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消失了一天的滕慧如終於出現了。她手裡提着保溫桶,急急忙忙地進了病房,似乎並沒看到門口一直等待着自己的唐煥。
“念念,對不起啊,媽媽來晚了,你好點沒有。”看着女兒病懨懨的樣子,滕慧如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是她沒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女兒纔會總是磕磕絆絆。
“媽媽,我沒事,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一點兒都不暈了。”
唐念夕最不願意看到滕慧如傷心的樣子。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被唐煥打後將事情告訴了母親,一向恩愛的兩人吵了一架,母親竟然提出了離婚。唐煥暴怒了,造成的後果可想而知。那是母親第一次被他施暴,即使沒有受重傷,也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從此,她便再也不敢這麼草率地做出什麼叛逆的舉動。也是那時候開始,唐念夕發現母親的記憶越發不如從前,她隱隱覺得這個家正朝着病態的方向發展,而她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健康的正常人。她自覺應該承擔起要保護好這個家的責任。
“媽媽今天幫你買了一個新的書包,你昨天不是吵着想要一個新的嗎,現在有了。哎,我想想放哪兒去了?是不是落在家裡了。沒事,念念先喝雞湯,回家了,媽媽給你看。”
滕慧如一邊笑着一邊給唐念夕盛着雞湯,並沒有發現自己透露着滿滿關切與緊張的言行都落入剛剛進門的唐煥眼中。
原來,她消失了一天,又是爲了她的寶貝女兒。
唐念夕握着碗的手明顯一頓,還冒着熱氣的雞湯差點就灑到身上。媽媽又記錯了,只有十歲以前的自己纔會這麼任性地耍着脾氣要一樣東西。昨天是週四,她是寄宿在學校的,根本就沒有回家。
她壓抑住情緒,撒嬌着開口:“媽,我想回家去看禮物,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呆在醫院。”
她來醫院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願意繼續待在這種冰冷的環境裡。
唐煥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唐念夕的病牀前,說出的話溫情滿滿,彷彿真的是一個關心女兒的好父親:“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去辦出院手續。慧如,你先回去吧啊,念夕我來守着就行。”
他竟然主動提出照顧自己。
唐念夕藏在被子裡的手有些抖,她討厭虛僞的唐煥,但也害怕獨處時真實的唐煥。如果這個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那她寧願一直睡過去。
唐念夕低着頭推脫:“不用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滕慧如看着父女兩不正常的客套交流,只覺得彆扭極了,可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既然這樣的話,慧如,我們就先走吧。”
女兒懂事是一回事,做爸爸的怎麼可以說撒手就撒手,滕慧如明顯有些生氣:“唐煥,女兒現在受傷了你就一點兒都不心疼嗎。她纔多大啊,哪裡能照顧好自己,你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這兒。”
唐煥暗暗攥緊了拳頭,我的女兒,是嗎?他只能忍住,滕慧如現在記性不好,他要顧念她的情緒,做出退步。
見兩人有了爭執的苗頭,唐念夕不免緊張起來。雖然是晚上,醫院的病人和家屬們大都睡着了,但她知道,要是唐煥發起瘋來,絕對有本事把他們都吵醒。
顯然,唐念夕緊張過度了,在滕慧如面前,唐煥會選擇性理智。
“我可以去找個護工來照顧她。”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就算考慮滕慧如的關係,他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便宜女兒。
滕慧如仍在暗暗較勁:“還是我留下來吧。”
“彥翊晚上的飛機,馬上就要到了,我過會兒還要去接他,讓他等太久也說不過去。讓你一個人待在這兒,我不放心。”
確實,他只會不放心滕慧如一個人。
本來就打算要去接機,那他剛剛提出要留下來照顧自己也是隨口說說?
唐煥的話前後矛盾,連一邊裝睡的唐念夕都聽不下去了,又何況是滕慧如。
“你弟弟都那麼大的人了,難道不會自己回家嗎,念念還小,你反倒一點都不關心。”
他關心纔有鬼了。
唐煥一直知道,在滕慧如的心裡,這個女兒的位置比他重,或許這也是他對唐念夕親近不起來的原因,尤其是這幾年,滕慧如越發寶貝唐念夕,他的心裡就越有疙瘩,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虛懷若谷的君子,做不到愛屋及烏。他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把唐念夕當做親生女兒,有很多次,他都希望這個橫插在兩人之間的“第三者”消失,可一想到滕慧如,他又覺得那些所謂的過去都不重要了。只要她還在身邊,他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給唐念夕最好的保護和物質基礎,然而之如親情一類需要真心的東西,他給不了,也不捨得給。
唐煥臉上的表情淡淡:“彥翊很多年沒回來了,我好歹是他哥,不能什麼都不做。”
其實唐煥和唐彥翊的感情並不深,且不論他們之間那十五年的代溝,他只是唐家的養子,一顆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棋子,在沒有真正站穩腳跟的情況下,他不能得罪那個名副其實的繼承人。
唐煥固執己見,不願鬆口,滕慧如更氣了:“你要走就走好了,別管我……”
也許是白日裡奔波晚上又費心力準備食材熬雞湯,滕慧如有些晃神,腳下一軟,幸好及時扶住病牀的欄杆纔沒有摔倒。
唐煥看在眼裡,連忙上前護住自己的妻子,心疼極了。
然而,在唐念夕眼裡,看到的卻是唐煥的惺惺作態。她覺得眼前的場景分外熟悉,刺眼,索性不再去看,閉上眼睛裝睡。
“念念都睡着了,我們明天早點來看她就行。”面對心愛的妻子,他總是溫柔又有耐性。
“那我們明天一定要早點過來看念念。還有,你趕快把護工找來。”
“好。”
“你別就知道好啊好的,把人找來了,我再走。”
“現在,照顧好你的身體重要,至於護工,我待會兒就打電話。”這個時間,請人來幹活總是要費些功夫,唐煥不願意折騰,卻也要安撫好虛弱的滕慧如。
“那我留在這兒好了,這裡正好有醫生,你也不必擔心我的身體。”
“你這是在胡鬧!”
……
唐念夕捂住耳朵,不願意在聽剩下的話。她和唐煥不是父女,更像是在滕慧茹心裡爭奪地位的掠奪者,她不想再讓母親爲難,便想着索性讓一讓他好了,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傷害母親的。
迫於唐煥的威嚴,滕慧如終究還是被帶走了,他嘴裡的什麼護工根本也是沒影兒的事。
唐念夕終於不用裝睡,她慢慢睜開眸子,半天都憋不出一個表情,愣了小半會兒,才獨自拖着帶吊瓶的支架進了衛生間。她抹掉眼角不受控制的溼意,呆愣地看着鏡子裡稚嫩的臉龐,五官和眉眼都沒有一點兒像唐煥,安心地轉身回到了病牀上,將冷掉的雞湯全都喝完,才躺下。
唐念夕一夜沒睡,就這麼躺在牀上發呆。
如果在這樣下去,等到媽媽有一天連自己都忘記的時候,唐煥會不會完完全全拋棄自己,又或者是肆無忌憚地對母親威逼利誘,將她哄得完全可以丟棄自己,就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