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玉家子

趙氏還是想着照她先前跟賈姨娘講過的那個計劃來辦,既然那個小廝是楊姨娘的侄兒,那麼拿捏住楊姨娘和謝秋琅不就拿捏住他了嗎?還能就此事將謝秋琅定給賈儒,簡直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打定了主意,她便將早就準備好的手帕子交給賈儒,讓他貼身收好。這是前些日子,她故意打翻了茶杯,將茶水灑在了裙子上,站在一旁的謝秋琅拿出帕子給她擦拭時,她順勢留下的。

這邊準備好了,便打發人去將楊姨娘請了來。

楊姨娘一向膽小,且更是有些怕趙氏的,一進門兒連頭都不敢擡,丫鬟搬了凳子來她也不敢坐,直到趙氏發了話,她才坐下。

趙氏前所未有的對她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道:“這幾日就要預備着裁夏裝了,我看你整日裡都穿些深沉的顏色,這回倒不如挑些個鮮亮顏色去,也合這初夏的景緻。”

趙氏從來沒跟她嘮過家常,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忙點頭答應着。

趙氏又笑道:“如今秋姐兒也大了,也該打扮起來,我這裡有一支碧璽攢的珠花,還有一副碧璽的耳墜子,正好湊成一套,你拿回去給秋姐兒戴着玩兒。”

玉印將東西拿上來,交給了楊姨娘。

楊姨娘簡直受寵若驚,連忙站起來,道:“這怎麼使得?秋姐兒怎能要夫人這麼貴重的東西?”

趙氏就道:“說起來我也是她的母親,就是多顧着她些兒也是應該的。”接着又另起了個話頭兒,道:“雖說這話不該對姨娘說,但你畢竟生她一場,秋姐兒的親事,你又哪有不關心的呢!”

楊姨娘聽她說起秋姐兒的親事,心頓時就提了起來,聽她繼續道:“我倒是幫着秋姐兒看好了一家公子,是賈大人家的嫡長子,賈大人雖說官職不高,但前途是好的。且又是嫡長子,人物品格兒也都是極好的,秋姐兒不管怎麼說,也是個庶出的,賈大人家既不嫌棄,倒也配得上。如今我只與你說一說,等回了侯爺,便就定下了。”

楊姨娘一聽她說是賈大人家的公子,臉都白了。趙氏當着人前不好管她姨娘的侄子叫表兄,便一直是稱呼賈大人的。楊姨娘急了,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只是道:“這怎麼使的?這……侯爺也必不會同意的,秋姐兒雖是庶出,但倒底是侯府的大小姐,怎麼能……侯爺也必不會同意。”

趙氏早就料到了她會如此反應,便冷笑一聲,道:“侯爺不會同意?這是秋姐兒自己願意的,就是侯爺又能怎樣?女兒已經做出這等不顧廉恥的事來,還能由得你挑挑揀揀不成?”然後也不等她說話,便向外面道:“讓賈家大公子進來。”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便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青水碧廣袖直裰,細長的眼睛即便是彎腰作揖時也向上挑着。他對趙氏叫了一聲“夫人”,又笑着給楊姨娘作了個揖,道:“姨娘好。”

趙氏瞟了楊姨娘一眼,對賈儒道:“給楊姨娘說一說,你是怎麼認得秋姐兒的?”

賈儒便笑道:“我與大姑娘相識是在前些日子,夫人讓我來府裡給夫人辦樁事,當時我想着天色已經深了,便沒避諱,就進了後園子,沒成想竟見到了大姑娘。大姑娘還與我約定以後進府便還到那處去與她相會。”

楊姨娘已經聽得渾身發抖,她顫抖着聲音道:“你,你不要亂說!”

賈儒笑着從懷裡拿出塊帕子,在楊姨娘面前抖了一抖,道:“姨娘應該認得,這是大姑娘貼身用的帕子吧?”

楊姨娘見了那帕子顯些暈過去,只覺得腦中嗡嗡亂響。

趙氏見狀得意的笑了,示意賈儒先出去,又讓人去請謝秋琅來。

楊姨娘緩過來些,就撲過去跪在趙氏面前,哭道:“必不是這樣的!求夫人可憐可憐秋姐兒吧,這女孩兒家的清白名聲是多麼重要!夫人這樣會逼死秋姐兒的!”

趙氏涼涼的看她一眼,“不是給你指了出路了麼?如今賈家既然不嫌棄秋姐兒,秋姐兒便嫁過去,豈不是兩全其美。”

楊姨娘不敢撒潑嚎哭,卻是哭得十分傷心。她在這晦暗的一生裡,把所有指望都放在了謝秋琅身上,如今她一生的指望竟壞了名聲,又要嫁給賈儒這樣的人。她又如何能不傷心?

過了半晌,謝秋琅便到了朝暉堂,趙氏笑着對她道:“快把你姨娘扶起來,你姨娘聽說了你的好事,竟就這般捨不得了。”

謝秋琅過去扶楊姨娘坐下,才道:“不知夫人說的是什麼好事,女兒聽不明白。”

趙氏也不想再繞圈子,直接就說:“今兒賈家大公子來找我,說你們兩情相悅,想求娶了你去。我還不信,賈儒就拿出了一條你送的手帕子,我看了那繡法,確是你的,這纔信了。畢竟你姨娘生你一場,我便想着,既是你的好事到了,就打發人叫了你姨娘來,也好讓她歡喜。”

並不詢問謝秋琅是否有其事,竟就將此事認定了。

謝秋琅便就跪下了,擡起頭直看着趙氏的眼睛,道:“女兒之前並不認識賈家公子,那條帕子也不是我送的。”

趙氏也笑着看着她,“證據確鑿,秋姐兒既與他郎情妾意,又有何不能認的?”

謝秋琅的目光無一絲閃躲,慢慢道:“三妹妹在東府落水之事,還沒有傳揚出去,若是傳出去了,三妹妹沒了裙子被一個小廝抱着上來,只怕三妹妹的名聲也就完了。”

趙氏聞言立時大怒,喝道:“你敢威脅我!我就不信你敢把芳姐兒落水之事傳出去,若是傳出去了,你也跟着名聲受損!況且還有你和賈儒私相受授一事,你再也別想尋得好親事!”

謝秋琅這時才笑了一笑,“夫人說笑了,再差的親事還能比現在這樁更差嗎?夫人既要毀我名聲,我又怎會害怕再被三妹妹帶累呢?無非是名聲更差一些罷了。況且三妹妹落水之事既是我做的,我又怎麼會怕傳出去?我若怕也只是怕連累了二妹妹罷了。”

竟是破罐子破摔了!

趙氏咬着牙道:“原來竟是你做的!那個小廝和綠俏也是你指使的了?”

謝秋琅道:“奴才也有奴才們的辦法,只要哪個奴才在自己主子面前嚼了一舌頭這件事兒,只怕一傳十,傳將下去就不好收拾了。”

趙氏目露兇光,狠狠的盯着謝秋琅足足有一刻鐘,才厲聲道:“把那帕子給我拿來!”謝秋琅是什麼身份,她又如何能與自己的芳姐兒比!豈能爲了打老鼠倒傷了玉瓶兒?因着她而壞了芳姐兒的名聲可就值得多了!

玉印去賈儒那兒取了帕子來,趙氏當着謝秋琅的面兒就將帕子燒了。然後道:“你也該向我保證一句。”

謝秋琅道:“夫人放心,只要夫人不再究着這些個奴才不放,我便也能替這些個奴才們保證,此事不會外傳。”

趙氏冷哼一聲:“你最好是個信得過的!”

當天晚上,綠俏就被送回了東府,此事也不再有人提起。

倒是有幾個媒人上門,來給大姑娘說親,趙氏推說身子不適,便都回絕了。有一家卻是不折不撓的,又託人找到了謝晉那裡。

謝晉平時雖不大理會後宅之事,但這畢竟是女兒的婚姻大事,見趙氏推脫着,便只好自己找了不少相熟的人打聽,託了底才定下來。

是皇商玉家的嫡長子玉泓承,這確實是門實惠的好親事。

玉家雖說帶個商字,但是皇商與普通商人又大不相同,身份地位也都不低,這位玉公子是玉家大房的,大房老爺早逝,便是孤母帶着一兒一女過活,如今兒女都已長成,家裡又沒有別的兒子爭家業,這大房的產業便都是玉公子一人承了。謝秋琅嫁過去便是當家主母,聽說婆婆又是個極和善的。

因玉家大房即將前往天津做一筆生意,恐一兩年都不能回京,還有個三五月就要出發了,便想着在離京之前,將長子的婚事定了。且侯府大姑娘已經及笄,雖說時間上倉促些,但就成親也來得及。

謝晉便也點了頭。最高興的當然還是楊姨娘。

楊姨娘沒有嫁妝,本身又只是個陪嫁丫鬟,雖把自己攢的那點兒家底都拿了出來,可倒底也沒多少。按理說庶女出嫁,嫡母雖沒有陪嫁妝的義務,但多多少少也都會拿出來些,最不濟的,給庶女打副頭面總是應該的,但是這回趙氏是被氣得狠了,也不顧她的賢良名聲兒了,竟一分都沒拿出來。侯府庶女出嫁,公中本是該拿五千兩銀子的,因着玉家富庶,且送的定禮又多,又是第一個出嫁的女兒,謝晉便又添了兩千兩,另外又添了兩個莊子,兩個鋪子。

用這七千兩銀子置辦了嫁妝,也是不少了。

謝秋琅出嫁當天,謝琳琅早早就過來了,她拿了母親留給她的一支鑲紅寶石赤金華勝給謝秋琅添妝。

謝秋琅正坐在妝奩前,兩個喜娘忙活着給她上妝梳頭。謝秋琅望着那支華勝,一直沒有吭聲。

過了一會兒喜娘突然道:“哎喲!我的姑奶奶,這妝剛上好,你可不能哭啊!要是把這粉衝了,還得都重來一遍。費力氣不說,哪裡有那麼多功夫啊,這一項一項的,都得緊着來呢!”

謝琳琅與這個大姐姐相處時間不長,也談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此時見她如此,倒也紅了眼圈兒。

喜娘給謝秋琅梳好了頭,正要給她蒙上蓋頭,她突然站起身走到謝琳琅面前,深深揖了一禮。

謝琳琅忙對揖下去,道:“大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謝秋琅臉上已塗了厚厚一層粉,看不出神色,言語間卻明顯的帶着一絲硬嚥,“我知道在這府裡,除了爹爹和姨娘,也就二妹妹還把我視爲親人了。這一回我將夫人得罪狠了,她雖然再不能拿捏着我,我卻怕姨娘替我受了這委屈。還求二妹妹時常看照姨娘一些。”

謝琳琅點點頭,鄭重道:“大姐姐放心,我會的。”

謝秋琅這才被喜娘扶着坐到了牀上,蒙上蓋頭,等着新郎來迎親。

外頭院子裡鞭炮聲突然響起來,頓時便有人鬨笑着嚷嚷開了,一個小丫鬟一臉喜色的跑進來傳話:“姑爺到了!”

一屋子人立時就忙起來,雖說這些事情都輪不到做姨娘的上前兒,但楊姨娘還是跟着大夥兒忙叨着,做些無關緊要不會讓人說嘴的事,直到經了三引四送,謝秋琅被送出了門子,她才站在垂花門邊上,直望着謝秋琅送走的方向,又不敢太哭,只裝作拿帕子擋風,才掩着嘴角悄悄的哭了。

本來在花轎裡鋪上孃家備的大紅毯子該是嫡母來做的,新娘子坐在孃家鋪的毯子上,也是出嫁後有孃家撐腰的意思,但趙氏依舊推着身子不適,又不能讓姨娘來做,便只得由喜娘代勞了,鋪好了毯子,新娘這才上了轎。

玉家公子一身大紅喜服騎在高高的白馬上,面如冠玉,展然而笑,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衆人都圍着高馬和花轎說着喜慶話兒,穿着一身明藍色鑲石榴紅滾邊直裾的賈儒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的道:“玉兄真是豔福不淺,我等是沒這福氣了。”

當時說話的人多,又沒有人在意着他,這一句就被接連而來的聲浪掩了過去。

騎在高馬上的玉泓承卻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還不等有何動作,那邊喜娘已經高聲道:“吉時已到!”迎親隊伍便就出發了。

等迎親隊伍走了,人也都散了,朝暉堂的二等丫鬟喜樂纔來給趙氏回話,說新娘已經送走了。

趙氏歪在大迎枕上,冷哼了一聲。

賈儒這時也進了朝暉堂的宴息處,笑着給趙氏端了杯茶,道:“表姑母何必生氣,若氣壞了身子可不是還要自己受着?侄兒與大姑娘沒緣份罷了。”

趙氏接過茶杯,輕啜了一口,才嘆氣道:“我原是想讓你娶了侯府的姑娘,將來侯爺也能對你們家多幫襯一些,你們若是好了,不也就是我好麼!”

賈儒笑道:“表姑母倒不必憂心,侯府的大姑娘不成,不是還有二姑娘嗎?”

趙氏聞言立時斥道:“二姑娘是侯府的嫡女,你也敢肖想!我當初想將大姑娘定於你,還要使手段算計纔有可能成呢,更何況是二姑娘!”

賈儒面色不改,笑道:“表姑母不是也說要使手段才成嗎?既然是使手段,對大姑娘使得,對二姑娘不也是一樣。”

趙氏冷眼瞥他一眼,沉着聲音道:“我們敢算計大姑娘,因着她是庶出,就是有什麼不妥當,侯爺也只是生氣罷了。但是二姑娘不同,就算侯爺能饒過你,襄國公府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賈儒依然笑着,道:“表姑母放心,侄兒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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