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正是被客客氣氣的請回去的,一路上都還在想:蘇曼曼就是多心了,爹孃知道自己回來,卻過其門而不入,肯定要派人來找他。可那也只是變相的請他回去而已,怎麼會是來抓他的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對她也不過多過分的。
等到下回見她,一定要好好取笑取笑她才成。
等到進了府,這些人自回去覆命,陳雲正則被帶到了——不是陳老爺的書房,也不是陳夫人的內院,而是一向監押不老實的下人的空柴房裡。
陳雲正心就突的一下沉了沉,他不解的問身邊的人:“爲什麼把我帶到這?我要見老爺。”
那人雖然恭敬,卻並不多說,只道:“六爺別爲難小人,等老爺想見您的時候自然會見您。”不由分說,將他搡進柴房,啪嗒一下落了鎖。
陳雲正在空柴房裡轉悠了半天,最後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次的事,自己做的有點過分了,看來老爹是絕不會善罷干休的了。
一直餓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陳雲正才被人請了起來。
這裡沒有牀鋪,陳雲正狼狽的坐在地上勉強打了個盹。
天還沒徹底亮呢,就聽見門響,有人說話的聲音。他睜開眼,就見面前站着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沒等他反應過來叫“爹”呢,陳老爺一個耳光就掄了過來,道:“孽障,你還有臉回來?”
陳雲正被打的頭眼發花,踉蹌了一下,嘻笑道:“兒子是沒臉回來,所以也沒打算回來,要不是爹派人去捉拿,兒子這會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這不是找抽嘛。
陳老爺冷笑一聲,反手又是一個耳光道:“你倒是好本事,慣會惹禍,而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挺出息啊,就爲了一個下賤的女人!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現在是奪兄長之妻,下一步是不是就該殺父噬母了?”
陳雲正沒躲,生生受了這兩個耳光,嘴角溢出血來,還是滿不在乎的道:“爹你這可就冤枉我了,做過的我承認,沒做過的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奪兄長之妻?這話從哪裡說起呢?曼曼原本就是我的人,什麼時候成了三哥的妻子了?要是有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之禮,是他正正經經下聘定來的妻子倒也罷了,我認,可明明就是他從我手裡搶去的,我不過是要回來而已,難不成我拿回屬於我自己的人和東西反倒成了大逆不道,豬狗不如的人了?再說,我不也把我自己的妻賠給他了嗎?”
陳雲正這話字字帶刺,雖是爲自己辯解,可每句話都觸了陳老爺的逆鱗,他呵斥道:“還敢犟嘴,你這孽畜!你是在指責我嗎?什麼叫你的人?就是因爲你鬼迷了心竅,爲這下賤的女人做了不知多少不着調的事,我纔要把她從你身邊調開,你不僅不領情,反倒把無恥的言語說的這樣冠冕堂皇?”
陳雲正不服,道:“爹我不服,我怎麼就鬼迷心竅了?你不是也常教大哥嗎?人生而就有慾望,人活着本來就是爲了滿足自己的慾望。我想要一個女人而已,怎麼就成了鬼迷心竅了?爹又是從哪兒看出來我迷戀曼曼的?迷戀迷戀,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是爲迷戀,可這幾年,兒子既沒耽誤學業,也沒耽誤功名,怎麼就成了不着調了?”
這簡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自己是他的親兒子,他還能顛倒黑白,血口噴人呢,要是蘇曼曼在這,只怕話都不需要多說,只給她一個“狐媚惑人”的罪名,就直接悄無聲息的打死了。
憑什麼啊?自己身邊只有一個曼曼,又不像三哥似的囤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還考中了秀才,怎麼就成了不着調了?
陳老爺冷睨着倔強的陳雲正,道:“我打的就是你的執迷不悟。你還敢說不服?那我今兒就好好教教你這個道理。”
說是教道理,卻根本沒那個耐心用嘴說話,陳老爺一聲吩咐:“來人,擡家法,先打這小畜牲一百棍子。”
要是從前,陳雲正沒等棍子落到身上,先嘰哩哇啦一痛號啕大哭,準保比棍子落在身上的動靜熱鬧幾十倍,可今天他卻一聲沒吭,只是眼神裡帶了些疑惑、不解,竟沒有一點憤怒和委屈,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小廝拿了兩指寬的木棍走過來,垂着眼睛喏喏的道:“得罪了,六爺。”
接着便被另外兩個人直接按到了條凳上。
陳雲正冷冷的想,準備的還真是齊全,就差把闔府的人都叫過來觀刑以儆效尤了。
他能理解自家老爹的憤懣。換成是他的兒子,說不定他也這麼生氣這麼憤怒。畢竟,自己的好謀劃,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一手搗毀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氣憤纔怪。
但氣憤是氣憤,憑什麼老爹就以爲他的做法想法就全是對的?他憑什麼要用這樣強硬蠻橫的方式決定自己的命運?還不許自己有一丁點的反抗呢?
陳雲正根本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自家老爹也好,這世道上的人也好,對女人的態度可以說是極輕慢的,按照他們的想法,不過一個丫頭罷了,自己寵也好喜歡也好肆意搓弄也好,根本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可他非要如此興師動衆,到底是爲什麼?
難道他上進也是錯的?他衷情於一個丫頭也是錯的?是不是他也像三哥那樣呼朋喚友,附庸風雅,整天做盡敗家的事,在女人堆裡遊走,纔算是正途?
棍子落在後臀,是乾巴巴火辣辣的疼。
陳雲正這幾年隻身在外,沒少吃苦,但像這樣大棍子往身上掄的苦還真沒受過。他疼的想喊想叫,可到底被骨子裡的傲氣、義憤激的不願意低頭、求饒。
就算是他爹又怎麼樣?
自己沒錯,他沒對,就絕對不會妥協。
橫豎這身子是他給的,他覺得自己該死,想把這條命拿回去那就還他好了。
陳雲正總以爲天底下沒有結仇的父子,小時候聽哪吒鬧海,抽骨扒皮還父母血脈的傳說故事還覺得匪夷所思,可現在,他信了。
總有一種東西,要比血脈親情更重要。是什麼?陳雲正模模糊糊的想,大概就是曼曼說的“階級矛盾”吧。
看,自己還自詡成熟了長大了更聰明瞭,原來都是假象,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所有的一切都被曼曼一語成讖的說中了。果然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果然需要付出血的代價……
打到一半的時候,陳雲正的意志有些渙散。他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滋味是比死還難受。他這會兒只想死,一頭撞死,或者一口氣上來昏死。
但疼痛越來越強烈,明明已經習慣了,可是上一波的疼痛還沒消散,下一波的疼痛又洶洶來襲。
都說寧死不屈。恐怕不是不想屈,是已經不能屈。他現在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木棍與肉體噼噼啪啪的接觸聲中,他聽見父親的聲音有些飄渺,有些遙遠:“那賤人現在在哪兒?”
陳雲正翹起脣角,無聲的冷笑。
是啊,蘇曼曼。他那麼憤怒,是氣自己,可他更恨的是蘇曼曼。不是蘇曼曼,自己就還是他聽話的兒子,不是蘇曼曼,他也不會損失巨大,還丟了顏面。
可不是蘇曼曼,自己會是什麼樣?沒有蘇曼曼,自己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沒了蘇曼曼,他就真的可以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然後依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樂樂的一家團圓?
如果蘇曼曼不是蘇曼曼呢?她是門當戶對的哪家小姐,老爹還會這麼震怒嗎?
現在陳雲正只慶幸,自己一個人回來的,他沒有堅持要把曼曼帶回來。可他現在又無比的擔心,不知道蘇曼曼是不是信守承諾,還待在那個小客棧裡。
應該不會。她就是個又膽小又怎麼又怕死又奸詐的小女人,那麼靈敏的嗅到了危險的人,怎麼可能還會坐等受死。
只希望她已經跑了,最好跑的遠遠的……
陳老爺再一次逼問:“那賤人現下在哪兒?你如果說了,我就叫人停了你的家法……”
威逼利誘,好像人也不是萬能的嗎?用來用去,就這麼兩種手段。
小廝停了家法,陳雲正垂頭動了動嘴脣。小廝靠近,道:“六爺您說什麼?”
陳雲正復又喃喃了一句,這回聲音大了點,已經動用了他所剩無幾的全部力氣,疼的他冷汗涔涔,渾身抽搐:“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小廝嚇的一個後仰,人就坐到了地上,這話他是不敢回的,只怯怯的看向陳老爺。不用他回,陳老爺也聽清了,氣的伸手點了點陳雲正,道:“畜牲,執迷不悟、不思悔改的畜牲。有兒若此,不如沒有,來人,給我接着狠狠的打。你以爲你不說我就找不出她來?你既願意和她一起死,那我就先打死你,再讓她來給你陪葬……狠狠給我打,打死爲止。”