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曰:
舟車上下,役使孔方。
凡百君子,同塵和光。
上交下接,名譽益彰。
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
卻說那李君一得了朝中好友的線報,爲何要說此事難以評判,只因爲此消息屬實有些複雜,那蓬萊仙闕正覺真人張鳴珂前日參過天寧節後暴斃身死,衆人皆驚,卻是追不尋因果緣由。此件事情說來複雜也是複雜,說來簡單亦是簡單,諸位看官,且聽我一一道來。
要說此話,還需從那日賀太平與蔡京、童貫、楊戩三人朝堂上關於雲天彪敗軍懲治論辯一事上說起,那日雲天彪於朝堂上被這三賊加以詬害,魯國公陳希真明是與雲天彪同爲雷將之伍,且還在落難之際受過雲家祖孫三代人大恩大德,今時卻不肯爲之辯駁一言半語,雲天彪被貶官抄家後,陳希真更是無一過問,甚至連賀太平上前爲雲天彪辯護都被貶爲青州知府,對此陳希真也只做是充耳不聞、明哲保身。對此朝中大臣雖是多有議論紛紛,但終是無一人敢直言,都知這陳希真乃是當朝繼蔡太師之後的權臣一枚,又兼周遭官員三十六雷將皆是其黨羽,女兒陳麗卿、女婿祝永清更是當朝虎將,誰人敢惹得起?不如皆是裝聾作啞,此情此景,有何異於唐明皇時奸臣李林甫之口腹蜜劍,由此是諫諍路絕那般禍害朝綱的模樣。
恰逢這後日時間便是要到上皇誕辰天寧節,十月初十日。看官,你可知這上皇生辰本爲五月初五,何故到十月十方纔慶賀,原來這道君皇帝原本生在端午節那天,奈何民間以爲,五月初五乃是個惡性的日子,兩個五更是爲惡性加倍,因之先皇神宗及時爲端王之道君皇帝皆無不避諱這天生日。後有一年,川蜀隱士謝石爲端王測字,端王下書寫一朝字,謝石回道:“大家天寧節以十月十日生,此‘朝’字,乃十月十日也,豈非至尊乎?”端王大喜,便就此將天寧節改爲十月初十這天,也就是,“以俗忌,因改作十月十日爲天寧節。”
言歸正傳,爲慶賀上皇天寧節,早於九月之時,上皇下令,蔡京、童貫受令爲開封應奉司,興回辦開封應奉局,採買花石綱。宮中教坊司便召集京城各位伎樂名家開始進行彩排,有蔡京、童貫、祝永清三人督察,期間少不了要撥款差人採買精購器具,金成英、苟恆、楊戩、畢應元、蓋天錫五人奏令此差事,上皇准許,五人便於京城各處搜刮,但凡奢華侈媚,一律低價買回,若是不肯,直接強取豪奪。直至十月初八日,樞密院百官以蔡京、童貫、楊戩、陳希真四人爲首,左路祝永清爲頭,右側祝萬年爲先,中部陳麗卿、真祥麟率領修武郎以上級別的官員,先行趕往大相國寺,陳希真一聲下令停止各自安排的拜佛敬神齋筵,然後衆人再趕赴尚書省都堂大廳中由聖上親自賜宴。
至十月十二這日,羣臣皆要上朝祝賀上皇生日,蔡京、童貫、楊戩、陳希真四人與上皇同座首排,以顯君臣同心,席間坐上不止有本國文武百官,更兼有他國使者來訪賜宴,百官朝見最初的時候並無何種奏樂聲響,卻無一人膽敢在此喧鬧,不過半刻時候,只聽得大殿上傳來精美口技,是有伶人在這學禽鳥鳴叫,一時大殿猶如百鳥朝鳳,欣欣向榮。地位高的官員須坐在大殿上,地位稍低的官員則須坐在廊下,其他小別官員則通坐在綵樓後面,人人面前都擺放着黑漆偏桌,桌上擺放有環餅、油餅、棗塔等看盤。看官,你還須知大宋宮俗,這所謂“看盤”之詞,便是要人看菜而不食。桌上充斥有各色果子,實大部分都爲一樣,只唯獨那大遼使者桌上能多了羊、雞、鴨、兔等連骨頭帶肉的熟食作爲看盤,只是自海上之盟後,大遼滅亡,便就此沒了座位,每一道肉食都以細小青繩捆紮,桌上還擺設有蔥、韭、蒜、醋的小碟子陳列,三五人共有一桶漿水。此漿水非是尋常山泉水,而是需用以芹菜或白菜等菜蔬一類在沸水中燙滾一下,加入引子,再倒上溫水,捂悶四五天左右,變爲酸湯,方纔可用以提神,並消弭酒精。羣臣此刻皆要捧酒盞,端的是隻能看見:殿上純金,廊下純銀。不勝奢侈,衆人靜待上皇舉杯邀約。
片刻等待,只聽上皇高叫一聲,“飲!”衆人皆滿飲一口潤喉,齊向天子祝福,到飲第一、二盞御酒時,歌板色一人唱中腔,笙簫笛和奏,宰執、百官進酒,三臺旋舞。第三盞御酒時候,方纔有下酒肉、鹹豉、爆肉、雙下駝峰、角子可食用。第四盞御酒,下酒上炙子、骨頭索粉、白肉胡餅。第五盞,下酒,羣仙炙、天花餅、太平畢羅、乾飯、縷肉羹、蓮花肉餅。第六盞,下酒,假黿魚、蜜浮酥捺花。第七盞,下酒,排炊羊、胡餅、炙金腸。第八盞,下酒,假鯊魚、獨下饅頭、肚羹。第九盞,下酒,水飯,簇飣下飯。但凡天寧節這日,羣臣皆要遵循一規矩,沒過九碗御酒,便不能走,於此歌舞昇平,君臣歡慶模樣,大宋朝時曾有一文人作詩以寫此情景,只道是:
節臨重十慶天寧,古殿焚香祝帝齡。身在北方金佛剎,眼看南極老人星。
千官花覆常陪燕,萬里雲遙阻在廷。松柏滿山聊獻壽,小臣孤操亦青青。
宴飲之後,君臣無一不是酒足飯飽,各自扶牆醒酒,緩步回去自家,那陳希真喝的也是腹脹如鼓,又加近日不知怎的肝火漸旺盛,不及回辟邪巷府邸,就急要找一廁所小便,可四下都無處可找,便意又急,便藉着酒意,走至一棵碗口粗的柳樹之下,脫褲便要小便,正解着自家腰帶,誰料身後忽的被人用手一掌直接打在了後背上,說來也巧,正好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前後夾攻,澆的陳希真一個激靈,直接就是褲腿一熱,哈哈,竟是失禁了。
陳希真霎時大窘,臉色羞紅,轉身怒視那身後人,看清那人模樣後更是氣上加一成,不是別人,正是那蓬萊仙闕正覺真人張鳴珂,自他被封號散仙后不知怎的一改平日裡爲官模樣,也不再用心做官,整日卻也打扮的和個道士一樣。百官便不再呼其真名,而皆叫他覺真人,對此一事,實則早有風影,他叔叔張叔夜雖有幾番勸導,張鳴珂只作耳旁之風,張叔夜見狀,只得無奈作罷,回府對着一尊靈位愧拜道:“皆是叔夜管教無方,假令叔夜百年死而有靈,將何詞以答胡兄?”看官,此話卻是怎的一說?
原來這張鳴珂、張叔夜雖是同姓張,卻非親血骨肉之人,這張鳴珂本姓胡,他父親姓胡名權,乃是張叔夜早年麾下第一大將,文韜武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張叔夜早年南征北戰,胡權皆是緊隨左右,所謀之策皆乃胡權相商所得,張叔夜因此素來與胡權親善,二人情如骨血,義同千秋。不料大觀年時,張叔夜自遼國返還,途中卻遭山匪伏殺,時張叔夜恰好偶感傷寒,不可動武,身旁隨從不及百人。全賴這胡權捨命奮勇拼殺,方纔送得張叔夜安然返還宋地,可嘆胡權卻因身受重傷,沿路又無良醫,吐血而亡。張叔夜爲此大哭三天,飲食不進,又因胡權死時,妻兒早已先去一步,宗親之內再無男丁,唯有一侄名喚胡烏可,尚是保留這胡家骨血,只是尚還年少,嬰孩之齡,張叔夜便將胡烏可收養爲侄,改姓爲張,喚作鳴珂。雖說此事或重或輕,然篇幅甚小,閒散外話怎可在此多說,後文自有交代,且回正旨。
因那覺真人也是在朝宴上喝了個酩酊大醉,而且醉的異常厲害,一連嘻哈憨笑,還不斷地瘋言瘋語,又是披頭散髮,當下拍完陳希真後背卻見陳希真怒視自家,又是猛地揪住陳希真衣襟,睜起怪眼,胡語大罵道:“老道子,我實則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你這鳥人道長,本就是個狼心狗肺之人,我天庭派那一百零八將星下凡普度衆生,彰福造化。你卻敢夥同一羣假國賊子冒充天使,壞我天庭千秋大業,罪無可恕,天地不容,就說你該不該死!”張鳴珂披頭散髮,此刻盡數立起,有如天神下凡,如此氣勢,再加上那般陣仗。陳希真被這話嚇得霎時腦子陣陣發懵,當即一下子摔坐倒在了地上,口中說不出一言半語,只是呆喊道:“我、我。”卻又見那覺真人罵完陳希真兩句卻是扭頭開始作嘔,吐出一口糟粕污濁。回頭又是一聲吶喊,道是好酒、好酒,那陳希真方纔反應回神。見自己居然如此狼狽失態,頓時怒火冒三丈。卻又瞥見遠處走來幾名官員,自己又是褲子溼熱一片,只得先避外人,誰知那覺真人卻是死死抓住了陳希真雙腿,胡喊道:“魯國公可是要逃,還是與我再喝幾杯!”遠處那幾名官員早已走過來,陳希真認不得這幾位人,那幾位卻是認得陳希真,其中一個年長的便問道:“魯國公和覺真人何故在此?”陳希真急忙捂住自己褲子上溼熱處,道:“覺真人吃醉酒了,正在此胡言亂語。”卻見覺真人一聽此語突然狂笑道:“敢是我酒醉,還是魯國公你吃酒醉?”說罷用拽開陳希真手捂處,先是聞聞,後又是伸舌頭舔了兩口,繼續胡笑道:“只怕是魯國公吃酒更醉吧,就連褲上都是一股騷貓尿味!”陳希真大窘,臉色通紅,那幾位官員大略是知了這意思,年長的那個知是得罪不起這陳希真,便急忙藉故開脫,兩位年小的也相繼其後,嘴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陳希真見自己狼狽模樣已被他人所見,兩手怪力亂神,像提個小雞子般一把拽起覺真人,又見這覺真人早是躺下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陳希真眼睜睜看了他半晌,卻沒個擺佈處,恨不得一口夾生的碎嚼了他。忽猛然得一個計來,便將覺真人拖去了一個僻靜處角落放好,自己又急忙快步跑回辟邪巷子裡的住所中,陳麗卿、祝永清夫婦二人早已回來,卻見這陳希真灰頭土臉、面色陰晴的快跑回來一陣砸門,是個人心裡都要好奇,陳麗卿去拉插梢,開門讓陳希真進來,陳麗卿道:“爹爹發生了甚麼,何事恁急?”陳希真不言語,祝永清也道:“岳父可是酒喝多了傷胃?”陳希真仍不作聲,只在裡間房裡埋頭一通翻找,陳麗卿、祝永清也不敢去多問,不一會兒,就見得陳希真一下從頭到腳換了身衣裳,又跑入廂房的一間密室中,取出一個白玉羊脂瓶,目光直勾勾盯着,自語嘀咕道:“既是你這覺真人要和郭英那廝一樣來壞事,道子便也從了你。”說完便又飛跑了出去,再是回到那覺真人身躺處,覺真人仍在酒醉昏睡,陳希真掰開他嘴,強行灌了一整瓶下去。那覺真人猛地哎了兩聲,喘息了一回,口鼻裡開始流黑血,手腳也胡亂蹬起來,陳希真把手死死按住覺真人,捂住其口鼻,不消兩下,只看這覺真人腸胃迸斷,嗚呼哀哉,身體動不得了!
陳希真見這覺真人現在已是死了,心中怒火就消了九分,便連忙擦去覺真人口鼻處的血跡,裝作沒事去往太醫院說事,又使了百兩銀子,速速了結了此事,便連張叔夜也被矇騙過去,陳希真心中暗嗔道:“郭英要死於此藥,你也需死!”原來當初陳希真一早便是看上了郭英教頭的棗騮馬,一直要價買,可卻是趁人之危,知道郭英一家爲米麪發愁,陳希真卻是隻出低價壓他,郭英氣惱不過,便咬緊牙關死活不賣,陳希真急不得來,便想了個毒計。託他弟陳希義從那西域胡僧處弄來了這斷腸封喉,夜裡偷偷潛入鴆了郭英,不過數日便害殺了他,後又託人把各個事情細節一僞裝,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這郭英妻子只是個婦道人家,如何能覺察的了?後來還應這陳希真多給了幾兩銀子,竟對他好似爺孃般感恩戴德。這毒藥若是人服下,不消三刻,便是要全身血崩,肝腸寸斷,陳希義死後,此事只爲陳希真一人所知,故而顯露無處。第二日陳希真一如往常般上朝奏事,無有何破綻,臨到退朝時,卻忽然聽得耳邊一人在自說自話,細耳一聽,當真是心神大亂,又要生出一事,有道是:尋常事情本無意,奈何心有鬼,魯國公必要強諫天子。畢竟這魯國公陳希真又要生出何事來?且聽我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員散仙:
張鳴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