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許二媳婦沒有刻意壓制聲響,大小動靜瞞不過門外的人。
唾罵責打衝着紅茶,一半真火一半私心,好叫王媽媽聽得一清二楚。
許二媳婦腳步僵硬胸口起伏,髮髻亦有些凌亂,王媽媽神色複雜的看了兩眼,衝等在階下的婆子擺手,“去打盆水來。”
婆子領命而去。
許二媳婦手裡塞進一方乾淨帕子,擡眼對上王媽媽緩和的面色,啞着嗓子道,“王媽媽……”
“平常還喊我一聲老姐姐,突然這麼客氣幹什麼?”王媽媽拍了拍許二媳婦的肩,頓了片刻才低聲道,“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這事錯在紅茶,倒是帶累了你這個做嬸孃的。我也是氣不過夫人莫名受委屈,先前纔對你擺臉色,你別放在心上。我會好好跟老夫人回報清楚的。”
說罷輕嘆一聲,拉着許二媳婦站到院中石桌邊,親手替她攏頭髮,勸道,“你雖心裡沒鬼,到底脫不開和紅茶的嬸侄關係,這事……暗中閒話的人不在少數。夫人既然讓你處置,是信你也是考你。但夫人可不是個糊塗的,對你和白茶不會厚此薄彼。夫人再有什麼交待,你可得真心受着。那纔是爲你好。”
對她又恢復了往日的親近。
她對紅茶雖傷透了心,但這一番自白的苦心總算沒白費。
許二媳婦這才徹底心定,感激的回握王媽媽的手,點頭道,“多謝老姐姐提點。我明白,我明白。”
王媽媽不再多說,接過婆子送上的清水,讓許二媳婦敷眼睛擦臉。
屋內紅茶的哭叫聲又大起來。
三四個粗使婆子不用人吩咐,分了兩個破門而入,一個守在門外掩上門,須臾裡頭就沒了聲響。
方纔打水的婆子垂頭保證,“兩位媽媽儘管放心離開,老奴幾個一定守好這處院子。這處空院子原就偏僻安靜,必不會因多了幾個人而有不同。更不會讓好事的人擾了這裡的清靜。若是有不識相的湊上來,老奴幾個就按交待,直接讓人‘住’進來打探個夠本,回頭再請王媽媽一併發落。”
自己訓出來的手下,王媽媽放心的很,等這話傳遍內院,原先沒有刻意管束的那些心思浮動的僕從聽了,也曉得聞風心止,收起那些或架臺看戲或幸災樂禍的歪心思。
王媽媽沒事人似的擡腳就走。
許二媳婦卻是暗暗心驚。
她是雅源閣的總管事媽媽。
夫人待人寬和,她也一直樂見雅源閣的和樂氛圍。
直到此刻,才驚覺那不過是她自滿自得。
老夫人和夫人對她的態度,王媽媽的能耐,如幕鍾般重重撞在她心上。
震得她冷汗直流。
紅茶是自以爲是,她何嘗不是另一種自以爲是?
唾手得來的好日子,讓她飄飄然過於懈怠了。
婆婆是怎麼當上縣令夫人心腹的,她看在眼裡,如今出事才知她這個總管事媽媽有多窩囊!
她不是被紅茶帶累。
她是真的失職失察。
許二媳婦心思重重的進了安享堂,顧不上打擾主子用飯失禮,兜頭就拜,這一次請罪較之之前,更多了一分鄭重和悔悟。
站在門邊的王媽媽笑看一眼許二媳婦,衝權氏和楊彩芽輕輕點頭。
權氏和楊彩芽會心對視,並未多問後續如何,只讓王媽媽帶許二媳婦自去用飯。
許二媳婦忐忑的退出飯廳。
權氏給楊彩芽夾菜,“許二媳婦送的這些醬菜是爽口,我看不用配飯當個零嘴吃也使得。可惜阿卓最近公務忙,今晚也沒能陪咱們用晚飯。剛開封的最可口,他是個沒口福的。”
到底向着自己兒子,難道還真怕她打曹卓出氣不成?
她就是真打了,曹卓還能告狀不成?
她對外一向立志做“賢妻”的好吧!
楊彩芽心裡吐槽,臉上甜笑,“娘放心,晚上阿卓回來我給他做宵夜,配上這些醃菜小食,也讓他嚐嚐鮮。回頭讓他帶幾罐分給同僚、沈練他們。”
權氏呵呵笑,胃口大開,連添了兩碗飯。
飯後權氏就喊了王媽媽,聽她細細回報後來發生的事。
通往雅源閣的甬道上,楊彩芽也正聽許二媳婦說完,身側燈籠映得她面色橘紅,神情卻並不溫暖,“你既說了心底話,我也給你一句準話。紅茶是一定要送出府的,至於以後就看她的造化。許昌德的差事不會受影響,但是你……我剛纔跟娘討了個人情,送走紅茶後,你跟王媽媽學學怎麼管教下人。半個月內能讓雅源閣跟安享堂似的規矩嚴整,我就把內帳和總管事媽媽的差事還給你。”
許二媳婦沒有怨言,心服口服的恭聲應下。
楊彩芽偏頭打量她神色,這才放緩面色,“至於白茶,降她爲三等丫環,罰半年月錢。你可明白我的意思,知道要怎麼跟她說?”
她們就是抱團一體的,白茶冷眼旁觀撇清自己也是錯,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以爲是。
白茶和她一樣,是失職更是瞞而不報。
夫人這樣罰,卻是把不屑跟紅茶講的情分,多少留了點給白茶。
是白茶的福也是禍。
恐怕白茶再要上位,拿回如今的體面,已是難上加難。
這可不就是最對白茶症的懲罰?
這樣有鬆有緊的明確賞罰,哪個能挑出一絲錯?
從此,雅源閣要變了……
許二媳婦思緒翻滾,卻是沒有二話,瞭然正色應下。
進了雅源閣,小花廳卻亮着燈光,白茶竟是一直等在小花廳內,手中茶盤桌上茶盞,和她們離開前一模一樣。
楊彩芽哂笑,目不斜視直接上了樓。
白茶身形晃了晃如墜冰窖,不安慌怕的看向許二媳婦。
許二媳婦卻也不理,揚聲讓人上樓伺候洗漱擡熱水,待一切到位便招了雅源閣一衆僕婦到小花廳前,當着白茶的面厲聲重申過雅源閣的規矩,才讓人散了。
衆人早被王媽媽的手段鎮住,又見許二媳婦安然回來,最後一點看好戲的心思也歇了,該出府歸家的出府,該回下人房的紛紛關門閉窗。
許二媳婦今晚卻是沒打算回後巷自家。
老夫人將事情壓在內院,夫人開恩讓她不必告知許昌德實情。
這都是給她們夫妻留體面。
她更要打點起精神儘快辦好事情。
許二媳婦讓守門的婆子去給丈夫傳個話,轉身示意白茶跟上,進了白茶房內也不點燈,黑暗中輕聲低語,敲打和訓斥的話語卻是前所未有的肅然和嚴厲。
須臾就響起白茶壓抑的低低哭聲。
這聲響輕得無法風捲上樓,絲毫不影響洗去風塵疲累的楊彩芽逗福祿壽玩兒。
等在樓梯口的小丫環卻是站立不安,聽見樓上鈴響,忙上樓捏起貓仔裝藍,如蒙大赦的回了小跨院。
雅源閣徹底陷入寧靜。
只餘二樓東里間的清淺燈火。
曹卓披星戴月踏入雅源閣時,立時就感受到這份久違的安寧,微微緊繃的肩背倏然一鬆。
大步上樓,步伐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迫,擡腳進屋伸手撂簾,映入眼內就是滿室溫馨。
他媳婦兒明黃中衣烏髮披散,安靜執書腮幫子微鼓,身前炕桌上,一點燭火,一盤小食,小巧的紅泥爐子上溫着一碟雜麪餅。
在等他回家。
還爲他準備了宵夜。
曹卓嘴角勾起,見楊彩芽擡起頭來,鼓着腮幫子像只貪食的松鼠,不自覺放輕的腳步再次緊迫起來,上前彎身,越過炕桌就恨親了那鼓鼓面頰幾下。
說出的話和他娘一模一樣,“我瞧瞧,媳婦兒好似長了點肉?嗯,氣色紅潤不少。看來還是孃家水土養人。”
果然母子連心,看她的標準跟養豬仔一樣!
楊彩芽登時噎得沒脾氣,白眼翻到一半卻忍不住想笑。
她很想他。
她也相信他。
但紅茶的事,還是讓她心裡有股莫名的邪火。
楊彩芽想着忙繃住臉,抿着嘴沒好氣道,“大忙人長史大人可算回家了?你娘怕我虧待你,新鮮捎帶的小菜都給你備好了,趕緊吃你的宵夜。”
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
曹卓不解挑眉,重見喜悅佔上風絲毫未反應過來,反而愣了愣低頭聞官袍,沉聲發笑,“媳婦兒嫌我身上有味兒?等我洗乾淨再陪你好好說話,宵夜你陪我也用點。”
說着取下官帽扣上楊彩芽的小腦袋,哈哈笑着就往淨房去。
楊彩芽鬱悶得磨牙,只把嘴裡小菜當曹卓狠狠咀嚼。
平時不是能哄人的很!
這會兒倒來裝傻了?!
楊彩芽氣呼呼扒下官帽,吞下小菜照着官帽啊嗚一口咬下去混蛋曹卓,咬咬咬壞你那張招惹人的臉!
身後淨房傳來一陣嘩啦水聲,靜了靜隨即砰一陣亂響。
楊彩芽愣怔鬆口,轉過頭就見淨房內門簾刷啦一聲拉開,曹卓渾身溼\/透,只胡亂套了條褻褲,光着腳三兩步竄上炕,散開的鴉發撲簌簌往下滴着水。
冒着熱氣的水珠順着他撐桌的臂肌,賁張的胸\/肌迤邐滑落。
美男出\/浴讓人血脈噴張,滑落水滴燙紅了楊彩芽的臉,沒出息的嚥了口口水掉落官帽,擡手抹鼻子發現沒流鼻血,只得訕訕然捏了兩根醬菜塞進嘴裡。
沒心沒肺的小丫頭!
曹卓心中暗笑,狀似無意的又傾身靠近,淺麥身軀逼近楊彩芽,臂肌鼓動,語氣隱隱帶笑,“我還當宵夜是媳婦兒心疼我,原來是宴無好宴,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喲,澆了桶熱水把腦子澆靈光了?
楊彩芽腹誹,立時端正態度找回主場,挑起食指指向曹卓,義正言辭,“曹卓!準備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