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卓看得一怔,暗道不妙,掩在脣邊的拳頭微鬆,長指撓了撓鼻端,話鋒一轉岔開話題,“有話上岸去說?溪水太涼,別在水裡待太久。”
話說得關切,卻透着一絲莫名心虛。
鳳眸半垂,下意識的避開楊彩芽意味不明的視線。
方纔一時情急,跨步涉水的時候沒來得及脫掉鞋襪,此時吸飽水的短靴又重又沉,也不知是覺得不適還是本能反應,邊說着就邊挪了挪腳步。
楊彩芽看得清楚,秀眉微挑,也不接話,只衝曹卓招了招手。
曹卓目光微閃,略一猶豫還是傾身靠近。
散落在二人周邊水面上的山莓,隨着曹卓移步,如落水花瓣般輕輕晃動。
倒影晃動間,就見楊彩芽一等曹卓彎下身來,擡手揪着曹卓耳朵往下一帶,磨着後牙槽恨恨道,“各自珍重,有緣再見?嗯?說的很輕鬆瀟灑嘛。不告而別跑來青山鎮當捕頭,當縣尉?不聲不響日子過得很逍遙嘛!來了這裡一年多是根本沒打聽過我們的事?否則縣尉大人要想在江南找個人,不難吧?”
聽楊彩芽提起自己留的那封信,曹卓暗暗嘆了口氣,只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力氣借給楊彩芽,好讓她擰得更解氣些
。
沉吟着正不知該怎麼接口,就聽楊彩芽接着急聲說道,“有權嬸嬸在,我不怕你們過得不好。我也信你會照顧好自己,但你好歹多說一句你的病情呀。你體內的餘毒呢?舊疾呢?你說話怎麼……”
越說話音越顫,楊彩芽緊抿着嘴脣,憋着淚意的雙眼透着緊張和希翼,黑鑽似的瞳孔中清楚倒映着曹卓眉心微蹙的模樣。
原本眼周就泛着淺粉色的桃花眼因剛哭過,愈發顯得嫵媚瑩潤。
“彩芽,你別哭,別哭。是我不對,是我做事不地道,讓你擔心。”曹卓伸手按着她越來越紅的眼周,長指輕輕摩挲,忙急急解釋道,“我的毒都去幹淨了。來了這裡以後舊疾也好多了,不過咳嗽兩聲連藥都不用再吃了。定國公府走水的事,你知道吧?我昏迷幾天醒來後,腦子就清醒了,說話也和常人無異。否則我就算有定國公府的引薦信,縣衙也不可能收我做事。”
有祭拜楊府祠堂時顯靈一事在先,就算曹卓說他被火燒得開了天眼,她都信!
吳氏和翠花的那句戲言——你就是長出三頭六臂,那也是我們的彩芽,她到此刻才透徹恍悟。
只要人好好的在眼前,還有什麼事值得去計較的?
楊彩芽聞言大鬆了口氣,徹底放下心後反而有點脫力,放開曹卓耳朵捂着臉揉去重新涌出的淚水。
“彩芽,你要打我罵我出氣都好,別再哭了。”曹卓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扳着楊彩芽的肩頭,低聲哄道。
楊彩芽聞言捂着臉的手一頓,猛地擡頭瞪着曹卓,偏頭啊嗚一口,照着曹卓手臂就咬了下去。
只可惜,曹卓十幾年功夫不是白練的。
幾乎是瞬間就繃緊肌肉做出防備,堅實的硬度反倒磕得楊彩芽貝齒髮酸。
見楊彩芽不認輸的下死力嗚嗚咬着,一雙美目圓瞪又羞又惱,曹卓忍不住哈哈大笑,儘量放鬆肌肉,低沉的嗓音說不出的愉悅,“彩芽,你要不要換個地方咬?別弄疼自己,乖。”
乖你個大頭鬼!
楊彩芽不鬆口,一擊不成確實惱羞,於是成怒,小腿翻起水花就往曹卓身上招呼。
她只想着踹兩腳解氣,曹卓卻接招接得心猿意馬。
視野中線條柔和的纖細小腿帶着晶瑩水珠,踢到自己腿上蚊子叮似的力道微弱,腳踝纖弱肌膚皓白,小腳還不足他手掌大,趾頭圓潤透着粉紅,殺傷力沒有,美感倒是十足。
鳳眸捕捉到的動作似乎無限放大放慢,衝擊得他心緒翻騰。
曹卓不敢再看,忙擡眼移開視線,大掌一翻嘩啦一聲將楊彩芽托出水面,俊臉泛起可疑紅暈,語氣甚至有些氣急敗壞,“彩芽,我們先回家去好不好?乖乖把鞋襪穿上,以後我一定找機會給你打個夠,讓你出氣
。不過你也得應我,就算沒人也不準再光腿下水。”
傻小子開竅了?
知道哄人還知道管人了?
楊彩芽想撇撇嘴不理他,卻壓不住自動上揚的嘴角,眼中淚意早化成笑意,故意蹬着腳丫在曹卓身前晃盪,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曹卓,櫻脣微嘟,“一件事換一件事,你幫我把山莓都撿回來我就答應你。”
她在他面前似乎從來都是堅定從容的。
他沒見過她哭,更沒見過她跟個孩子似的對自己撒嬌。
曹卓想得心頭髮熱,看得鳳眸閃爍的光芒亮若星辰,抿脣低聲應“嗯”,雙手一帶就將楊彩芽扛到背上,沉聲笑道,“彩芽,你看好數好。我一顆不漏的都幫你撿回來。”
楊彩芽驚呼着忙摟緊曹卓脖頸,緩過神來心裡止不住的發甜,甜膩得她說不出話來,俏臉窩在曹卓肩頸間,老老實實俯在曹卓寬背上,伸手指着他看漏的水面。
曹卓身形微彎,小心馱着楊彩芽,她素手指向哪兒他就伸手撿哪兒。
二人都沒說話,行動間卻默契得如同一個人。
楊彩芽看着水中交疊的倒影,在心中一遍遍臨摹着兩人的身形,趴在曹卓肩頭笑得一臉柔情。
曹卓不經意瞥見水中影像,撿山莓的動作微微放緩,不自覺跟着勾起淺笑,眼中神色若有所思。
山風跟着主人來回踱步,等曹卓兜着山莓揹着楊彩芽上岸,才甩着尾巴跟着踏出溪水。
看着山風叼着草捆,嘎吱嘎吱賣力啃草的滑稽模樣,楊彩芽扶着樹幹哈哈大笑。
笑得小腳不老實的亂抖,曹卓又無奈又無法,就着衣襬擦乾楊彩芽雙腳,快手快腳穿好鞋襪就把人抱上馬,搶下山風嘴裡的草捆,跟哄孩子似的拍拍山風,又拍拍楊彩芽抓繮繩的手,“彩芽,我們回家去。”
楊彩芽臉色通紅,腦中還是他蹲身替自己穿鞋的畫面,聞言愣愣點點頭。
騎馬帶起的風,吹到身上就帶着蜜糖似的甜味。
穿堂風過,天井晾衣架上曬着的短靴隨風輕動,水滴順着靴尖滾落地面,須臾就被烈日蒸乾。
對於曹卓出門餵馬喂得鞋褲全溼的事,圍坐在廳內的衆人根本無暇多問,全副心思都放在曹卓和楊彩芽翠花二人的巧遇上。
翠花面不改色的撒謊,“我才把車趕上村外官道,就瞥見山風的影子,本來還以爲看錯了
。再看阿卓哥就拎着衣襬抱着草捆跟在後頭,這才確定真不是眼花!”
已經換了一身居家舊長袍的曹卓聞言眼皮都不擡一下,察覺到吳氏幾人好奇的目光,只含笑點頭。
楊彩芽更是不動聲色的附和,腦中迴響的卻是進門後權氏說的話。
曹卓大好後,就帶着曹意曦留下的引薦信南下,本打算在權氏祖籍孃家蘇州定居。
後來因爲沒明說的各式原因,權氏暫住外嫁多年的妹妹家,曹卓則放棄進蘇州府衙,選了人事簡單的青山鎮府衙當差,站穩腳跟後才置辦房產,把權氏接回來。
權氏原來就打算好,等兩頭忙亂過去在青山村安頓下來後,就讓曹卓設法打探下楊家和白叔家的消息。
卻沒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幾家緣分天定,不僅再次同住一個村子,更成了比鄰而居的鄰里。
權氏拉着吳氏幾人,已是又笑又嘆的感慨了半下午的有緣。
楊彩芽想到這裡有些晃神:這算不算踏破鐵鞋無覓處?
白叔看着新出爐的“縣尉大人”曹卓卻是暗歎:他們顧忌曹家名聲,又不知曹卓如今境況如何,讓衙役幫着找曹家時沒敢提確切的名諱。還好沒提,否則縣尉大人原來是個傻子的事傳出去,他可就成了曹家的罪人!
吳氏和柳氏更是滿心振奮:未來女婿失而復得不說,病還好透了!以前曹卓和楊彩芽情況相當,如今一個不傻另一個不啞,更加般配!
認真說起來,楊家還高攀了曹家,柳氏臉放綠光,聽翠花說完猛拍大腿,“權姐!您看看!我們幾家真真是有緣!”又不好直說自家有意撮合兩個小輩,翻來覆去就直唸叨着“有緣”兩個字。
衆人久別重逢滿心高興,看柳氏拍得大腿砰砰直響,皆是一陣心有同感的開懷大笑。
吳氏的目光卻在並排而坐的楊彩芽和曹卓身上來回一掃:曹卓似乎並不吃驚楊彩芽能開口說話一事。
吳氏細心會留意到這事,權氏一心都在自家兒子身上,又怎麼會沒發現這個細節。
吳氏幾人細說過楊家如今的狀況,也提前告知她楊彩芽能說話一事,兒子進門後卻是處之泰然,有問必答,一句多的疑問都沒有。
可見是早知道楊彩芽能說話一事,更有甚者,早從楊彩芽口中得知楊家一事。權氏心思微轉,不動聲色的偏頭,就對上吳氏若有所悟的視線。兩人微微一愣,隨即默契的交換個眼色,不約而同的端茶啜飲,各自掩去嘴角揚起的笑意,半垂着頭,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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