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的鮮血流進靈瑞之湖,使之光芒暗淡,蒸騰的白霧變成血紅。法陣已被毀壞,月光照進森林。陰冷幽暗還未完全散去,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
黑熊的喉嚨發出嗚咽的低嚎,爲慘死的同類。念歸舟血往上涌,渾身爆發出強勁的真氣。
“師叔,我來對付他。”蔣雨浩興奮地說道。
“去吧,要小心!此人修爲在玄惑二境,雖然比你少了兩個小境界,但是體內蘊含的力量不一般,那件兵器也不是凡物。”張大坤說道,沒轉過身看一眼滿腔怒火的念歸舟,只顧用巨斧劃開一頭鹿的肚子,取出一鮮紅的心臟,滿意的笑了起來。
“好的,師叔!”
蔣雨浩大多數時間都跟在師傅身邊修煉,難得走出神天宗大門一步,因此很少有機會在江湖上前顯露本領。原本以爲可以跟着範樟,大展身手,可惜被師叔強制拉到法陣裡,獵殺修爲低下的獸類,心中很不痛快。念歸舟的出現,給了他展示的機會,自然喜不自勝。
他拔出腰間佩劍,林中生起狂風,樹木搖晃,發出咔嚓的響動,隨即拔地而起,隨風而飛;地上掀起一層厚厚的泥土。
念歸舟運轉御雷訣,空氣中頓時佈滿赤色雷電,如萬獸奔騰,所到之處,草木化作一片焦土。
兩股真氣碰撞,發出“轟”的一聲巨響,虛空一陣顫抖;方圓百里之內,只有飛揚的塵土。
初次交手,兩人勢均力敵。雖然只是試探,但卻已能看的出來。
蔣雨浩心想自己乃是西牛賀洲第一宗派神天宗的弟子,受衆多修爲高強的前輩的教導,竟會與一個山野小子旗鼓相當。照師叔所說,這裡的人都是些無名鼠輩,極易對付。這人與自己年紀相仿,修爲又比自己低了兩個小境界,“難道我會比不上一羣山野村夫教出的徒弟嗎?”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念歸舟雖然燃燒着復仇的怒火,但是第一次見到外面世界的人,還是很激動。這二人衣着光鮮亮麗,散發着與村子裡的人完全不同的氣息。他又感到失望,第一次遇到的江湖上的人,竟然屠戮了他的同伴。“難道江湖上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他看到體型如山的男人,提起另外一頭野獸。便不再多想,眼下須打敗這個少年,才能阻止其它野獸被剜去心臟。他真氣灌入神樹樹枝,樹枝一聲嗡鳴,使出靜淵劍法,出招奇快,劍氣橫生;攻向蔣雨浩。
“好眼熟的劍法!嗯……想不起來了。”張大坤看着念歸舟的劍招,說道。正要繼續剖開另一頭異獸的肚子,黑熊咆哮向他撲來。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出,掌風擊中黑熊。它巨大的身體便如斷了線的風箏,飛出去數十丈遠,口中直吐鮮血,無法站起來。
“等着吧!等我處理完這些,就到你了。”
兩人各使自家劍法,交戰百招有餘,不分高下,劍氣籠罩四周,摧枯拉朽。論修爲,蔣雨浩高出對手兩個小境界,然而對方劍法奇特,且一時夾雜着雷電,一時伴隨着火焰,令他難以想出制敵之法,心中甚感氣憤。
念歸舟以不死神樹樹枝爲劍,靜淵劍法威力大增,但是敵人的修爲與劍法,也讓他短時間內難以勝出。又瞥見黑熊倒地不起,心中擔憂,一時分了心,露出了破綻。蔣雨浩趁此機會,長劍斜刺,正中他的左肩,登時鮮血直流,落於下風。對方劍氣撲面而來。他只得且戰且退,使劍的右手被震得一陣痠痛,虎口開裂。
他定了定心神,登時看出對方狂風暴雨般的劍招中的弱點:蔣雨浩劍招雖然攻勢猛烈,但招式與招式之間的轉換,卻顯得遲鈍。於是他使出最近悟到的十八式劍招的轉換方式,對敵人展開攻擊。漸漸不再處於下風。二十招過後,兩人已打成平手。
“師侄啊,你要輸了!”張大坤將另一顆心臟放入袋子中,轉過頭來,說道。話音剛落,蔣雨浩便被神樹樹枝擊中右腿,腿骨當即斷裂開,敗下陣來。
“你啊,劍法不純熟,這次算是個教訓吧。”張大坤站起來,走到躺在地上大叫的師侄旁,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綠色藥丸,放入蔣雨浩口中。他深知這位師侄心高氣傲,學藝不精,再加上身份特殊,宗門中的弟子處處讓着他,慣出不少毛病。
蔣雨浩從未受過如此重傷,疼的差點暈過去,好在吃了綠色藥丸後,疼痛止住了。他心中既氣憤,又感到羞恥。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卻故作鎮定,不讓眼淚流出來。
“讓我來對付你吧,好小子,可不簡單吶!”張大坤手持巨斧,緩緩向念歸舟走來。他身材高大肥胖,如一座山,每踏出一步,地面便隨之震動。
念歸舟看着他巨斧上正在滴落的鮮血,心中壓抑的怒火再也無法剋制,大喝一聲,舉起神劍直劈過去。張大坤緩緩揚起巨斧抵擋。只聽噹的一聲響。念歸舟身子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不死神劍也脫離了手掌,落在遠處。
“這下你的骨頭該散架了吧。”張大坤說道,站在原位,似乎剛纔的一擊沒給他造成任何影響。
正如他所言,念歸舟只感覺全身骨頭如散架一般,掙扎了許久,才勉強站起身來。
“看來你要給我最後一擊了。”
念歸舟運轉神御經,天空忽然烏雲密佈,空氣中瀰漫着熱浪。他身體懸空,一隻手纏繞雷電,一隻手火焰升騰。咔嚓一聲巨響,數道赤色雷電降下,藍色火焰蜿蜒盤旋,同時攻向張大坤,瞬間便將他包裹。
“師叔!師叔!你怎麼樣了?”蔣雨浩看到師叔被雷電和烈火淹沒,一時沒了動靜。而那雷電的轟鳴和烈火的熾熱,直讓他感到一陣恐懼。不由自主大叫起來。
“哈哈哈!不用擔心,這點功夫可殺不死你師叔。”張大坤說完,大吼一聲,雷電與火焰頓時被他的吼聲衝散。兩股力量的合力攻擊,只在他胸前留下一個巴掌大的血痕。
念歸舟使出全力一擊,真氣已經耗盡,落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實力懸殊太大,敵人還未真正出手,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看着地上沒了心臟的獸類,遠處奄奄一息的黑熊,想起正在罹難的村民,他眼中流下淚水。
蔣雨浩撿起長劍,拖着受傷的腿,便想了結倒地不起的念歸舟,發泄心中的憤恨,卻被張大坤攔住。
“不要殺他,這人身上有太多秘密,帶回去盤問清楚後,再殺也不遲。去,把他的兵器拿過來!”
他雖然急於雪洗恥辱,但是面對長輩的命令,卻不敢違抗,只得乖乖去撿起不死神樹。
“小子!你使用的可是神御經?哼!你不說,那就當是了。好在你內功修爲不夠,無法發揮它的威力,不然的話,躺在地上就是我啦。”
朱先生與範樟復又拆解百餘招後,“懲惡揚善”四個字,最後一個“善”字尚未寫,被他一鐗擊中執筆的手,一鐗劈中腹部,敗下陣來。
“朱掌門,我可玩夠了。把天機圖交出來吧。”範樟說道,看着這個無名鼠輩滿眼的不甘與悲憤;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他心中的怨氣得到發泄,決定不再玩下去。
朱先生深知大勢已去。餘蓮、琴癡和索囿的父親倒地不起。指着滿臉驚恐的村民,艱難地說道:“天機圖可以給你,你須答應我不傷他們性命。否則,你永遠也別想找到天機圖。”
餘蓮的西荒山脈景象圖,被空照打得千瘡百孔,待要像收起畫卷一樣,將所剩山峰一齊壓向敵人時。只見空照雙手合十,口唸佛經,一個巨大的金色佛像登時出現,山峰剛一觸碰到佛像,立即化爲泡影。他所在位置暴露,被空照的禪杖打落。
琴癡與索囿的父親聯手,也絲毫沒有佔得半點便宜,赤紅如血的綢帶編織成一個籠子,將兩人重重圍住。索囿父親的利箭,難以穿透綢帶。琴癡的琴音完全被隔離開來。數條綢帶如蛇一般,將二人死死纏住,再也使不出力。
倪清影輕盈落地,身姿婀娜,紅裝如血,絕美的容貌帶着嫵媚的笑容。
朱先生看着這些村民,回想起當年:他與餘蓮、琴癡、索囿的父親以及長風真人受人之託,保管三幅天機圖。爲避免江湖上的人找上門,他們選擇退隱。前往西荒山脈的途中,遇到一羣志同道合的人,便一起來到此地隱居。
二十年來,從未有江湖人士到過這裡。他們以爲可以無憂無慮,悠閒自在渡過一生,沒想到卻是空想。
“放過他們吧!”朱先生哀求道。這些村民都是因爲天機圖,爲了他而造此禍難,心中自責不已。
村民見四人落敗,大叫着衝向三人。這時,林中迎面飛來一把巨斧,將衝在前面的七人攔腰斬下,其餘的人嚇得魂飛天外,呆立原地。
“我們沒有來遲吧,範長老!”張大坤與蔣雨浩從林中走了出來。
“師弟,你又跑到哪裡去了?這人是誰?”範樟問道。
“我在林中抓到的一隻野猴子!”張大坤從肩上扔下念歸舟,說道。
念歸舟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村民,其中一個是從小欺負他卻很疼愛他的鳳姐姐,心中悲痛欲絕。他發出尖利的哀嚎,一股未知的力量驅使他站了起來,發了瘋一般衝向張大坤。可是一條綢帶飛了過來,將他全身纏住。他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拼命掙扎着,可是怎麼也掙不脫。
“朱掌門,交出天機圖吧,剩餘的人還可以活命。”範樟說道。
“朱先生,不可以。天機圖交給這羣人,會引來更加重大的災難。”索囿的父親說道。
朱先生想起那人說過的話,天機圖一旦落入存心不良的人手裡,將會給天下帶來滅頂之災。天下的人與這些朝夕相伴的人,哪一個更重要,他一時難以得出答案。但見餘蓮與琴癡的神情,都與索囿的父親一樣,哀求他,不能說出天機圖的下落。
“別妄想了!早在兩年前,長風真人便推算出會有今日的劫難。那三幅畫,我已派人帶出了長寧村,就算你們掘地三尺,也無法找到。”朱先生說道。
“阿彌陀佛!朱施主,那三幅畫事關天下安危,還望你說出帶畫之人的姓名、去處。我等好前去找到畫,解除危機。”空照說道。
“大師,恕在下無可奉告。”朱先生說道。他露出慘淡的笑容,眼神望着念歸舟。
“朱先生!朱先生……”
餘蓮、琴癡等人悲痛地呼喚着,可是他已經沒了氣息。三人將體內僅餘的真氣,運到胸膛。只聽砰的一聲,三人胸膛登時炸開;氣絕身亡。
“都死了,這可怎麼辦?喂!我問你們,可知道天機圖在哪裡?”張大坤對村民說道。可是村名眼中只有驚恐、怨恨。“看來他們不知道。”
“走吧!將這個少年帶上。他會告訴我們畫在哪裡。”範樟注意到朱先生臨死前看念歸舟的眼神,料想他知道天機圖的下落。“至於這些人,留着日後會有麻煩,師弟,你來遲了,就交給你處置吧。”範樟說道。
空照雖爲出家人,慈悲爲懷。但也因爲顧及到範樟空中所說的“麻煩”,只道了聲“阿彌陀佛”。
“範前輩,既然這少年知道畫的下落,只須盤問他即可,又何必要傷這些人性命。”倪清影說道,不忍心看到這些無辜之人慘死。
“姑娘,你放開我吧!我要殺了這些人!”念歸舟哀求道。他怎麼也掙脫不了綢帶的束縛,眼睜睜看着朱先生、餘蓮、琴癡等人慘死,便如萬箭穿心一般,痛不欲生。
他小時候喜歡村民,後來疏遠了。但看到他們倒在血泊中,他感到痛苦萬分。
“放開我!就算我拼盡全力也打不過他們,我也要和村民死在一起。”念歸舟繼續哀求道。
倪清影憐憫地看着他,猶豫不決。
“倪姑娘,可別心軟。這些人不死,玄月派日後會有麻煩的。難道你沒有聽說過無心盟嗎?”範樟說道。
倪清影聽到“無心盟”三個字,心中一驚。想起關於它的傳聞。她同情地看了看念歸舟以及村民,便不再說話。
她輕輕在綢帶上一拂,念歸舟身體便懸浮在空中,隨着衆人向外飛去。身後傳來村民的慘叫聲,一個個熟悉的聲音就像一支支利箭般插入他的心臟,他感覺呼吸困難,臉漲的通紅,眼中充滿血絲,身體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倪清影沒見過人的這般模樣,登時嚇了一跳。忙從懷中取出一顆紅色藥丸,喂他服下。可是他依舊扭動着身體。她又喂他服下三枚藥丸,過來一會兒,念歸舟不再掙扎,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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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村從此不復存在,並沒有像它的名字一樣,也不像村民所希望的那樣,長久安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上哪有長久安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