意不能有,也是強人所難了。
謝琳琅細思量了一回,最好是身份高些,對施源也有些助益的,她想了一遭,也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成福郡主來,便緩聲道:“舅母倒不必急,還是慢慢尋的好。源哥兒人物相貌齊整,又肯上進,便是往上挑一挑,也並不高攀。我忖着,睿親王嫡女就很好,舅母覺得如何?”
成氏有些遲疑,“成福郡主不論相貌身份都是極好,恐成福郡主……畢竟如今英國公府今時不比往日,雖有偌大的架子在,卻只靠源哥兒一人。況且,還有二房在。”二房一直虎視眈眈,只怕不會讓大房順利請封了世子。
成氏竟是擔心成福郡主嫌棄英國公府如今門楣不顯,謝琳琅掩嘴笑,成福郡主連祁弘錦那樣的身份都不嫌,何況是公府門第,便道:“舅母多慮了,我與成福郡主還熟識些,她性子最是大方隨和,於門第上並不挑揀,我覺着與源哥兒倒是合適。”
成氏聞言也甚是歡喜,“我如今這身份,不好時常赴各種宴請,與這些女孩兒接觸少些,有你這話我也就放心了。”不過還是有些擔心睿親王府不能同意,“還是先試探一二纔好。”
謝琳琅點頭,此次春禊宴成福郡主託病未來,想是乍聞祁弘錦噩耗,謝琳琅心中嘆息,她還是要過了自己心裡那關纔是。
兩人在這兒說着話,卻見一個穿着湖綠比甲的小丫鬟匆匆進來,說是宣城長公主請慕王妃前往登高臺。
謝琳琅雖說訝然,但見那丫鬟神情慌張,便帶了紅綾與碧桃跟着她往登高臺去。
成氏跟着她到門口,悄聲道:“你自己當心些,若覺得不妥當,便馬上派個小丫頭來報與我知道。”
謝琳琅頜首,讓她放心。
登高臺在紫竹林東側,屋宇外有一座高臺,夏夜涼風習習,長公主府夏日宴客多在此處,但此次宴請是爲祓禊,故而設於水岸,登高臺一帶並未設席。
謝琳琅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在甬道上碧桃問了兩次,那丫鬟只誠惶誠恐的說:“是長公主吩咐奴婢來請王妃娘娘,奴婢並不知爲何。”
謝琳琅皺眉,驀地停下腳步,沉聲道:“主子問話,你卻搪塞不答,我立時便可派人以違逆主上之罪送你去順天府發落,或者我直接命人將你打死,想來長公主也不會因爲你而與我爲難。”
那丫鬟聞言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搗蒜般的磕頭,道:“王妃娘娘饒命,因長公主囑咐,奴婢纔不敢胡言亂語,求王妃娘娘放過奴婢一命!”
謝琳琅道:“你說了,我纔會放過你一命。”
那丫鬟臉色煞白,這才顫抖着聲音答:“回王妃娘娘,是,是……慕王殿下與鄭國公府韓二姑娘私會被兩個粗使媽媽撞破了。”
私會二字甫一出口,謝琳琅有一剎的怔忡,碧桃見她靜默當場,久不出言,忙上前扶住她,輕聲道:“王妃娘娘,此事怕是有蹊蹺。”
若是大婚之初聽聞此話,謝琳琅或許會信,但如今他們相處已近一年之久,她信他。更何況是在長公主府,就算他真的要與人私會,也斷不會選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此事只怕與宣城長公主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